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畫還在發愣之時,周遭不知從何處飛來好些個青袍人,伴著無數箭羽齊齊向地上的刀客射去。長劍劈風,暗器流轉,耳邊隻唰唰唰的打鬥聲,驚唿駭叫中,一個個屍首栽下,這形勢幾乎是一邊倒,眼看方才還耀武揚威地刀客,如今卻去了一半。

    那樹枝間悠閑而坐的紅衣女子纖纖玉指勾著腰上的紅線,笑得燦爛:

    “喲,方才不是還說要挫挫咱們莊主的威風麽?怎麽都倒下了?”

    另又有人抬掌拍開兩個將逃的刀客,趁著這空暇也調侃起來:“別跑啊,你們不是很能耐麽?”

    “早和你說了,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

    青翠的草地被大片鮮血染紅,任憑四下裏怎樣混亂,奚畫隻怔怔看著擋在她身前的那個背影,眼中霧氣迷茫,抬手揉了揉,慢慢又再度浮起來。

    他不過就立在那裏,明明手上的弓/弩機括已開,卻並沒要使的意思。

    恰在此時,一旁有個刀客似發現他防備鬆懈,舉到殺來,奚畫吃了一驚,還沒等開口提醒,便見一束刀光掠過,那人吭都來不及吭聲,便已斷氣。

    自他脖頸處濺出的鮮血乍然兩滴落在她臉上,關何看在眼裏不禁微怔,側過身想替她抹掉,然而手才抬了一半卻僵在半空。

    她紅著眼睛,一雙眸子發狠似的望向他,又氣又怒,淚水閃動,不經意就沿著臉頰滑下來。關何心中一凜,再不知如何是好,也就那麽一動不動地望著她。

    為了節省盤纏,奚畫一路上吃得簡單,舟車勞頓,沿途奔波,整個人都瘦了一圈,麵色青黃,瞧上去很不好。

    關何何嚐沒看出來,剛開口要問,猛地意識到自己還帶了麵具,他猶豫片刻,放下手,仍舊轉身背對她。

    失神之際,山腰處的刀客被殺了個七七八八,餘下生擒有三個活口。

    底下便有一人上前複命:“堂主,這三個人如何處置?”

    關何心緒煩雜,隨口便道:“帶迴去,等莊主迴來審問。”

    “是。”

    把那刀客的頭兒手腳綁上,其他人卻也沒閑著,忙忙碌碌在收拾屍體,花深裏和西江兩個就湊在一塊兒聚精會神地往那邊張望,隻盼著還能有別的什麽發展。

    雖是已經背對她,但關何依然能感覺到奚畫那一雙眼睛目光灼灼,直燒得脊梁火辣辣的疼。他微偏了一下頭,很快又轉過來,思忖掙紮了許久,終是狠下

    心,舉步朝前走。

    “關何!”

    他腳下猛地一停,竟是半步也挪不開。

    奚畫氣得嘴唇發抖,指著他背影就道:

    “你敢再走一步!”

    這一聲她幾乎用是吼出來的,中氣十足,蕩得滿山的鳥雀都嘩啦啦飛騰。在場眾人無不訝然地往他倆方向看去。

    見他果真沒敢再走,奚畫忿忿上前,繞到他正麵,眸中似將噴出火來。

    她踮起腳,伸手就將他所帶的麵具揭下。

    陽光透過樹影,斑駁的落在他臉上。

    奚畫低頭瞧了一眼自己手裏的麵具,忽然感到酸澀難當,眼淚大滴大滴滾落,浸得領子上一道濕痕。關何心中不忍,隻拿了衣袖替她擦淚,一言不發。

    “誰要你假好心!”奚畫揮開他,開口就反問,“既然當初一聲不吭就走了,現在還出現作甚麽?”

    關何不知怎樣迴答,思索片刻,竟解釋道:“……我隻是聽聞山下有人鬧事,所以才來看看的。”

    “……”

    那邊的西江聽得直拿手去拍身側的樹幹,又是扶額又是歎氣,直問道:“這小子是不是傻啊!?”

    奚畫簡直話都快說不出來,她咬著牙:“這麽說,救我還不過是順手的咯?”

    “也不全是……”

    “不全是,那總有這想法咯?”

    “我不是……”

    一語未畢,她就憤怒地把麵具扔迴他手裏,扭頭就走:

    “還真是感謝‘堂主’大發慈悲啊,像我這種爛命一條,不值幾個錢的人,哪裏配跟你說話!”

    “小四!”

    眼見她當真說走就走,腦中雖還在猶疑,手卻已一把扣上她手腕,“你去哪兒?”

    奚畫頭也沒迴:“我迴家!”

    “……我派人送你。”

    聽他這話,奚畫更加氣惱:“我才不要,我自己有腳自己走!”

    這會子連花深裏也看得直歎氣:“怎麽搞的,怎麽搞的,怎麽鬧成這樣!說一句挽留的話就有這麽難?”

    那邊關何還在堅持:“這一代路不好走,莊主在進山前設有奇門八卦之陣,你不認得路,恐怕走一天一夜也出不去的。”

    “我來怎麽就好好的?偏偏走就出不去麽?誰信你!”

    奚畫用力一甩

    ,想要甩掉他,怎奈關何手勁甚緊,費了半天功夫卻也沒掙開,反倒是因動作太大,她腳踝一扭一下子就坐到地上。

    “怎麽樣,有沒有事?”她還未言痛,關何已是心疼不已,俯身就要扶她,轉念卻又急忙關切道,“方才傷到哪裏不曾?疼不疼?”

    他口氣話語句句熟悉,聽入耳中,隻覺得心頭委屈難當,奚畫伸手去推他,忿忿哭道:“你理我做什麽!不是說順道才來看我的嗎!反正我死我活也不關你的事,你愛去哪兒就去哪兒,我才沒有擔心,我才不著急,我才不想看到你,你迴去殺你的人,當你的堂主,做你的殺手吧!我才不用你管!”

    一席話她倒豆子一樣劈裏啪啦的說完,在場眾人聽罷無不咋舌佩服。

    關何看她哭得傷心,一時手足無措,隻笨拙地安慰:“好好好,是我不好,是我的錯,我不該不與你說一聲就走的……”

    奚畫一麵哭一麵抽咽問他:“還有呢!”

    “我不該不寫封書信給你。”

    “還有呢?”

    “……下次再也不會了。”

    “還有呢!”

    “以後一定改……”

    “還有呢!”

    “還有……還有什麽?”

    西江一拳錘在樹上,著急得不行:“真是笨的可以!”他把袖子一挽,不住對關何做口型。

    後者看了半天仍是一臉茫然表情。他訥訥收迴視線,低頭瞧著奚畫,她的手腕太過纖細,似乎稍一用力就會斷一樣,即使他現下這樣輕握著,卻也在她肌膚上留下一道紅色的淤痕。

    關何鬆開,反是將她手合在掌心。

    “還有就是……”

    他垂眸深深吸了口氣,良久才輕聲道:

    “我喜歡你。”

    奚畫渾身驟然一顫,一時連哭也忘了,驚愕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看他。

    此刻倒不止她一人吃驚,那一幹收屍的青袍人們也都不自覺停了手上工作,雙眼一眨不眨。

    奚畫一把擦掉眼淚:“你……你方才說什麽?”

    關何遲疑片刻,繼而微微一笑,伸手把她攬入懷中,偏頭在她耳邊低低言語。

    她雙目緩緩瞪大,而後又慢慢恢複如常,隻把頭埋在他懷裏,一手拽著他衣襟,腦袋晃了晃,似在蹭眼淚……

    半晌後方小聲嘀咕了一句。

    饒的是關何耳力甚好,卻也沒聽清她說的內容,不由低頭問:“甚麽?”

    奚畫抿了一下嘴唇,狡辯道:“沒什麽。”

    他沒再繼續追問,感到胸中像是一塊大石落地,心裏格外舒暢。

    而今什麽不想去想,什麽也不想去問。

    她就在他身邊,像是失而複得一樣,這世間沒有什麽比這個詞來得更加美好了……

    思及如此關何將她又摟緊幾分,清晨中尚帶涼意的陽光投射在背,兩人靜靜相擁,心如明鏡止水。

    抱了一陣,他餘光掃了掃四周,發現無數雪亮的眼睛亮晶晶地在往這邊瞧。頓時才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處境,關何滿心尷尬,急忙將奚畫鬆開。

    “小四……”

    “嗯?”

    他臉上微紅,為難道:“這麽多人看著呢……”

    奚畫抬頭望了一眼,驟然呆住,一個激靈坐起身,很是不自然地扯扯自己的頭發。

    關何伸手替她把散在耳邊的發絲挽到腦後,隨即波瀾不驚地頷首看向周圍,尚在瞧好戲的一幹人等收到他這個眼神,立馬斂容肅然,低頭認認真真地接著收屍。

    他暗暗歎氣,袖子卻被人悄悄拉了幾下。

    奚畫抿了一下嘴唇,眼巴巴地望著他:“你……帶吃的了嗎?我有點餓。”

    畢竟沒用早飯,還跑了這麽久,她體力早已透支,現在一休息,便覺得肚子餓得不行。

    “沒有。”關何出門匆忙自然也沒料到她會餓,隻好道,“我帶你去城裏吃飯。”

    “……好。”她正想點頭,忽然又緊張道,“你帶夠銀子了嗎?我身上盤纏用得差不多了……怕是住不起客棧。”

    關何剛欲開口,身後卻有人含笑搶先說話:“來都來了,還住什麽客棧呢?”

    花深裏從樹下走過來,笑得愈發燦爛:“咱們山莊什麽沒有?就是廚子也比城裏酒樓的好上十倍八倍,何苦還迴去走這段冤枉路。”

    第一眼看她有幾分眼熟,奚畫迴憶了少頃,卻不曾想起。

    關何略皺起眉,思忖道:“這樣……妥當麽?”

    “有什麽不妥當的?莊主又不在。”西江在旁幫腔,“何況就是在了也無妨,他既沒讓涉風動她,隻怕也無意取她性命。”

    說完,又正色提醒:“別忘了你自己傷都還沒痊愈,這會子又陪她往城裏去

    幹什麽?”

    前麵一番話雖聽得一頭霧水,但這一句奚畫倒是明白,忙拉住他:

    “你受傷了?”

    “沒事。”關何輕拍她手背,寬慰道,“小傷而已。”

    “走吧。”花深裏笑道,“這邊也收拾好了,你什麽事都瞞著人家,好歹讓她去你的地方瞧瞧看看,否則豈非是不公平?”

    聞言,奚畫倒是很讚同,神色正經地對關何重重點頭。

    “……”

    左右想不出推辭的言語,他輕歎一聲,隻好應允:“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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