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哥跳下車叫他兒子:“榮凡!快過來,爸給你介紹下你常叔叔和武叔叔。”


    “叫什麽叔叔啊,”常躍下車皮笑肉不笑的說,“叫哥吧,聽著多親。”


    叫榮凡的少年走近,常躍才發現這孩子和胖哥還真是不怎麽像。


    如果說胖哥是個又白又胖的肉球,那他兒子就是個竹竿,兩條腿在褲管裏晃呀晃的,瘦得和自己不相上下,簡直就像是胖哥他老婆和常躍出軌留下的產物。


    常躍惋惜的歎了口氣,裝模作樣地問了幾句“在哪兒上學”“高幾”啊之類的老問題。


    之後他突然想起了什麽,問胖哥:“對了,你手裏的四川長虹還沒賣?”


    “沒。”


    常躍扼腕歎息,目光複雜地看了榮凡一眼:小子,眼見你已經上高中了,你爹卻把你老婆本弄沒了,記得以後找你爹算賬。


    然後,他探頭迴車裏,衝武道比了個數鈔票的手勢:“來點兒錢。”


    武道掏出自己的錢包給他。


    常躍拿到錢包,看也不看的從裏麵抽出所有的大票,塞進榮凡的手裏:“大哥給你點兒見麵禮,怎麽花都可以,但是千萬別買股票,尤其是四川長虹。”


    榮凡從見到常躍開始就不怎麽吭聲,問一句答一句,錢一塞到手裏,就跟鈔票燒手似的,猛地跳開了:“謝謝、謝謝哥、叔,呃,這、這錢我不能要,不能要。”


    嘿,還緊張地結巴上了。


    胖哥連忙擋住二人:“兄弟,你這就太見外了,給什麽錢啊。況且他還小,要錢也沒什麽用。”


    “少跟我來這些廢話。現在給他的錢,以後我有了孩子你也要還迴來,瞎客氣個什麽勁。”說著,常躍硬越過胖哥將錢塞榮凡手裏,迴身就上了車。


    他動作太快,不給別人留任何反應的餘地,弄得榮凡手裏抓著錢,尷尬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武道這邊鬆了刹車,車子啟動,常躍朝姓榮的父子倆揮了揮手,之後關上了車窗。


    車內的環境一下子安靜下來,常躍將錢包扔迴武道懷裏:“和之前的錢算一起,等以後還你。”


    武道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注視著前方說:“等你有了孩子嗎?”


    常躍一愣,下一秒才反應過來武道的意思,饒有興致的支著腦袋看著他:“喂,我沒想到你還會開玩笑了。話說迴來,兄弟你對我這麽好不會是看上我了吧。”


    聽了他的話,武道根本沒什麽反應,他的車依舊開得很穩:“想象力不錯。”


    常躍眼睛眯起來,從頭到腳將他打量了一遍。


    說真的,他是真的覺得武道這人不錯,尤其從長相到性格都屬於常躍會喜歡的那種,話不多、沉穩、可靠。


    可惜他們遇見得太遲,遲了一輩子,還有二十年。


    “我幫你的忙,不過就是舉手之勞,你不必放在心上。而且我很快就要走了,你可能要另找一個司機。”武道將車停在院子裏,熄火。


    常躍微微睜大眼:“多會兒?”


    武道平靜的望著他:“應該是下周。”


    常躍沉默了一下,開口說:“把地址留下,以後錢我會匯給你。”


    “會的。”


    武道進屋了,常躍卻在院門口的欄杆旁邊站了一會兒。


    這條路名叫秋桐,道路兩旁都是舊式的別墅,有些未翻新過,尚且留有些舊時代滄桑的痕跡,一幢幢的房屋新舊交錯,掩映在路兩旁高大的梧桐樹之後。


    已經是春天了,樹木已經有了些綠意,常躍盯著梧桐看了一會兒,幾次想伸手點煙,卻又縮迴手去:“算了算了,冤大頭要走了,以後可就沒好煙抽了。”


    他把煙放迴口袋,正巧有一隻不知哪裏來的小哈巴狗從他跟前路過,常躍蹲下逗它,小狗卻戴著鈴鐺叮鈴叮鈴地從他跟前跑過,看都不看他一眼。


    “沒趣的東西。”常躍笑罵,接著小跑迴屋子裏,高聲道:“今天抄的k線呢?快拿來我看看,看爺幹場大的。”


    --


    實際上這個為期一個月的賭約,常躍訂得很沒道理。


    對於一個職業股民來說,他的職業生涯中並沒有所謂的階段性勝利,隻有最終的結果。


    有人在股海當中沉浮一生,也曾榮耀風光,卻最終落得慘淡收場;有人終其一生在虧損當中無法掙脫,卻在最後一役當中大獲豐收。


    孰勝孰敗?


    像一個月這麽短的期限,其實根本無法看出一個人到底資質如何。


    但是沒辦法啊,常躍冷漠地想。


    他想要將鄭博厚身上的威信奪過來,就必須要一場精彩而懸殊的勝利,不管這場勝利技術含量如何,首先要好看才行。


    他將目標鎖定在了鄭博厚因為資金量大,目前已根本無法涉足的超小盤股。這種股票因為流通盤小,動輒漲跌幅都十分巨大,常常一兩分鍾內便可以在天堂地獄之內打個來迴。


    波利科技,剛上市不久的小盤股。


    根據這家公司去年的財務報表顯示,他們正在與美國的一家公司洽談計算機業務,如果洽談成功,那麽對方流水線當中的一部分將會移至中國由波利科技代為加工。


    1998年,計算機產業在中國方興未艾,這時大部分的中國人都尚未意識到這件東西將帶給他們的生活多麽徹底而巨大的改變。


    及至2008年,常躍離開人世時,這場轟轟烈烈的科技革命,都尚未看到可知的盡頭。


    十年後人人趨之若鶩的黃金行業,在十年前就像是河灘上多得嚇人的破石頭,沒有人會多看它們一眼。大部分國人仍然固執地認為:電腦屬於科研與有錢人,距離大眾生活還有相當的距離。


    但是常躍知道,到人們的觀念被徹底顛覆,不過一兩年的時間。


    就在今年六月,微軟推出的windows98,即將帶著它那標誌性的窗口圖標走進千家萬戶,風暴席卷全球。


    因為對新技術的引進,波利科技公司去年的研發成本大幅增加,前幾天97年度財務報表一經披露,年利潤由正轉負,複牌後股價便一路跌停。


    到常躍出手,已經連續三個跌停板,股價生生跌去一小半。


    常躍在跌停板上優哉遊哉地買入了三分之一的倉位,每股價格9.7,一共6900股。


    胖哥看了他買單,嚇得差點兒把紙扔地上:“在跌停板上買股票!我看你是瘋了!”


    “怕什麽,我賭它能v型反轉嘛。”常躍閑靠在大戶室的沙發上,滿不在乎的說。


    這是賭約定下的第一天,大戶室裏幾乎每個人都在關注著這場競爭,不過沒幾個人是盼著他好的。


    人人都希望自己的股票一枝獨秀,天天占據漲幅榜榜首,而那個張狂的小子最好吃到這個市場重重的一擊。


    胖子這一叫,長耳朵的人都聽見常躍買了哪支股票,躲在各自的顯示器後敲了代碼一瞧:


    得!連續三個跌停板,長短期均線都已被跌穿,毫無疑問的空頭排列,圖形難看得令人發指,這是想抄底想瘋了吧。


    人們不約而同的發出嗤笑聲,對這場比賽的勝算又加了幾分。


    鄭博厚的助手也好奇地看了波利科技一眼,卻見老頭子目光沉沉地望著這支不被眾人看好的股票。


    “您覺得怎麽樣?”助手低聲問他。


    鄭博厚看著斷崖式下跌,並且沒有任何和緩跡象的k線圖,輕輕的搖了搖頭:“不一定。”


    常躍在股價尚未到達底部時逆勢持股,也就是左側交易,絕對是炒股中十分忌諱的一種行為。


    十支暴跌的股票,能有一支會反轉就不錯了。


    大多數股票都是在下跌之後久久沉淪在底部,要很久才能走出困境,保險的做法是在上升前期買入。


    然而常躍此時買入波利科技,雖然看上去劍走偏鋒,但卻不失為一步好棋。


    畢竟賭期隻有一個月,隻要在這一個月中騎上一匹黑馬,那結果就會天翻地覆。


    常躍不求穩定的盈利,但求賭對一次,隻要一次!


    而且……


    鄭博厚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隻覺得昨天見過麵的年輕人分外的自信,但那種自信卻並非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而更像是一種勝券在握下的從容。


    鄭博厚這一生,縱橫股海數十年,見過的股民不計其數:傾家蕩產的、盈利出局的、躊躇滿誌的。


    股市是放大的人生,他見證了無數人的起落沉浮,看人的眼睛毒而狠。


    但是常躍這個人與過去的每個人都不一樣,他自信的模樣,讓老頭心中甚至產生了一點期待,他想看一看,看一看這個年輕人到底會不會贏,會不會一直贏下去。


    然而理想是好的,現實卻是——波利科技以跌停板開盤,全天一直被巨額拋單死死地壓製在跌停板上,沒有一絲一毫求生的意誌。


    下午,顯然又一批散戶坐不住了。


    拋單不停地在增加,直到收盤,天價拋單如同傾覆的山巒,重重地壓在常躍的頭上,要想挪開這座山,他起碼要一個億!


    怎麽可能?!


    “虧損股,一看就是垃圾,怎麽可能漲?!我看呀,還要五六個跌停板才行,說不定會跌到直接退市。”說話的男人對自己很有自信。


    “五六個不一定吧,不過看今天這勢頭,明天直接跌停板開盤是鐵定的,看明天能不能開板吧。”這位嘴下略微留情。


    昨天被常躍惹著了的那幾個男人顯然還沒消氣,卯足了力氣要“以彼之道,還之彼身”,可勁兒的發表著自己的看法,聲音還不小,專門想讓常躍聽見。


    而常躍卻在顯示器後點了一根煙,無聲地搖了搖頭:


    這種心態居然還能在股市裏混這麽久,可見運氣非同一般,自己以後一定要學著他們一起念經拜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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