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出什麽事了麽?”素荷驚訝的瞪著那縮手縮腳的婆子,難道還真是出什麽事了。


    “進去說吧。但願眠春和李大夫能早點迴來。”青舸搖搖頭,臉色不好不說,還帶著點慌張。素荷性子急,但是也知道輕重緩急,屋裏嚴氏正等著呢,忙緊跟著她們往屋裏走去。


    青舸知道一二,進屋自動貼著嚴氏身後站著,右手悄悄摸了摸出門時貼身帶著的裝著救急藥丸的白玉瓷瓶。素荷慢了一步,因為進門時正好接下了侍候茶水的丫頭端來的熱茶。


    嚴氏閉著眼睛,臉上不怒自威。青舸瞧著素荷將茶水斟好了,才向地上跪著的婆子悄悄點點頭,示意她開口說話。


    那婆子先是磕了三個頭,才開始說起今天主子離開後,南山侯府發生的事情。


    “夫人帶著人去荊桐院……打了王姨娘……”


    “……王姨娘小產了,又不讓請大夫……”


    “大奶奶來了……送了藥去荊桐院……夫人追到廣玉山房來和大奶奶吵架……”


    “夫人拉倒了大奶奶……摔倒了……要生了……”


    嚴氏閉著眼睛聽著,隻覺得聽得額頭生疼,連皮膚下的青筋都忍不住直跳。


    “……大奶奶躺在地上,幸好李大夫在府裏未曾離開,紫蘇姑娘請了李大夫來把了脈,隨後,大奶奶立刻帶著她那邊的人迴去了,還帶走了李大夫。”守門婆子最後一句話落下,她總算是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青舸擔憂得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小心的伸手在嚴氏背後輕撫,幫她順順氣。而素荷在一邊卻是聽呆了,她們不過是出門一趟,府裏竟然發生了這麽多事!


    嚴氏一口氣憋在心裏,跟個鐵錘壓住一樣,脹得在心窩子裏難受。這都離生沒幾天了,一跤摔地上……急急迴玉扁胡同去,還帶著李大夫隨車……嚴氏伸出手臂一把抓住青舸,“你……你快去大奶奶那看看……看生沒有……大人孩子怎麽樣了……帶我的帖子去……”


    嚴氏自知她親自敢去是不能的了,卻是又氣又急,讓青舸帶著她的帖子,也是不知道周朦朧那頭情況怎麽樣,怕有什麽萬一,帶她的帖子也好去請太醫的。


    嚴氏的手臂抖的厲害,嘴角也控製不住的有些歪斜,她著急的想站起來,雙腳使力,誰知道沒站起來反倒一下子往後一仰。還好青舸和素荷站的近,青舸正好在嚴氏身後,兩人都及時伸手扶住了,奈何嚴氏年紀到底是大了,一口氣散下來,人已經是半昏半迷,眼神已經有些散,手卻還是緊緊拽著青舸,嘴裏模模糊糊叮囑著,“快……快去……”


    青舸嚇得不輕,太夫人現在的情況,可是比昨天晚上還要嚴重許多,她急得眼淚珠子直轉,“怎麽辦……怎麽辦……眠春去李府了,李大夫卻又是去了玉扁胡同……”


    倒是素荷,在震驚之下迅速冷靜下來,用力拍一下青舸的手臂,拍得青舸手臂上一陣發麻,“你快去玉扁胡同瞧大奶奶去!有信兒叫人趕緊迴來報信。太夫人這邊,再讓人去請別的大夫,不!請太醫!”


    嚴氏已經無心聽素荷怎麽安排,隻直勾勾的盯著青舸。青舸胡亂抹了把臉上的淚水,趕緊點頭,“好,我現在就瞧大奶奶去。”她話一落,嚴氏才鬆了緊緊拽住她衣袖的有了零星老年斑的手臂。


    此時不是哭哭啼啼的時候,嚴氏的無力和病態,讓青舸不得不深唿吸讓自己清醒冷靜下來。她跪地上,重重給嚴氏磕了三個響頭,才義無反顧的往外衝去。


    素荷看著青舸磕的三個實打實的頭,心頭一震。青舸這丫頭,心裏哪裏比她亂了,清醒著呢。青舸這一去,若是嚴氏有個什麽萬一,她陪了嚴氏這麽些年就錯過最後這一程了,所以她重重磕頭再離去。素荷心裏荒涼涼的,比這十月初深夜的秋風還要荒蕪。她急紅了雙眼衝屋裏木然站立的其他丫頭吼道,“都是傻子麽?快幫我扶太夫人躺下!快去通知侯爺,讓侯爺速速去請太醫啊!”


    十月初二。在所有人的眼裏,尚京已經是秋末。如往常一樣,早晚甚是涼沁,白日裏卻是心舒氣爽,算得尚京最好的季節了。甚至比春天還要讓人舒服。因為尚京偏北,春天總是分成兩半兒的,前半段兒,帶著冬日裏的冷肅,後半段兒,一不小心就像是老天爺冬天的暖奴忘了拿走,暖和過頭。


    十月初二的尚京,在大多數尚京人愜意的時候,總有些角落,忙亂得來不及體會這季節獨有的舒爽。


    縱然山然居臨陣點兵也自有一派鎮定,被挪到西廂房外間產床上的周朦朧,從上產床開始,就不再緊緊咬牙忍著痛了。


    李大夫先是把脈,把完脈,一瞧裏裏外外都是下人,除了產婦以外連一個做主的主子都沒有,李大夫隻有擦擦汗,讓侍從開了他的藥箱,迅速寫了三個藥方子。降香跟著去鋪子裏抓藥,不用小茴吩咐,廚房裏的主事婆子主動叫了兩個得力的丫頭,一道先去把熬藥的小爐子燒起來備著。


    李大夫退了出來,幾個穩婆才七手八腳的圍了過去。摸胎位,用一個老胡桃木聽筒仔細的在周朦朧碩大的肚皮上聽動靜,然後讓人把她下身的衣裙褪了,拿涼溫下來的開水擦洗,擦完再用在老酒裏完全浸透的紗布重新擦拭一遍。


    幾個穩婆也高高挽起衣袖,仔細的淨手,也一樣用浸透老酒的紗布仔細擦食指手臂,連被修剪整齊的指甲縫兒都不放過。包媽媽在一旁緊張的看著,婦人生產,她並不陌生,可是今日就是心慌難安的很。


    包媽媽偷偷拉了一個穩婆到一邊兒問道,“怎麽樣?能否順利?”


    那穩婆臉上並不緊張,卻是搖頭否決,“早著呢。還沒到日子,但是胎兒已經不穩。這又沒破水見紅的,若是動的太厲害了,還出不來那就……”


    包媽媽一聽眼就紅了,聲音卻半點兒不敢抬高,“您這話怎麽說的?那怎麽辦……我們大奶奶可千萬不能有事兒……不,大主子小主子都不能有事兒……”她心裏想的卻不止大主子小主子,還有個老主子呢。嚴氏已經病了,若是大奶奶這裏有個好歹,嚴氏那裏必定是瞞不過的,這病上加病的話,嚴氏可不一定受得起的。


    “你慌什麽!”那婆子白了包媽媽一眼,她可是看著了,這宅子裏主事的,除了這位媽媽,其他的都是沒經事的丫頭片子,這包媽媽若是亂了方寸,底下豈不是更亂。“都是過來人了,這時候怎麽能慌。先看看,順利的話,最遲今晚能生下來。”


    說完那穩婆就自管去忙去了。包媽媽半點是幫不上,卻再不敢上前打擾了。她心裏還是亂的很,但是更不敢讓底下其他人亂起來。包媽媽深吸兩口氣,沉著臉色往屋外走去。


    這屋裏頭,不懂的人最忌諱指手畫腳的。


    包媽媽到了院子裏頭,降香已經抓藥迴來了,此時正在廚房裏親自熬藥。包媽媽頭一個就點了山梔和小茴,“你們倆去四處看看,安排幾個得力的婆子輪流巡夜。各處做事當值的,平日裏該怎麽做還怎麽做。不當值的都給我老老實實的待在自己屋子裏。做事的誰出錯就等著挨板子,不做事的到處亂跑探頭探腦,就等著亂棍打死!”


    包媽媽向來是對人諄諄教導和藹體貼的,這樣滿臉強硬,讓小茴和山梔嚇了一跳,她們如同對周朦朧一樣謹慎的領了命,就各處察看去了。包媽媽抬頭一看,劉嬸和郭汪氏正靜靜站在院子角落裏,雖然她們規矩上不倫不類,但是這時候靜靜的守著,讓包媽媽心裏一陣感動。她不由得走了過去。


    “還請你們兩位到裏邊兒去陪陪大奶奶。”包媽媽恭恭敬敬福了個禮,嚇得郭汪氏趕緊側身到一邊隻敢受了半禮。劉嬸兒也嚇了一跳,這位媽媽看著可跟富家太太一樣體麵,給她行禮,她腿都軟了。不過雖然慢半拍,劉嬸兒趕緊學著郭汪氏也側了側身子。


    “這……”隻有那麽一瞬間的猶豫,郭汪氏就點頭同意了。“行,多謝媽媽您高看。別的我們也幫不上,就進去在一邊兒跟大奶奶說說閑話,不讓她害怕。”


    本來郭汪氏是覺得不妥的,周朦朧什麽身份,她們什麽身份。雖然沒有簽下賣身契,但是郭汪氏自覺比這宅子裏不入等的丫頭還上不了台麵。但是同為女人,想想周朦朧在這生死關頭,娘家沒半個親人在,婆家不知怎麽迴事也沒半個人來幫忙主事,更別提夫婿還遠在千裏,郭汪氏心裏的同情和擔憂就把那禮儀尊卑拋到了腦後去了。


    李大夫在玉扁胡同,心思緊緊盯著緊閉的西廂房,不敢輕易離開。他自然是不知道沒請到他去的南山侯府,已經請了太醫院的劉太醫。


    戚義安剛迴來,他雖然沒病,但是閑晃多年,多久不曾麵臨今日這樣緊張憂心的氣氛,一迴府,戚義安就巴不得第一時間換衣洗漱,好洗去一身的灰塵和擔憂。隻是他興衝衝往荊桐院去,還在半道上,就被剛剛趕迴家來還一身酒氣未散的兒子給攔住了。


    “你又去哪裏喝酒了?瞧這一身酒氣!都是成了親的大人了還這麽不知檢點!瞧瞧別家子弟像你這年紀,都做爹了……”往日戚義安不愛囉嗦兒女,更別提兒子了,可是今日親眼瞧見女兒在婆家的處境,他就後悔莫及。都是在閨中時沒有好生教導,才有今天這般境地。所以一看到兒子,戚義安就皺著眉頭訓誡起來。


    “父親……”戚廷嶠頗為不耐煩,隻是心裏尚還記得剛剛母親的叮囑,不得不拿出一點兒虛心受教的樣子來,“兒子知錯了。”


    戚義安哼哼鼻子,覺得這態度還算勉強,“你有什麽事?”說來他還是不滿意,青天白日的,一個大男人喝得渾身酒氣,還在內院裏晃,哪有個侯府未來主事人的樣子了。他終於體會到了一點嚴氏看他自己的無奈和失望。


    “父親……這……”戚廷嶠還沒想好怎麽措辭,腦子實在是被酒精充斥得暈暈乎乎,又腫腫脹脹。問題是心裏還被母親今日惹的禍事嚇得不輕,哪裏找得到半點頭緒。


    甘嬤嬤找到戚廷嶠的時候,他正喝趴在酒桌上。甘嬤嬤可是花了一大塊兒銀子,讓店裏的小二換了好幾個法子叫醒他又給他醒酒。若不是今日嚴氏一行在昱親王府耽誤了許久,他這會子迴來,說不定他娘早就被收拾個幹幹淨淨了。


    看著戚廷嶠支支吾吾的樣子,戚義安更是皺緊了眉頭,就這副遮遮掩掩的樣子,一點都不大氣。“有什麽就說!跟個娘們兒一樣扭扭捏捏的做甚?”


    戚廷嶠氣得臉上浮起一層脹紅,可是這可不是能由得他甩袖子不管的。這世子的位子還沒坐穩坐熱呢,若是母親被攆出府去,他這世子的臉麵還往哪裏放去,不是要被滿尚京的口水給淹死才怪。“是這樣的,父親……那個……母親那裏……”


    戚廷嶠吞吞吐吐,還沒說出個所以然來,一個婆子已經從小徑裏橫衝過來,撲到戚義安麵前就大喊道,“侯爺,不好了!太夫人又不行了,素荷讓奴婢給您報信,讓快去請太醫去!”


    戚義安被這婆子嚇了一大跳,至於為什麽沒讓他去請李大夫,戚義安直覺是情況太嚴重了,就直接跳過了日常請平安脈的李大夫。他也管不上一邊兒的戚廷嶠了,抓了那婆子就問,“怎麽迴事?好端端的怎麽就不行了?”


    那婆子別的是說不清楚的,隻愣愣道,“奴婢也不知道啊。太夫人站起來就倒下去了……話也說不利索……”


    戚義安腦門子裏一陣轟鳴,老人如此症狀,實在是不妙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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