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是從一間廟宇裏放出來的,廟非常小,其實就是一間房屋。沒有殿沒有院,孤零零那麽一座房子。


    我們順著山路台階走上去,來到廟口,看到放光的是簷下的燈籠。大門一左一右分別掛著兩盞白燈籠,一個上麵寫著“陰”,一個上麵寫著“司”。


    一行人走到門口,從門裏迎出一個中年人,梳著油乎乎的大背頭,穿著黃棉襖,衣服上用朱砂畫著類似鬼畫符一樣的圖案,令人生畏,最詭異的是此人緊閉雙眼,聽聲音會先側頭,像是一個盲人。


    “潘師傅。”法源和尚向此人雙手施禮。


    中年人也雙手合十還禮:“法源長老。”


    “苦主已到,”法源道:“我領他們過來做法事走陰。”


    “主持師兄和我說過了,”潘師傅讓開道路:“諸位請進。”


    我們往裏走,法源介紹說潘師傅是陰廟的廟祝,建寺之初就在這裏,十幾年下來,算是元老級人物。


    進了小廟,裏麵極為窄小,燈光昏暗,隻見一口碩大的黑色棺材放於屋子的中間,幾乎占據半壁江山。那老兩口都是普通人,哪見過這等場麵,嚇得瑟瑟發抖,躲在法源身後。


    潘師傅走過來,閉著眼雙手合十說:“諸位不必驚擾,這不是棺材,名為‘大屋’,是發財助運的。諸位請看。”他來到黑棺材前,用手一比劃,我們看到棺材的表麵用繁體字寫著“升官發財”四個字。


    潘師傅淡淡笑:“我這小小的陰廟也需要香火,自有香客為這四個字而來。”


    眾人麵麵相覷,就算我這樣的老油條,看到屋子裏擺著這麽口棺材,也有點膈應,不得勁。


    潘師傅問:“哪位是今夜法師,請前來敬香。”


    莫三姑把背包放下,人群裏走出來,對潘師傅說:“久聞盤山寺的陰廟是鬼門關道場,早想來拜訪,不想拖到今日才圓了這個心願。”


    潘師傅淡淡笑:“聞道不分先後。聽姑娘的口音,我忽然想起一熟人,莫桂香是你的什麽人?”


    “那是家母,”莫三姑大驚:“潘師傅認識我媽?”


    潘師傅沒動聲色,表情有些凝重,而後嘴角上翹笑了笑,像是冷笑,說道,數年前有過幾麵之緣。


    “潘師傅,你的眼睛……”莫三姑問。


    她這個問題也是問出了我想問的。如果是我,不會提這茬,就當看不見,這肯定牽扯一段潘師傅不想提起的往事。莫三姑果然是江湖兒女,心有所想,便有所問。


    潘師傅歎口氣:“我曾在地藏菩薩前發過宏願,為洗清障業我要二十年不開眼。目前已經十五年,還有五年。”


    莫三姑再真性子,也不可能去問為什麽要發這個宏願。我們前來的目的,是打賭走陰,又不是采訪高人,說話點到為止就可以了。


    莫三姑規規矩矩請香,來到神桌前,神桌跟大雜燴似的,密密麻麻擺放了七八尊神像,擠在一起,也不知道誰是誰。


    前麵是香爐,兩邊長明燈,一把香火五把紙扇,就這一桌子抬到破爛市場去賣,都賣不出好價錢去。


    莫三姑郎朗道:“信者三姑,前來敬香,借陰司道場,行善之事,望各位神靈給個方便。第一柱香敬地藏王。”


    她衝著主位的神像鞠了三個躬,把香插在香爐裏。又從紙袋裏掏出三支香,郎朗道:“第二柱香敬城隍爺。”說罷,又是三個躬,把三支香插上,然後再從紙袋裏掏出三支香點燃,郎朗道:“第三柱香敬鍾馗。”……


    莫三姑一口氣敬了四五個神,在此期間無人出聲,都在默默地看著她。


    我暗暗佩服這個小女子,在無人提醒的情況,她能準確識別神位上接近七八個神像的身份,而且每個神像都有前後順序,高低排次之分,從這一點就能看出來,她確實在這個行當做了很久。不用作法,單憑這一點,就足以說明是有真金白銀的本事。


    最後,莫三姑道:“最後一柱香敬青爺伯。”香插好,她跪在地上對所有的神位三叩九拜,整個過程一絲不苟。


    站起來的時候,閉著眼睛的潘師傅卻像能看到一切,道:“所有的香火都在燃燒,沒有滅的,道場可以借你來用。”


    莫三姑點點頭:“準備起壇。”


    老兩口幫著忙活,先是搭桌子,然後擺香案,各種零零碎碎的香器和法器。我和法源在後麵站著。法源和尚微閉雙眼,嘴裏念念有詞。


    等香壇擺好,莫三姑頗有大將風範坐在桌子後麵,拿起醒目一拍:“走陰二人上前。”


    我和病魔走上前,其他人退到後麵。


    地上放著兩個蒲團,我和病魔照吩咐都跪在上麵。


    莫三姑在桌子後郎朗道:“你們兩位,一人為人,一人為念,雖身不同卻性相通,都屬陽世之物,要夜入陰間,必須給你們兩個蓋印。”


    我疑惑地看看莫三姑。


    她解釋說:“蓋印就相當於給你們兩人一張入地府的路引通行證。你們切記,這也是我先前囑咐過你們的,走陰共有三大忌,一是雞鳴即迴;二是不可貪食裏麵的食物,不可進食;三是不可私尋生前之親人,遇到了也不能說話,聽明白沒有?”


    我和病魔都說明白了。病魔笑:“這三點其實對林聰一個人說就行,我用不著,我是由人在生病中的執念孕育而生,無父無母,無兄無弟,沒什麽親人朋友。”


    莫三姑拿起桌上一塊醒木,“啪”重重一拍:“我說什麽你就老老實實聽什麽,不要亂插話。”


    病魔點點頭,不再說什麽。


    莫三姑從桌子後麵轉出來,手裏拿著一個托盤一個印章,先來到我的身後,輕聲道:“現在我給你蓋印。”她輕輕拉開我的後衣襟蓋印,猛地手停住了。我心裏一咯噔,心想壞了,我身後寫滿了般若波羅密多心經,一定被莫三姑發現了。


    病魔問,怎麽停了。


    莫三姑道:“沒事。”她的手輕輕落下,把印章蓋在我的後脖子上。我暗暗舒口氣,她沒有說出來。


    莫三姑又來到病魔身後,把印章蓋上。


    蓋後,她扯來兩條紅線分別纏繞在我們的手上,讓我們雙手合十。她輕聲告訴我們,將近雞鳴時,她會扯動我們手上紅線,這是鳴警的提示,那時就要趕緊迴來。


    纏好紅線,她又在我和病魔手裏各放了一封信,上麵曲裏拐彎寫滿了鬼畫符一樣的咒。莫三姑告訴我們,這是提親的信物,有此物那兩個女大靈才知道你們是幹什麽的。


    我和病魔改跪為坐,怎麽舒服怎麽坐。一切準備好,莫三姑讓我們閉上眼睛,她開始吟咒。一股煙火氣冒了出來,很衝鼻子。


    莫三姑的聲音忽左忽右,圍著我們轉圈。時間不長,我的頭越來越重,眼皮子越來越沉,眼睛怎麽也睜不開,不知什麽時候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緩緩睜開雙眼,發現自己還坐在這間小廟裏,可所有人都消失了,隻有我一人。小廟極是破敗,神桌沒了一條腿,整個斜靠在牆上,搖搖欲墜,黑色的大棺材也滿是斑斑歲月侵蝕的痕跡。


    天花板落著碎屑,我抬起頭,這些黑灰色的碎屑猶如下了一場雨,我伸出手,一片碎屑落在手心,才發現是燃燒過後的紙屑。我正想細看,一陣風吹來,隨風而散。


    我慢慢站起來,知道自己已經到了不可名狀的世界,這裏就是陰間嗎?


    我到過中陰之境,那是獨立於陰陽兩世的空間,和這裏完全不一樣。


    我慢慢走出小廟,不遠處是明晃晃的燈光,像是有很多人在。


    我走了過去,發現是一個集市,非常熱鬧,商鋪一間挨著一間,商販來往穿梭,不知為什麽,總覺得這裏不對勁,有強烈的現實違和感,這裏的每個人都帶著黑煙之氣。


    我正走著,忽聽到不遠處銅鑼一響,隨即又是一響,大街上的商販遊人突然間就猶如一股股黑煙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察覺到不妙,趕緊藏在一家商鋪牆根的大缸後麵。


    時間不長,就看到街道那頭來了一支隊伍,前麵敲著銅鑼,後麵吹著嗩呐,正中間抬著一亭露天轎子。這轎子很大,整個呈金字塔形,一層一層往上摞,最上麵是寶座,坐著一個穿著大紅衣服的美女。


    這美女雍容華貴,頭戴鳳冠,整張臉擦的雪白,而嘴唇豔紅,隨著轎子前行,人也在輕微上下振動,更顯得嫵媚無比。


    我偷眼去看,看仔細了不由身子發冷。這個美女脖子上掛著一條粗粗的麻繩,繩子是懸掛著垂直,轎子是露天的,看不出繩子最上麵掛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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