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點了點頭,不用問也知道,這肯定是鬼尊的意思,按他的性格,那些華麗厚實的院落,肯定不適合,倒是這一片小小的竹園,雖然不大,但是已經足見其天然野趣的精巧,很多地方頗具匠心,難得在這一片偌大的琴府之中,竟然還有這樣一片淨地。


    有琴雅帶路,雪落兩人自然是暢通無阻,推開籬笆製成的簡易小門,琴雅帶著雪落帶到那竹樓之中,雪落舉目四顧,隻見竹樓之中,布置得簡雅清潔,帶著一股飄逸出塵的味道,格局簡單卻不嫌單調,裏麵所有的擺設也幾乎全是竹製而成,雪落目光一轉,就落到旁邊的一張書桌之上,那裏,正有一張墨漬淋漓、尚未幹透的雲紙,旁邊壓著一幅鎮案,一個紫落雲花的古硯,還有一隻碩大的狼毫長筆,清淡的墨香隱隱傳來。


    而正麵牆壁之上,卻懸掛著一柄黑色的長劍,纖細削薄,古黑無塵,如果不仔細看,都認不出那是一柄劍,雪落目光一縮,這不就是鬼尊從不離身的燕支劍麽,隻是,此刻卻被掛在了這裏,而鬼尊卻連人影都不見。


    劍士向來崇尚人不離劍,劍不離身的最高境界,認為隻有每日將劍放在身邊,與主人肌肉交貼,氣息互通,才能形成默契的靈性,這柄劍才能真正為主人所用,所以一般一名劍士,除了為了自身安全之外,基本也是從不離劍的,鬼尊不會不明白這一點,以前他都是隨身攜帶著這柄燕支,此刻卻將他高懸屋內,如此利器,雖然是在琴府之中,不怕有人覬覦,但這行為也太不像是一名劍士了,如此寶物,藏都不及,怎麽還會掛在這裏,仿佛無關輕重一般的樣子。


    雪落腦海之中一瞬間轉過若幹個念頭,目光落到那張書桌還沒來得及卷起的雲紙之上,若有所悟,目光一轉,最後,他落向那站在屋角,給一盆紫竹蘭澆水的黃衣侍女身上,整個竹屋之中,也就那一張書桌,那掛在牆壁之上的細長黑劍,還有這盆蘭花最為吸引人注意,其他的都簡樸得不似人居住的地方,雪落的目光落在那盆紫竹蘭之上,它擺在西南屋角之處,距離竹窗不過一尺之遙,使得陽光可以自竹窗透入而又不至於太過暴曬,根根細長的竹葉如同鋒銳欲出的寶劍,竹葉麵呈紫綠之色,紫的晶瑩,綠的剔透,中間開著幾朵或黃或藍的米粒般大小的小花,如果不走近,是聞不到其中的香氣的,這就是淡香,淡而無味,似有還無,隻有真正的雅士,才會喜歡這種淡而不徐的香味。


    雪落細細的聞了一下,那不是蘭花的香氣,而是類似一種竹子的清新氣息,聞久了不但不會令人頭腦發漲,反而有一股精神振奮之感。


    打量著這間竹樓,雪落竟然有一種羨慕的感覺,在城市之中如居田園山野,鬧中獨得這一份寧靜,這份境界,是現在的雪落所不具有的。


    或許是因為這裏久不會有人來,加之琴雅與雪落的腳步又極輕,那低頭侍弄著那盆蘭花的黃衣侍女竟然沒有發覺雪落與琴雅的身影,琴雅沒有看見鬼尊,於是走近那黃衣侍女道:“離兒,三叔去哪裏了?”


    那黃衣侍女聽到聲音,一驚之下手中的水壺差點跌下地去,幸好發現是琴雅之後,這才拍了拍受驚的胸部,噓了一聲道:“是大小姐呀,鬼尊先生剛剛寫完那幅字,又去紫竹林中去了,他一天總有一大半的時間是呆在那裏的,我勸他也不聽,估計不到傍晚是不會迴來的了,大小姐如果要找他,隻有去紫竹林。”


    目光悄悄的瞥了一眼琴雅身後抱著白兒的雪落,顯然,這個地方別說是琴府之中的下人不能隨便闖進,這人明顯是一個外人,怎麽琴大小姐還把他帶到這裏來了。


    不過她隻是一個下人,自然不敢多嘴問這些,而雪落自然也聽到了那黃衣侍女離兒的話,他並沒有立即離開,反而走近書桌,目光仔細的打量著那幅墨漬未幹的雲紙,雲紙之上,隻有一個古樸的劍字,然而,目光落到那個劍字之上的雪落,眼神之中露出了深深的震驚之色。


    琴雅看到雪落走近那張書桌,並沒有立即前去,不由得奇怪,也走了過來,看了一眼,除了一股鋒銳的氣勢逼麵而來之外,她並沒有感覺到什麽不對,鬼尊數年之間,隻要在這竹園之中,大半時間並不是在練劍,而是在練字,這讓琴家的下人們很是愕然了一段時間,然而並沒有人敢因此說什麽,琴雅當然也看過幾字鬼尊寫的字,隻是沒有一次如此逼人,她心中暗道:“看樣子這一年三叔的書法又精進了不少,隻是為什麽雪公子會看得如此入神,難道這字連我也看不懂嗎?”


    偷偷打量了一眼雪落,顯然,這幅字在他的眼中感受和自己的絕不相同,想到這裏,琴雅不敢打擾,悄悄的退到一邊,同時止住了欲要發聲詢問的黃衣侍女離兒。


    在琴雅眼中,並沒有感覺什麽不同的這幅字畫,落到雪落眼中,卻如同看見了一位絕世劍手,手持古鋒,在一劍一劍的緩緩規劃著一套絕世劍法,第一筆的那個劍字,鋒銳之氣撲麵而來,以雪落七階中位的實力,竟然一瞬間感覺到如同窒息般的壓迫感,仿佛有一柄利劍已經壓在咽喉之上,竟然使得他不敢絲毫動彈,鋒銳的劍氣,已經籠罩了他全身上下,汗水從額頭之上一滴一滴涔涔而下,如果這是真人真劍,隻怕此刻他已經死了。


    幸好隨著目光下落,那第一筆的鋒銳氣勢已經緩緩消除,就像頂在咽喉之上似乎隻要再使一分力就要刺下的絕世名劍已經移開了一分,然而,雪落的驚駭也越來越大,隻有真正的懂劍的人,才能看懂這個劍字,琴雅並不是一名劍師,她也不習慣舞刀舞槍的與人爭鋒,自然看不明白,可是落在雪落眼中,這一個字卻透露了太多的迅息。


    自第二筆往下,每一筆的氣勢都在減弱,到倒數第三筆時,那柄劍已經離奇消失了,直到最後一筆,完全內蘊,變成了純粹的書法,雪落再也感覺不到先前的那種感受,而當他再次仔細從頭看起之時,那柄劍也再沒有出現。


    機緣都是靠著一線靈覺,有的時候,錯失第一次,就再也不會有第二次的機會了,雪落深吸了一口氣,臉上竟然露出了一絲笑容,從這一幅字中獲益的良多的他,走近琴雅,笑道:“帶我去紫竹林見鬼尊先生吧!”


    琴雅點了點頭,隨即,就在那黃衣侍女離兒滿心不解的目光之中,帶著雪落,走下竹樓之後,朝著左側一條小道走了進去,那是一片奇怪的竹林,竹葉繁盛,軀幹細長而顏色深紫,全枝高近十米,而直徑卻隻有二指寬,這就是紫竹,不似其他青竹,紫竹顏色為紫,斷之可為簫管,叩而聞之,聲音清脆,隱有泉水之聲,極其罕見,如此大的一片紫竹林,更是難得了。


    雪落深吸了一口氣,撲鼻的竹葉清香讓他精神一震的同時,對於鬼尊,也不由多了一份激動,是他,教了自己六大劍道之一的指劍之術,並且為自己打開了鬼劍之道的大門,雪落此來,之所以讓白兒跟隨鬼尊學劍,不是因為他沒有更高深的劍法,比如劍神訣,但是……他相信,唯有鬼劍之道,才最適合白兒,甚至,在鬼劍之道上,隻怕她前進的速度,會比自己快上百倍,不是因為悟性不夠,而是因為雪落沒有那種仇恨,在現在,他也沒有找到一種讓自己能夠領悟鬼劍的力量,而擁有仇恨的白兒,一旦學習鬼劍,她的仇恨之力,就將成為這個世界上最為可怕的毀滅性力量。


    “在這個世界上,有著許多種的力量,愛是一種力量,恨也是一種力量,追尋是一種力量,守護也是一種力量,信仰之力、慈悲之力、善惡之力、痛苦之力……許多人追求肉體力量的極限,成為戰士;許多人一生探尋古老的奧秘,成為魔法師,但是,所有人都忘了……”


    “在這個世界上,真正的力量,是我們自身的情感,既非身體,也不是招式,就像人憤怒時,喜悅時,悲傷時,哀愁時,都有不同的表現,和遠超平時的發揮!”


    而白兒擁有的,正是其中最為恐怖的力量之一,仇恨!愛是虛無縹緲的,仇恨卻是最為恐怖與容易凝聚的,或許在別人眼中,仇恨之力隻能作為自己前進的動力,但在鬼劍之道中,它就是一種可以毀天滅地的力量!


    這種力量,可以化身劍招,讓它發揮出無窮的威力,這也是雪落為什麽肯定,但卻又不願意帶著白兒來鬼尊這裏,接受鬼尊傳劍的原因。


    一旦讓白兒接觸到鬼劍,她的仇恨之力隻會被徹底激發出來,雪落也不知道,這樣做是對,還是錯,可是想起鬼尊羅四在傳自己鬼劍之道時露出的那份寂寥,他一生都在尋找一名能夠傳承鬼劍之道的弟子,本來他看中的是自己,可是自己已經有了師傅,所以,鬼尊雖然傳了自己鬼劍,但依舊不算鬼劍傳人,而白兒的出現,卻可經彌補這一切。


    鬼劍之道需要一個傳人,而這個傳人,卻不能是自己。


    ——


    補昨晚的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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