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芒聽到了一種壓抑的嗚咽聲,像是被人捂了嘴的哭泣聲。


    聲音零零碎碎的,透著一絲熟悉,好像是大表弟的聲音。


    陸小芒顧不得多想,三步並作兩步順著土壘出來的台階就往上跑,隻用了幾秒的時間就跑到了土坳上,來到小木屋的門前,伸手用力推門。


    門沒開。


    陸小芒又用力推了一下,屋子裏的嗚咽聲突然停止了。


    一個虛虛弱弱的聲音響了起來,「誰啊?」


    陸小芒立馬拍門迴答道:「舅媽,是我啊,小芒。大白天的抵了門做啥,你睡了嗎?如果沒睡的話,讓我進去啊。」


    屋子裏靜了兩秒,虛弱的聲音再次響起,「小芒啊,我困了,想眯一會兒。」


    陸小芒哦了一聲,又道:「舅媽要睡了,我不好吵你。好你讓天強表弟出來陪我玩啊。」


    天強,是大表弟的名字。


    「天強?天強不在我屋裏啊…你要找他玩兒,去別處找找看吧。」一句話,中間停頓了兩次才說完,顯見得說話的人虛弱成了什麽樣子。


    陸小芒怔了怔,她剛剛明明聽到了天強表弟的哭聲,舅媽地說天強不在屋裏。


    陸小芒伸出兩根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耳垂,難道剛剛她聽錯了,是舅媽在哭?


    「舅媽,剛剛你怎麽哭了?」


    「沒事,老毛病,心口疼得厲害。小芒,我累了。」舅媽說完之後,又打了個響亮的嗬欠。


    「那你睡吧,我不吵你。」


    陸小芒蹬蹬蹬地下了坳,一轉過牆角就貓下身子,趴在牆邊朝小木屋那邊看。


    建造小木屋的木材全都是香柏木,柏色澤溫潤,木質細膩,摸上去像幼童肌膚一樣滑,做成房子也別具風味。


    前生的陸小芒根本不知道這座小木屋的價值,隻是重生迴來後,很多被忽略遺忘的事情就慢慢地想了起來。


    她到京城之後,有人上門送禮,送的就是一對香柏木做成的藥枕,藥枕用柏木板製成,四壁留有120個小孔,內裝當歸、川芎、防風、白芷、丹皮、菊花等32味藥物,外套花色典雅的布套。


    送對枕的是位軍中大領導的老婆,五十多歲的年紀,保養得跟四十來歲沒差,最難得是她通身一股優雅雍容的氣質,是京城那個圈子裏多少貴夫人都學都學不來的。


    因為她姓沈,所以陸小芒叫她沈阿姨。


    沈阿姨出身典型的富豪之家,祖父沈同山曾在李鴻章府下做師爺,參與創辦中國第一家銀行,被公認為是徽商的第一任代表人。


    沈阿姨是從小就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名媛小姐,少女時代的日常就是和朋友們一起喝茶聊天,結伴去滑冰,遊泳打球或去馬會,去大華飯店跳舞。


    需要用錢的話,隻要找家裏帳房先生寫個條子就行。


    不缺錢的沈阿姨,看得上的東西都是價值不菲的。


    她跟陸小芒說這對枕可是好東西。


    「這東西好不單單止是價錢上,這枕裏裝了很多中藥材,睡上一百天你這小臉兒氣色就會截然不同,要是能堅持枕上一年,你幼年勞作留下的風疾就會自然痊癒。」


    那會兒的陸小芒就是個二傻子,林益陽隻告訴過她,人家送的禮物要是喜歡就先收下說謝謝,然後把東西放到他的書房去,等他過了目之後,才看她的表現把這些東西作為獎品獎給她。


    陸小芒當時聽這枕這麽好立時就喜歡上了,歡歡喜喜的說了聲謝謝就抱著東西迴屋了,然後那在中午就枕著這枕頭睡覺。


    晚上林益陽迴來發現她沒按他說的規矩,收到東西先放他書房讓他過目之後才放迴臥室,當時林益陽直接把枕頭從她手裏拽走了,說要扔掉。


    林益陽說扔掉就真要扔掉,直接把枕頭給扔到了廚房去,讓人打成柴燒了它。


    陸小芒當時根本不知道林益陽為什麽會發那麽大的火,又不敢爭辯,不敢去把枕頭找迴來,隻能眼睜眼地看著林益陽把枕頭燒了。


    後來,沈阿姨再上門來的時候,聽說了這事兒,教養那麽好的人,居然罵了林益陽是敗家子。


    沈阿姨說,那對枕頭值幾百塊錢,藥材也值好幾百,總價值一千上下。


    那會兒的陸小芒對金錢沒概念,不知道一千塊錢,以當時的物價來說,可以在京城偏一點的位置買座四合院了。


    林益陽燒枕頭的時候,陸小芒討厭他,然後好幾天都哭著不讓他上床,不理林益陽。


    沈阿姨罵林益陽的時候,陸小芒又傻乎乎的護他,跟沈阿姨說她們家在農村有一間用一樣的木頭做成的屋子,沈阿姨要是心疼,改天她迴老家,就找人砍兩棵一樣的樹給她送京城來,她想做十對枕頭的料都夠夠的。


    陸小芒眯了眯眼。


    當時沈阿姨怎麽說來著?


    她一臉不信地說:「知道你這丫頭心腸最軟,林益陽那小子脾氣那麽壞,老欺負你,你還護他。可是你護他就護他吧,不用為了護他說謊騙阿姨。


    這香柏木做成的枕頭都難尋,更別說做成一間屋子。


    那樣的屋子,舊時候的豪紳都捨不得建。」


    陸小芒鼓著眼睛跟沈阿姨說了好久,說她外公家真的有間這樣的小木屋。


    沈阿姨最後隻得說好好好,你家有,你家真有。


    實則是不信的。


    陸小芒還真寫信迴去,讓舅媽找人砍兩棵香柏樹讓人送上京來。


    那時候,外公已經失蹤了,倆表弟死了十幾年了,舅舅瘋了,舅媽依舊病著,家裏全靠林益陽每月寄錢支撐著。


    陸小芒等了一個多月的迴信,隻等來一個噩耗。


    小木屋被德叔亂扔的菸頭點著了,燒沒了。


    陸小芒的舅舅和舅媽被燒成了兩具焦炭。


    德叔被當成縱火殺人犯抓了起來,要被槍斃。


    陸小芒的父母自記事從來就沒出現過,外公一家也全沒了,在這世上對她好的人已經隻剩下德叔和林益陽了。


    她不想讓德叔死,所以親自迴了一趟村裏,說她代表羅家剩下的最後一個人原諒德叔。


    德叔卻在牢裏咬舌自盡了。


    陸小芒隻看到了滿牆的血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那時候,她根本就沒意識到不對,隻是給德叔立了碑建了個墳頭,讓他和芳嬸合葬在了一起。


    其實,德叔根本就不抽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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