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玉有些慌神,北門外頭比較荒涼,這車上隻有朝秋和時瑞,還有一個別莊派出來的車夫,她從未單獨出過門,更別說帶著弟弟妹妹,跟了一個隻怕這輩子都不可能有交集的郡主出城,一時不知如何勸說。


    眼看著城門越來越遠,旁邊的官道上偶爾還能看見幾個流民,都是些無力動彈的,可是那渾濁的眼神裏卻透著一股驚人的怨氣。


    時瑞一直未說過話,小臉繃得緊緊的,眼珠子時不時瞄一眼那匹小馬。自從看見一個女子還能肆意騎馬,時瑞心裏酸溜溜的。紀山師傅從未讓他學騎馬,家裏的幾匹馬都是套了馬車的,他才八歲,腿根本勾不到馬蹬。可是如今看到這麽一匹小馬,時瑞的心一下子歡喜起來,他隻需再過個兩年,也能這樣快意地騎上,心裏頭已經打算了好了迴去就要讓楚明泉給他買一匹小馬養著,這樣馬兒也會聽他的話。


    朝秋縱使沒有拒絕周夢瑤的提議,可還是小心為上。她能感覺到這個車夫不是普通人,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一個字,哪怕就是聽到前頭騎馬的少女就是郡主時,他也沒表現出任何的惶恐或不安。


    馬車穩穩地跟在棗紅色小馬的後頭,相隔不遠,亭玉輕聲愁道:“我們人生地不熟,尤其還有這個郡主在,如果路上發生了什麽事,這可是……可是大罪啊。”


    朝秋握緊了亭玉的手,附耳道:“放心,我們雖然沒有看見郡主身邊的侍衛,但我敢肯定,那些人必定是隱藏在暗中的。一個郡主都看不住,他們哪裏還能稱作侍衛呀。想來肯定是怕當麵惹惱了她,隻得暗中保護罷了。”


    這般說來。亭玉想想有道理,提高了的心漸漸就放了下來。


    再說周夢瑤,此刻可是歡喜的很。她平日最喜一個人出門玩兒,從小到大偷跑出去算是家常便飯。這幾年學了幾下子拳腳功夫,愈發覺得自己比他人厲害,漸漸地也不要侍衛長謝崇跟在身邊,不然一出門別人就看出她的身份,愈發不能盡興了。


    前頭拐了兩個彎,往小道上駛去,周夢瑤踢了踢馬肚子。那叫小蔥的馬兒通靈性的很,速度慢了下來,跟著馬車齊頭並進。


    “朝秋。亭玉,你們倆會些什麽?”周夢瑤一個人騎馬,有些無聊,便掐了個話頭說起來,“我會射箭。也會功夫,騎馬更是小菜一碟,你們呢?”


    朝秋穩穩地坐在馬車裏,看著外頭的風景,應道:“我會種田!”


    周夢瑤打了一個激靈,“種……種田?你一個女子種什麽田。那不是男人做的事嗎?”


    朝秋卻指著遠處那些稻田,幽幽說道:“夢瑤,你知道自己吃的飯菜是從何處來的?我想大周的每一處農莊田園裏。但凡到了收獲的時候,誰家不是全家人都下地幹活的?老百姓靠地吃飯,而你自生來就錦衣玉食的,哪裏會知道民間疾苦?”


    周夢瑤臉上閃過一絲傲氣,大聲說道:“你又如何知我不識民間疾苦。算起來我跑了快有半個大周呢,走過的地方熟稔的很。那些五穀之類的,我當然分的清,隻是沒下地罷了。如果真比起來,我也不會比你差,不就是種田嘛,跟養花種樹差不多。”


    朝秋眯眼笑了,這個郡主還真是挺特別的,至少沒有被氣得拍馬就走,她開口說道:“洛陽牡丹最嬌貴了,正是因為有許多高門貴胄愛賞玩這個,一盆牡丹的價錢甚至能養活一戶人家好幾年。可是在我看來,地裏的糧食才是最珍貴的,牡丹對他們來說不能吃喝,隻能看一眼罷了,可是隻要地裏能夠有收成,這一年都不愁餓肚子。”


    周夢瑤想了想,一臉正色道:“你說的話,聽著倒也對。可是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士農工商,自由其理,不然那麽多寒門子弟為什麽要放棄種田,轉而考取功名呢?不都是為了更好的日子嘛。”


    一旁的亭玉微微側過臉,這個時候才真正敢細看郡主的模樣。雖然一身錦衣看著就很貴氣,人也是有些霸道,可聽她說的話,卻覺得這個女孩子嬌氣中帶著豪氣,不像她想象中的郡主那樣,吃個飯得許多人伺候著。尤其是現在,居然大喇喇騎著馬好不快活,亭玉漸漸地鬆了緊繃的身子,微微笑著聽兩人說話。


    倒是朝秋,覺得這個郡主還真有自己的主見,心底藏著的話便說了出來:“我這麽說,你可別不高興。如果你有心,定是能夠看見城門外那麽多災民湧了進來。即便洛陽城內有了安置處,可是你肯定沒見到過,那裏不過有個遮陽的草棚罷了,地上髒的很,每日隻靠著一碗薄粥度日,有力氣的可以去尋活計,可是那些老弱病殘的,根本就沒個盼頭。”


    周夢瑤簇了眉頭,這種事情,不應該是堂哥們去考慮的?與她一個女子何幹?而且朝秋的話裏分明就是說她隻知看表麵的,根本不識真正的疾苦,不由抬高了下巴道:“江山社稷,又如何是我們能左右的?這種事情,自然有官員大臣們去做。再說我父王也在施粥贈藥,難道還不夠嗎?”


    亭玉暗暗掐了一把朝秋,眼裏製止朝秋再說下去。朝秋嘻嘻笑道:“我也隻是個小百姓,聽說北邊鬧了旱災,又看到城裏那麽些災民,這才覺得有些想法罷了。不過呀,光施粥贈藥又如何夠?一味的施舍,根本解決不了問題。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我想郡主你肯定能明白這個道理。”


    周夢瑤皺著眉想了想,卻覺得心中一團亂,似乎朝秋的話句句在理,她往日嘴皮子最是利索,此刻卻說不出反駁的話,麵子上有些無光,已經在她這裏碰壁了好幾次,不由耍賴道:“反正這種事與我們女子無關,就算要煩也得讓我父王煩心去。今天是我帶你們去重渡溝玩,可不許再提什麽災民、旱災什麽的。洛陽城這裏可太平的很。”


    話一說完,就踢了踢馬肚子,先跑到前頭去了。


    亭玉這時瞪了朝秋一眼,“朝秋你個傻丫頭,怎麽能跟郡主說這些?即便她聽懂了,迴頭去跟……跟她家人說,還不定會給爹惹什麽麻煩。”


    朝秋搖了搖亭玉的手臂,悄悄說道:“我正是瞧著郡主挺深明大義的,雖然有些霸道,可到底分得清好壞實話。隻要她迴去跟上麵一說。想來比我們在家裏歎息要管用多了。我們隻不過跟家人嘮嗑罷了,到底從郡主嘴裏說出來的話,肯定會有人聽進去。至於惹麻煩。咱們一不偷二不搶,也沒暗示那些貪官汙吏,不會有事的。”


    亭玉卻仍然覺得不省心,嘴裏說道:“反正咱們過幾日就迴去了,今天好好地陪她。別起什麽事端。迴去之後,你可得跟我說,為什麽郡主認識言璟,這到底是怎麽認識的。”


    朝秋此時趕忙點頭,這才堵住了亭玉的話。


    馬車又行了兩刻鍾,已經拐到了山道上。這個時候,一直趕著馬車的車夫卻開了口,“大小姐。三小姐,郡主似乎走錯了路,這重渡溝其實還得趕上半天的路,一來一迴要費一天的時間。看樣子郡主也隻記得大概的位置,沒想過這路程的遠近。”


    朝秋頓時覺得這郡主又不靠譜起來。她還以為是個地理通呢,結果依然跟大眾女子一樣。是個路癡。


    朝秋便朝前趕緊叫了停。此時周夢瑤也覺得這山路非常難走,跟上一次來的時候,偏僻多了,越是往裏去,越覺得心裏沒底,隻是礙於自己帶人出來,麵子上覺得無光,此時聽到朝秋的話,便順勢停了下來。


    朝秋自然從那張紅撲撲的臉蛋上看出了貓膩,額頭抽了抽,這才平息了氣,說道:“郡……夢瑤,咱們還是迴去吧,這重渡溝有些遠,日頭又毒辣,你又沒戴個遮陽的帷帽,這一天不得曬黑了。”


    周夢瑤兀自掙紮,“可是都已經出來這麽些路了,這時候迴去不是白走了?”


    說話間,幾人正停在一處三岔口,兩邊都是低低矮矮的山坡,望不到對麵去。


    朝秋心知周夢瑤怕丟了臉麵,便說道:“要不我們轉個方向,直接上我家的山莊去玩。不知你可曾去過仙肴館?那正是我家開的仙府樓船。”


    周夢瑤難得詫異道:“原來那座仙府是你家開的,怪不得……我在鎬京就跟書院的學生一同去吃過,味道確實不錯,很多菜品我都未曾見到過。好呀好呀,我正想去見識一下那些菜究竟是怎麽個長法,既然你說會種田,那就教教我,我也讓管家在府上種一些,這樣天天就有的吃了,省得父王老不讓我去外頭吃東西。”


    朝秋捂著嘴哧哧笑起來,“原來你也是個吃貨。”


    周夢瑤臉色一燙,嘴裏硬道:“人若不吃東西,那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當下,那車夫也不再出聲,調轉了車頭,選了一條往東的路,吆喝著馬兒朝前奔去。雖然路有些偏了,但到底是大白天的,不會迷了眼。


    不過,饒是幾人一路上曾想過這樣偏僻的山裏或許會出事,卻也沒想到,等到她們被一群人攔下的時候,先頭那個拿著一把柴刀的人,卻隻有十幾歲那麽大,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的,還算能蔽體。那些後麵虛張聲勢的人,一個個都沒多大,好些都隻能掛著幾條破布而已。甚至還有一個才剛剛會走路的娃子,一手牢牢攥著身邊的阿姊,另一手居然還拿著一根削尖了的木刺,瞪著眼睛還有些不明所以。


    朝秋隻覺得這一幕狠狠得刺進了她的心,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為何一群小豆丁都落草當起了山賊,那些大人呢?難道……


    卻不料周夢瑤崩了臉色,對著當先的那人甩起了鞭子,“大膽!居然敢攔我的路!好一幫山賊,找死!”


    朝秋忙大喊一聲:“停手——別打他們!”


    周夢瑤的長鞭從半空中頓住猛得撤迴,那鞭尾差一點抽到自己,不由怒道:“難道這幫子亂民你也要可憐他們!居然還做起了山賊,我不得給他們點顏色瞧瞧!”


    朝秋趕緊搖搖頭,皺著眉想了想,鑽出馬車,站在車轅上,不確定地問道:“你們可是災民?城裏有地方住,也有施粥,為什麽會在這山裏做起攔路的營生?不曉得這是要做大牢的嗎?”


    當先的那個十幾歲的男孩子眼裏帶著深深的防備,“我……我們就愛在這裏,要你管……你,你們把銀子留下,我就讓小弟們讓路,不然,不然別怪我用刀砍你。”


    周夢瑤臉色一黑,“就你那把破柴刀,砍棵樹都不中用,要不是朝秋讓我收迴鞭子,我早就把你打倒了。”


    那個男孩心生懼意,隻是胃又狠狠抽了一下,他剛做出一番猙獰的姿態,卻不料那邊的小豆子噠噠地跑過來,“哥哥,我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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