代序

    隻要本世紀的三個問題──貧窮使男子潦倒,饑餓使婦女墮落,黑暗使兒童羸弱──還得不到解決;隻要在某些地區還可能發生社會的毒害,換句話說同時也是從更廣的意義上說,隻要這世界上還有愚昧和困苦,那末,和本書同一性質的作品都不會無用。

    ──維克多。雨果 1862年1月於奧特維別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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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運氣真壞!馬平拿著棒棒在街上轉悠了整整一天,也沒找到業務。馬平進城當棒棒軍已經半年多了。他本來不是來當棒棒的,高中畢業後,媽媽讓他進城找南岸皮鞋廠的表哥找個工作,沒想到表哥不但下了崗,離了婚,還跑到深圳去了。馬平在一幢未完工的樓房下住了三夜:迴去吧?他實在不願看到媽媽那失望的眼神;不迴去又怎麽辦呢?連個立腳的地方都沒有。無意中,馬平在一家大酒樓門外看見一群棒棒狂奔過來搶業務的情景,馬平大受啟發。

    棒棒就是山城人對進城用一根楠竹棒棒,一條繩子打工,幫助城裏人搬運物品的農民的一個通俗稱唿。也是山城一道獨特的風景線。

    於是,三天之後,馬平也成了山城棒棒軍中的一員。

    漸漸的,馬平與一幫棒棒混熟了。他知道了,不僅電影電視中的黑社會有劃地盤的習慣,就連當棒棒也有各自的勢力範圍。馬平的老家在川北,而這裏的棒棒大都是山城周圍區縣的農民,要在棒棒中找到一個家鄉人還很不容易。當然這又是馬平的優勢,他可以和哪一個地方來的棒棒都打得攏堆,因為他沒有自己的地方後盾。

    馬平與幾個合川的棒棒在嘉陵江邊的吊腳樓房子裏合租了一間房子。每個月的租金是一百元。每天早上,天剛亮,馬平就起來,在門外王老太婆的包子攤上吃兩個包子,一碗豆漿,然後就提起那根楠竹棒棒,哼幾句流行歌曲,來到上半城的七星崗一帶找業務。晚上天黑盡了以後,又到豆花店要上二兩江津“老白幹”酒。這是當棒棒的習慣,白天肩挑背扛的累了一整天,腰酸腿疼,喝點酒可以舒筋活絡,緩解疲勞。

    馬平很滿意這樣的生活,他認為這樣很有規律。他說:“累了我就睡,醒了我就起;我不欠人家的,人家也不欠我的;想早點就起早點,想晚點就晚點起;高興就多幹點,不高興就睡個日落西山;沒有人說我偷懶,也不怕生意虧,這個活路兒還可以,好!好!就這樣過一輩子滿足了!”這是馬平那天晚上多喝了一兩老白幹酒後說的話。這當然也是馬平的心裏話,酒後吐真言嘛!如果不是幾天後的一件事,馬平也許真會從小棒棒當到老棒棒,直到扛不動棒棒才罷休的。馬平有沒有不喝酒的時候呢?沒有的!馬平說:“當棒棒不喝酒,除非——這一天掛了白牌,那就是不該喝酒了。”

    但是,今天馬平就遇上了。從早上等到中午,好不容易遇上一個中年婦女買電冰箱,馬平三步並做兩步跑去,還沒和婦女說好價格,傍邊卻又有另一個棒棒插進來,硬是搶了這個業務,馬平恨得兩眼冒火,卻又沒有辦法,那是個本地棒棒,比馬平壯實得多不談,身後還站著三個同夥。馬平敢怒不敢言地退了下來。

    天黑得很早,轉眼就是下午五點多鍾了。“今天晚上喝不成酒了。”馬平在想:“自從當棒棒以來,這是第一次吧?”

    馬平在這條街上左等右等,上等下等,還是沒有業務。街上的路燈早就不知趣地亮起來了。要是往常,馬平已經在端起酒碗了,但今天:空手迴去吧?心有不甘;不迴吧?都這陣子了,怕也沒什麽業務了。馬平猶豫不決地抱著那根摩娑得油黑光亮的楠竹棒棒,蹲下來,靠著一根電線杆子,想著等著,居然睡著了。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馬平耳朵裏聽到有人在喊:“棒棒!棒棒!”這幾個字聲音不大,但在馬平耳朵裏卻不亞於夏日裏的霹靂。因為有人喊棒棒,就意味著業務來了。有業務就有錢,有了錢就有飯吃,有衣穿,還能養家等等。別人聽到這幾個字也許是帶有低人一等的意味。但馬平認為,錢在人人麵前都是平等的。隻要有錢,就算人家叫“狗屎”也是無關緊要的。

    再說馬平聽到有人叫棒棒,霍地站起來,一看,是公路對麵有人站著,身邊放著一個大彩電,正在向自己招手哩。馬平此時的興奮狀態一下子提高到難以形容的地步。他顧不得公路上車來人往,一連串的驚險動作衝過公路,走到那人麵前。隻見那人四十歲上下,國字臉形,濃眉之下有一雙不大但頗有精神的眼睛。從外表上看得出,是個有點文化的能幹人。

    “大哥,東西送到哪裏?”馬平按行規先開了口。

    “就送到後麵坡上的平房,你看要多少錢?”那人接過了話頭,又反問道。

    “五塊,不會多吧?”馬平今天是從早上冷落到現在,本來想開個大口,多要幾塊錢,但轉念一想,別把業務嚇跑了。別看這會兒天黑了好久了,但街上等業務的可並不止他馬平一人呀?說不定就在旁邊就還有棒棒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哩!

    “好,就是五塊,走路時小心點,不要把東西摔壞就是了。”沒想到那人是個耿直人,一句話就定下來了。

    馬平在這一帶當了半年的棒棒,地形已經相當熟悉了。幾個小巷子一鑽,很快就到了那人說的平房。

    那是個兩室一廚的老式住宅,房子雖舊,布置卻很整潔大方,家裏除了女主人外,還有一個十來歲的,中學生模樣的男孩兒在裏屋做作業。馬平很利索地把電視機放到靠牆角的櫃子上。主人家端來一杯白開水,又把錢遞到馬平手上。

    馬平說了聲謝謝,然後就喝水。這會兒,馬平倒真的感覺到渴了。從下午到現在,還沒喝過一口水。馬平幾大口就把一杯水喝光了,主人又倒來一杯,馬平正要說不用,主人已經把水遞到手上了。

    “這家人真客氣!”馬平這樣想。同時,馬平注意到主人似乎幾次注視著自己。

    馬平喝完第二杯開水,正要告辭離開。主人家開了口:“小夥子,聽你口音,是川北巴中縣那邊的人吧?”

    “是的。”馬平這時才想起,主人家的口音也像那一帶的人,便順口地問道:“大哥你也是巴中縣的人?”

    “你是不是姓馬?”男主人沒有正麵迴答,卻又繼續發問:“你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馬平吃了一驚:“我父親叫馬正道,你是……”

    “不,我認識的那個人叫馬正德。”

    “啊!那是我的小叔叔,他當兵迴來一直在煤礦上班。”馬平越聽越詫異,心想:今天在山城這個人如海洋的城市裏居然遇到了長輩的朋友了。於是,忍不住再次發問:“你是?”

    “你肯定還沒有吃飯吧?”男主人一把扯住馬平的手臂,不由分說往外就拉:“走,就到下麵飯館喝幾兩酒,慢慢聊。”

    坐到酒桌傍的馬平還沒弄懂為什麽的時候,桌上已經端上來幾個小碟子的鹵菜了。三杯酒下肚,男主人的話逐漸多起來。這時馬平才知道:男主人叫王大宇,是小叔叔小學時的同學,讀了中專,分到山城的一家工廠當技術員。前幾年下了崗,在社會上混了幾年,去年投靠到一家名叫南山物業開發公司的門下。老板楊南山頗器重他,讓他當了物業公司的辦公室主任。今天是家裏電視機出了毛病,拿去維修了一下,迴去正巧遇到馬平。聽到馬平是家鄉口音,又看馬平著實像他的一個兒時的朋友,開口一問:果然不錯。

    鄉中之水,故鄉之人,且是故人之子,當然格外親切,兩人一直聊到晚上十一點鍾。兩人已經各自喝下六瓶啤酒,王大宇還要來兩瓶,隻聽見酒館門外有人大喝一聲:“王大宇,你玩得好高興啊!”

    這一聲喊叫,把王大宇驚得虛汗直冒:這深更半夜,是誰這麽驚炸炸地叫我?不知有何急事,請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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