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考驗比天上飄還要嚴酷,野獸已經到了身前,我不能睜開眼,盡力保持冷靜。


    越是克製自己,壓抑自己,那些野獸就偏偏不離開,在身邊走來走去。我甚至感覺到有一頭野獸把鼻子拱在臉上,正在細嗅我身上的味道,強烈的臭氣傳來,我控製不住的抖動,它一口就能把我的喉管咬斷。


    在極度的緊張中又等了很長時間,野獸還在轉悠,不停打著響鼻,沉重的腳步聲左右徘徊。我有種強烈預感,隻要睜開眼睛,必死無疑。能維持現在我和這些野獸之間微妙的平衡,就在於我還是閉著眼睛的。


    每時每刻我都在膽戰心驚裏,心跳這個快,加上身體抖動,完全不是自己能控製住的。


    我知道,如果總是這麽個狀態,那些野獸肯定不會走。這是一道考驗,和吹在空中是一樣的,什麽時候從心理上克服了這種焦慮,什麽時候才能過關。


    我嚐試著用剛才在空中的心態來應付眼下,發現根本不行,在空中的時候我抱著一死,死了拉倒,敞開了幹。可現在我還這麽想,但身體不給力,完全不配合我的想法。


    怎麽辦?


    我心亂如麻。身體的緊張和焦慮,越來越強烈。我唿吸困難,滿頭冷汗,有種怕到昏厥的感覺。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我知道,此時此刻沒有任何外力可以幫助我,要解決眼下困境,還得靠自己。


    首先不能怕,但怕不怕這東西也不是能掌控的。突然之間,我想到一個詞,悅納。


    我記得解鈴曾經跟我聊過,說太上不是無情,而是忘情。每個人都有情緒,有煩惱,佛陀也不例外,首先要悅納自己,要承認這些的存在。


    這也是我近期悟到的一個心法,那就是悅納情緒。


    我緊閉雙眼,開始嚐試和自己的恐懼和緊張共處。體會身體的每一分變化,仔細觀察什麽樣的身體反應叫恐懼。


    我把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專注全都放在自己身上,來觀察什麽叫害怕。


    我發現每次害怕和恐懼的時候,就會從心窩的位置,也就是中丹田的附近,有一股說不出是什麽,類似暖流的東西出來。它向著身體四麵八方遊走,最先到心髒,心髒不由自主開始加快跳動,然後順著經脈往頭上走,到了腦袋,就會誕生無窮無盡的妄想。


    也就是說世界上本來沒有“害怕”和“恐懼”這樣的詞匯,之所以造出這樣的詞,其實就是為了給身體這種變化下一個世人都能接受的定義,也就是名相。


    我忽然覺得自己把握住了某些關鍵,世間本沒有害怕,本沒有害怕……有的隻是遇到危險,身體的反應。


    既然我已勘破此間名相,那麽這種反應,我可以定義它叫“害怕”,也可以定義叫“喜悅”,無非就是一個名字而已。


    說來也怪,隨著我的專注,隨著注意力放在觀察身體變化上,那股從中丹田冒出來的暖流竟然漸漸平緩,趨於消散。也就是說,當你被它牽著鼻子走,滿腦子都是妄念的時候,它的反應就越強烈,而把注意力都放在它身上,仔細觀察的時候,它卻悄悄退了下去了。


    真是一個調皮搗蛋的小家夥。


    我的唿吸漸漸平緩,身體放鬆,就在這時忽然意識到一件事,專注在觀察己身時,外界野獸嚎叫似乎聽不見了。


    我從內觀轉向外聽,野獸真的沒有了,那股刺鼻的氣味也不見了,一切都和風細雨。


    我長舒了一口氣,第二關過了。


    我意識到一些問題,其實過不過關就是那麽個意思,關鍵在於破關時的感悟。第二關教會我如何內觀,如何覺知。


    一瞬間的通透讓我無限喜悅,說不出的那麽受用。


    正沉浸在開悟的法喜之中,忽然聞到了一股奇異的香味,這股味道香到詭異,從來沒有聞過這樣的味道,像是小時候繈褓裏的味道,像是媽媽冬天的被子,像是陽光透過的窗戶。我頭一耷拉,睡了過去。


    這是我封印在黑暗裏,第一次睡覺。舒服勁就別提了。


    睡著睡著,情形有點不對勁。我開始做夢了。


    在夢中,我見到了一個人。那是個極為清秀的小夥子,正在一座破爛的道觀裏打坐,他光著上身,披著長發,下身穿著一條古怪的紅色燈籠褲。


    他微微睜開眼,我嚇了一大跳,認出他是誰了,居然是人偶師?!


    人偶師看到了我,眼睛裏冒著火,皺著眉頭,似乎在說就是你害了我!


    我嚇了一跳,心下了然,無非是個夢,還怕你不成。人偶師突然飛身而起,雙腳一踩地,以極快的速度在地麵滑行,手裏多了一把刀。


    我站在那沒動,搞不清眼下的狀況,人偶師轉眼就到,猛地一出手刀子捅向我。


    我下意識一躲,沒有躲利索,一刀捅在小腹邊緣,疼痛瞬間傳遞到了大腦,全身不由自主一緊。我低頭去看,血順著傷口往外噴,不好,玩真的嗎?


    人偶師對準我的喉嚨又是一刀。


    這次不敢怠慢,往旁邊一滾,一刀走空,正捅在青石磚上,“鐺”一聲脆響,火花四濺,跟真的一樣。


    我靠,這哪是個夢啊。


    我握著全是血的肚子,轉身踉踉蹌蹌就跑,人偶師在後麵猛地一刀,劃破後背,我就感覺後背火燒火燎,疼得忍不住慘叫了一聲。我跑出道觀,後麵是一地的血,身體越來越虛弱,人偶師追了出來。


    我身後就是懸崖,沒有退路。我們所在的位置是峭壁頂部,算是真正的絕頂,連下山的路都沒有。夕陽西下,百鳥亂飛,昏黃的光線裏,能看到四周是巍峨而柔美的山脈線條,光線把這些山描出了金色的邊緣,山穀下起了一股股縹緲的白煙,對麵的懸崖有一條奔騰而下的瀑布,如同白練。整個場景美的像是一幅山水畫。


    我在步步後退,人偶師端著刀步步緊逼,我退到懸崖邊緣,往下一看,白煙繚繞,美到不可勝收。


    人偶師大吼一聲,抄著刀殺了上來。


    我一咬牙,反正這是個夢,隨即縱身一躍,從懸崖上跳了下去。


    我在快速下墜,白色煙霧在臉龐劃過,速度越來越快,眼前的一切在快速飛升,這時煙霧破散,下麵是一灘清澈的深水,下一秒鍾,我一頭紮在水裏。


    在水裏我快速下沉,冰冷的水刺激著皮膚,無法唿吸,眼前都是快速升騰的氣泡。好一會兒身形穩住,我踩著水緩緩上遊,到了水麵鑽出來。


    水潭之上,一塊大石頭那裏,有人正在垂釣,我仔細一看,渾身冒寒氣,竟然是已經死去的黃騰。


    黃騰是陰差之一,我和李大民曾經在他的學校裏進修過,他也算我們的師父,帶著我最早進入靈修。


    此刻黃騰穿著蓑衣,盤膝坐在石頭上,用一根竹竿做成的魚竿在釣魚,背後還背著一個鬥笠。


    他甩著杆,忽然看見了我。我有些尷尬,掉頭想遊走,黃騰站起來,手裏多了一把弓,當即拉弦搭箭,對準我“鐺”就是一箭。


    我苦笑,不會吧,剛出虎口又遇狼窩。


    這一箭又疾又快,眼瞅著到了近前,想躲根本躲不開。一箭就射穿了我的右眼。


    右眼隨即刺疼,刺疼之後是劇疼,我用手一摸,眼窩裏摸出黏黏糊糊的東西,左眼還能看到,手心裏居然是黏黏的眼球。


    我眼窩插著箭拚命往外遊,隻聽箭羽劃破空氣的聲音,第二支箭轉瞬即至,“噗”一聲射在肩膀上,我的左邊臂膀頓時沒了知覺。整個清清的潭水瞬間染紅,殷紅了一大片。


    我腦子都是亂的,身體已經麻木,疼則疼,卻無法靜下來思考,隻能憑著求生本能一點點往岸上遊。


    又是一箭,“噗”紮在後背,這一下我實在忍不住,頭一迷糊就要往下沉。這時已經到了岸邊,我踉踉蹌蹌從水裏出來,又一支箭到了。


    這次黃騰射偏了,正射在旁邊的石頭上,火花飛濺。


    我勉強躲在一顆大石頭後麵,用手握住眼窩裏的箭羽,使勁往外一拔,那種類似星球毀滅的劇痛差點把我摧毀,就感覺整個腦子似乎都隨著箭拔了出來,疼到全身顫栗,大腦爆炸,終於把眼窩的箭拔了下來。


    低頭去看,箭尖鮮血淋漓,掛著血肉。


    我靠在石頭上,大口喘息著,聽到腳步聲漸近,我不禁苦笑,這個夢到底什麽時候能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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