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金嬤嬤頭都不抬的繼續對著兩份賬冊,其他族人都在等著嚴氏怎麽迴擊段氏的。


    嚴氏卻是不緊不慢的喝了兩口茶,才笑眯眯對著站立不動的段氏說道,“你說的,我懂。先說廷嵐姐妹幾個從公中的一致無二,那不是叫分家產,那隻是公中該貼補給她們的嫁妝錢,你若說我不公允,那我從我的陪嫁裏摳出錢來貼補孫女,你怎麽不說讓這些都讓公中出呢?我活到這個歲數,貼補侯府多少,你段氏這些年當家應該最清楚吧?”


    “還有三位爺們兒,廷嶠成親的時候還不是世子,他那時候花費多少,其他兩位爺就得多少。至於其他公中財產,誰說他們兄弟三個是平均分了?廷嶠分得侯府這片宅子,他大哥三弟可曾分到一間的?”數到這兒,嚴氏的聲音已經從溫和算賬轉到氣勢逼人了。


    “廷嶽母親若是在世,嗬嗬,”嚴氏一陣冷笑,“廷嶽母親什麽樣的人,你段氏不知道,義安你不知道嗎?族裏人不知道嗎?!她若是在世,哪還有你站在這裏的份兒?哪還有廷嶠襲爵的份兒?廷嵐廷岍的婚事又哪裏有你擅自做主的份兒?你是個什麽東西?!對著逝者如此不尊,對著長輩如此不敬!你再放肆,莫說廷嶠隻是個世子,就是他來日做了咱們侯府侯爺,我讓義安休了你也不是難事!”


    嚴氏最後的雷霆之擊,如紫光閃電一般直戳段氏心髒,戳得她的尊嚴,她的自卑,連碎片都不剩,隻剩一堆粉末,風一吹就要無力四散!


    族人們鄙視憐憫的眼神在段氏身上來來迴迴跟最後一根稻草一樣,壓得她搖搖欲墜。戚廷嶠趕緊上前扶著段氏到後邊交給婢女。他們母子倆以為自己站到了侯府的頂峰,卻還是如此輕易的被人踩在腳下。


    戚義安臉色悲戚,根本無暇顧及妻兒。他這幾日隻覺得太愧疚大兒子了,如今嚴氏提起原配,戚義安心底所有的酸澀都冒出了水麵。若是原配在,大兒子不會年少離家,原配出身大族於侯府裨益良多,又善於理家,侯府定然不會是現在的斷壁殘垣景象。而自己,又怎會被外人脅迫傳下爵位。


    正屋諸位麵色惶惶,想不到太夫人竟然在眾人麵前雷霆大怒,加上段氏母子如喪家之犬偃旗息鼓,侯爺卻是滿臉哀淒,這其中的緣由是非,無需多說,就夠在場的人各自編個小劇本來補充劇情了。


    這時一直沒出聲的金嬤嬤將兩本賬冊往桌子上一放,不輕不重的聲音提示大家她有話要說,“侯夫人留下的冊子都細細對過了,並無出入,請各位老爺查驗一下末頁上老侯爺的親筆署名吧。”


    嚴氏一抬下巴,素荷和眠春兩人將兩本冊子翻到末頁,露出老侯爺署名處陳舊的墨跡,捧在手裏請戚家族人一一察看。這時候其實已經無需細細查驗了,嚴氏既然把所有的明細俱都翻到台麵上任人查驗,言辭鑿鑿,怎麽可能會有貓膩藏匿呢。


    毫無疑問,這個環節各人的情緒最為緊張,卻過渡得最快。一個已逝女子的陪嫁私產,嚴氏說的對,她完全可以關起門來發落,在眾人麵前走個過場,也沒有讓族人對賬的意思。讓金嬤嬤對賬,那是以示公允,並且抵製族人和段氏的插手,讓族人查驗老侯爺署名,那是以示她嚴氏無私,坦蕩磊落。


    待素荷和眠春將冊子收起來,嚴氏卻是伸手指向金嬤嬤,“兒媳的私產,我拿出來就沒再收到手裏的道理。還請放在金嬤嬤這裏代為保管,等會兒咱們這裏散了,請金嬤嬤親自交給廷嶽媳婦,她有孕在身,又是頭一胎,婦道人家輩份兒又小,在族親麵前也沒她站的位子。”


    金嬤嬤笑眯眯應了。心說難怪殿下讓她今兒來露麵,還吩咐不妨適時以大公主府的身份幫嚴氏壓壓陣,原來這嚴太夫人深居簡出,竟然是這麽一個有手段的人。這幾句話明著是在貶低孫媳婦,其實句句是在說兒媳婦不懂規矩,婦道人家,輩份兒小,還在族親麵前指手畫腳。


    素荷和眠春挑簾子進了裏屋,再出來時,卻是捧著兩方長長的黑漆木匣,也放在嚴氏手邊的案幾上。嚴氏伸出手摸摸兩方木匣,才緩緩開口,“這最後,老身還有一點私事,俗話說一事不煩二主,趁著列為都在,也就在此了了。”


    “我兒媳去的早,她的陪嫁我幫著看管多年。老身我倒是比兒媳活的時日長,我這陪嫁,今兒卻也想趁著侯府分家,也都分了。”嚴氏此時,是真的落寞了。黑漆木匣的棱角上有幽幽的光澤,一看就是經常被人把玩撫摸,此時嚴氏的手在上麵停留,白皙卻不再緊致的一雙手,黑亮有了年頭的木匣,看著對比特別清晰。


    “當年我嫁來侯府的時候,這樣的木匣,是有五個的。”正屋裏靜得落根針都能聽得見,嚴氏幽幽的嗓音,好似在講述一個古老的故事。“現在,就剩這麽兩個了。”說著嚴氏搬下上麵一個,推得遠一點兒,“侯府雖然大不如前,好歹人丁並不是那麽凋敝,劃分給廷嶽廷嶼的一萬二前兩銀子,廷嵐三個女兒家一共六千兩,這也盡都在這個匣子裏了。其實我能分的,不過是這最後一個匣子而已。”


    “母親……”戚義安此時已經泣不成聲,“兒子無用,兒子無力撫養母親,還累得母親為了侯府……兒子什麽都不要,母親都留著養老吧……”


    “唉。”嚴氏歎氣,搖頭,對著戚義安卻是在緩緩微笑,“人都是命,我生養的兒子,我貼補你,那是我的命。你生養的好兒子,你……那也是你的命。”


    戚廷嶠從來都不知道從小對他疼愛有加的祖母,是如此陌生如此讓人畏懼,隻覺得,今日的祖母,無論是怒,還是笑,都讓他從未有過的抬不起頭來。他甚至覺得,此時在眾人眼裏,他連向來懦弱無能的父親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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