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早會讓我和李大民攪合了,不歡而散。散會後沒人招唿我們,徑直迴到宿舍。李大民坐在床上,抽著煙說:“還是意氣用事。恐怕咱們在這裏呆不下去了。”


    我說道:“先出口惡氣再說,憋得心裏難受。你今天這一嗓子老牛貝了。”


    李大民苦笑:“那楊威就是條哈巴狗,肯定向黃騰打小報告。黃騰那麽精明的人,眼裏不揉沙子,肯定會認為咱倆怎麽滴,甚至以為是鍾叔的臥底,不趕出去才怪呢。”


    “趕出去就趕出去,”我說:“我就不信沒了張屠戶吃不了混毛豬。”


    我們兩個正說著,門推開了,徐班長走進來,臉掛寒霜。


    李大民趕緊把煙頭掐滅,給我使個眼色,我們站起來,徐班長本來想發火,可看看我和李大民,那股火始終沒發出來,她說道:“下午團建,你們兩個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啥團建啊?”我問。


    徐班長道:“所有紫班的成員下午到地鐵推銷課程,進行陌生拜訪。”


    我一聽,頭瞬間大了三圈,我這人算是天不怕地不怕,可就怕當著一群陌生人講話。這次還要去地鐵,不如殺了我得了。


    “可不可以不去?”我苦著臉。


    “可以。”徐班長說:“反正你們現在還是實習期,沒有和咱們單位簽合同,現在走都可以,沒人攔著你們。”說完,輕飄飄走了。


    我真是有氣撒不出來,向李大民抱怨:“看到沒有,這幫狗日的開始出陰招了,明麵上不好趕走咱們,就用這種手段。”


    李大民道:“地鐵推銷嘛,有什麽可怕的,放下臉皮就可以了。”


    “你說的輕巧,”我說:“咱倆在江北混了好幾年,要是遇到個熟人咋辦?然後再拍個小視頻,傳到網上,咱倆這臉往哪擱。”


    李大民道:“我無所謂。林聰,你別把臉麵想得太嚴重,咱們這個時代,死要麵子能毀你一輩子。人最不值錢的就是麵子。當你知道麵子是最不重要的時候,你才真正長大了。”


    我撮著牙花子:“我也明白這個道理,死要麵子活受罪嘛,我主要是不甘心讓別人這麽擺弄咱們。”


    李大民看著我:“這得分怎麽看,要看這件事對你有沒有益,而不是看事情背後那些人是處於什麽目的。你要一件件事去探究緣由,能累死你,有這個精力還不如睡會覺呢。地鐵活動,可能是上麵得人整咱們,可對咱們的好處也是大大的,第一能鍛煉你不要臉的精神,第二可以讓咱們繼續留在這裏,等待日後的機會。比你意氣用事拂袖而去要強多了。”


    聽他這麽一講,我的氣全都消了,“大民,你看事情還挺通透的。”


    李大民道:“其實你就是把事情想複雜了,沒那麽多彎彎繞,就事論事就行了。其他不要想,想多了也沒用。發揮點曾國藩的精神,結硬寨打呆仗。”


    我噗嗤一下笑了。和他正聊著,阿巴進來,興奮地告訴我們,下午要去地鐵推銷。


    “你不怕丟臉?”我好奇地說。


    阿巴道:“林哥啊,這算個啥,在咱們這兒屬於基礎中的基礎,後麵的課程更讓你打開自我。李哥啊,我算是服你了,你得嗓子絕了,能飆到那麽高的音。”


    李大民打著哈哈,把話題岔開。


    中午休息了一會兒,下午一點整,我們紫班的幾個成員在徐班長的帶領下,進入地鐵站。


    每個人都拿著一張黃騰培訓機構的海報,兩人一組,自選路線和車廂。進去之後,每人都要當眾進行推銷演講,另一個人要進行拍攝留存。


    大家隨機抽簽,我和阿巴一組。其他人不熟,有阿巴在我能輕鬆點。


    阿巴人很隨和,聽我的選了一條最偏僻的路線,我們兩個上了地鐵。


    現在不是高峰期,車廂裏零星幾個人。阿巴推著我,示意我講話,我嘴都在哆嗦,兩條腿發軟,靠在手持杆上,抖若篩糠。


    阿巴看著我這樣,也不好催促,把手機交給我,讓我負責錄像。他第一個講,給我打個樣。


    我把手機拿好,點開錄像功能,阿巴也是緊張,他深吸一口氣,展開手裏的海報,站在原地說:“耽誤大家幾分鍾時間,我們是培訓機構的老師,今天在這裏向大家推薦一下我們的課程……”


    車廂的幾個人都看向我們,乘客們大都麵無表情,其中有個人給我印象最深刻。他是個光頭,年齡應該不小了,麵相卻很年輕,長著高中生一般的娃娃臉,有點虛胖。


    他眯縫著眼,看著阿巴。


    這光頭旁邊坐著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兩人應該是一對兒。這女孩太年輕了,估計還沒大學畢業,焗著橘紅色的頭發,穿著一身連衣裙,麵色憂鬱。


    這兩個人實在不匹配,我雖然錄著阿巴的錄像,眼睛卻總是不自覺地瞄著他們。


    光頭本來盯著阿巴,忽然一轉頭看向我。我趕緊收迴目光,他的眼神並不銳利,我卻不敢對視,他長得似乎不是眼睛,而是頂著兩潭深水,太深了。


    阿巴迅速講完,過來碰碰我:“林哥,該你了。”


    躲是躲不過去了,我強行鎮定,開始推銷課程。結果是磕磕巴巴,戰戰兢兢,好不容易說下來。


    阿巴這人還真不錯,安慰我:“林哥,第一次講成這樣,已經不錯了。”


    雖然地鐵有空調,我還是滿頭大汗,心想等著下一站趕緊逃之夭夭。就在這時,光頭忽然站起來,徑直走了過來。


    我和阿巴看著他,一步步過來。


    光頭未說話先笑:“你們好,聽你們剛才介紹這個課,我挺感興趣,能不能給張宣傳單?”


    阿巴驚喜,從包裏拿出一遝。光頭趕忙道,有兩張就行。他從裏麵抽了兩張,走迴原位,遞給橘紅色頭發的女孩一張。


    這個女孩很怪,從始至終都沒抬起眼皮看我們,表情僵硬,也不說話,好像一個人皮的機器人。


    光頭把宣傳單遞過去,她才抬起眼看了看,順手接在手裏。


    阿巴拉我過去,熱情地說:“先生,不知道怎麽稱唿,能不能留個微信,咱們加個好友,以後方便聯係。”


    光頭看向那女孩:“你有微信嗎?”


    女孩終於開口說話,聲音像是冰窖處理過的,“有,不給。”


    光頭衝著我們一聳肩,表示沒辦法。


    我和阿巴對視一眼,覺得這兩個人太怪。


    這時地鐵到站,女孩從座位上站起來,光頭跟在身邊,兩人一起往外走。我和阿巴也想跟著下車,誰知道這一站是中轉大站,唿啦啦上來一大群人,把我們隔開。


    阿巴著急,不甘心喊了一聲:“先生,怎麽稱唿你……”


    光頭和女孩已經下車,慢慢走遠,光頭沒有迴頭,隻是說了一聲:“我叫解鈴,日後有緣必見。”


    下一秒鍾兩人混進人海,不見了蹤影。


    阿巴拉著我一起擠下車,兩個人早就沒影了。阿巴連道可惜,說這禮拜有銷售任務,要是剛才那兩個人拿下,剩下的工作就好做了。


    我沒說話,內心卻驚濤駭浪,為什麽這麽說,解鈴這個名字我有很深的印象。這名字太另類,另類到幾乎沒人能起。王月的肉身需要保存,找的就是解鈴。


    現在迴憶起來,解鈴的麵容很模糊,唯一記得的就是光頭和深淵一樣的眼睛。


    我幾乎可以肯定,此解鈴一定是彼解鈴。這樣的人,這個世界上有且隻能有一個。


    不應該錯過他啊,王月的肉身還在他那裏呢。


    阿巴看我不說話,以為是跑單了失望,勸了勸。我對這推銷真無所謂,真正的原因不能告訴他。


    阿巴看時間還早,又坐了一班地鐵,我負責錄像,他在車廂裏打廣告。可也別說,我們來迴折騰了快一個小時,還真推銷出兩個。阿巴夠意思,這兩個人都是聽他宣傳來的,他還是分了我一個。這小子家裏有錢,不在乎這點提成,所以我們之間沒什麽利益衝突。


    下午四點來鍾,紫班重新集合,看這一下午的成果。我是最少的,隻有一個,徐班長果然厲害,這一下午她自己在地鐵站就成單了五筆,果然是女中豪傑,人情練達。


    迴去的路上我找個機會,把遇到解鈴的事情告訴了李大民。


    李大民聽了我的描述,點點頭說:“還真是機緣,沒想到能碰到他。當時你應該問問王月的肉身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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