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了岸,碧落門人已經在岸邊等侯,捧著幹淨的藍色衣衫給他,他的目光落在藍衣上,突然就擰緊了眉,低聲說道:“讓探子去和端貴妃見一麵。”


    “是。”手下人立刻應聲。


    池映梓這才褪下濕衣,換上了幹淨的藍色錦衫,轉頭看向了吳國大營的方向,隔得如此之遠,他卻似乎看到了顏千夏那雙亮晶晶的眼睛。


    他想她了……


    這種思念如同一隻漸漸消瘦的蠶,拱在他的心髒裏,一點一點地、有氣無力地啃噬著他的血肉,讓他的心又麻、又酸、又脹、又亂,還帶了些微的痛。


    以前認為的不在乎,統統已經變成了在乎。


    以前認為的絕情絕義,統統在顏千夏這裏失效。


    她是他見過的,最獨特的女子,獨特到,就連她的怒目相向,她的絕然抗拒都已經成了吸引他的毒藥,飲下,從此無解。


    月色更淡了,白茫茫地落在他的眼前,像一層霜,蒙在路邊的小樹葉片上。他掐了一片葉子,疊了,放在唇中輕輕吹響——顏千夏曾為他唱過的月光下的海。


    兩日之後,生死之戰,他會把顏千夏帶迴來,捆她在身邊。


    此時顏千夏早已醒來,怎奈被捆得像個粽子似的,動彈不得,就連罵也罵不成,啞穴被點了。


    慕容烈,算你狠!你到底去了沒?原本她隻要擔心千機一人,現在要擔心兩個人!顏千夏僵躺在榻上,整個人像被架在火上燒一般,難受至極,就這樣躺著,都躺得大汗淋漓,耳朵裏都是自己這心跳的聲音,撲嗵、撲嗵……撲嗵撲嗵撲嗵……


    “皇上迴來了。”


    歡唿聲在吳營中驟然響起。


    她扭過頭看向大帳門口,眼睛瞪得老大,眼中全是急切的光。


    簾外的影子濃了,重了,緊接著,簾子被換開,該死的男人大步過來,彎下腰就在她的唇上狠吻了一下。


    “小笨蛋,我把人給你帶迴來了,再不許發脾氣。”


    他說著,把顏千夏身上的穴道解開,然後伸手找侍衛要過鑰匙,解開她手腳上的鎖。


    “你敢鎖我,你這個……池映梓沒砍你一刀?我來砍!”顏千夏呲牙咧嘴的坐起來,可是手腳都麻得不行,像有千蟲萬蟻在咬著她的肉|肉。


    “你怎麽這麽狠?”慕容烈沉了臉色,他獨自犯險,帶迴千機,說得自私一點,撇開那些所謂大義的話不說,他隻是想讓顏千夏滿意而已,就像她說的,她在這個世界上太孤單了,隻得千機這樣貼心的朋友,那麽,他再多醋多酸,都忍了!


    “有你狠?你捆我!”顏千夏伸出手腕給他看,惱火地大叫:“你把我弄暈了跑過去,你就不會想我擔不擔心?”


    “你到底要不要看千機?”慕容烈揉了揉太陽穴,一臉疲憊地問道。


    “要。”顏千夏連忙點頭,又衝他招手,“你過來。”


    慕容烈彎下腰,顏千夏抱住了他的脖子,在他的嘴上重重親了一下,“慕容烈,你怎麽辦到的?你打得過池映梓?”


    “誰說我打不過?”慕容烈擰著濃眉,推開她的小臉。


    “走,去看千機。”顏千夏下了榻,拔腿就往帳外跑。慕容烈搖搖頭,隻能慢步跟了過來。


    禦醫正在給千機清洗傷口,因為衣服全都壞了,沾了血,所以他此時正光光的,躺在榻上,帕子都被血浸濕了好幾塊,草藥抹過了傷口,引得他發出輕微而痛苦的悶哼聲。


    “千機。”顏千夏甩開了簾子,快步進去。


    “唷!”禦醫一見她,嚇得一抖,連忙抄起了帕子蓋在了千機的重要部位上。


    顏千夏翻了個白眼,此時這種狀況,哪裏還忌諱這些?她穿過一群大男人,直接到了千機的身邊,彎下腰看他。


    情況很不好,失血太多,洗掉了臉上的血漬汙漬,俊顏慘白如同外麵的月光,冰冰涼涼,沒有一絲生氣。


    “千機……”顏千夏的心一沉,手指輕輕撫過千機的臉,輕聲喚著他,“你聽不聽得到?你要挺住,我會醫好你的。”


    “姑娘,千機大人失血過多。”禦醫打開藥箱,取出銀針準備給千機縫合傷口。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割壞太多地方,皮肉翻開,慘不忍睹。


    “千機,還好還好,你沒破相。”顏千夏從禦醫手裏接過了金針,給他紮進了身上幾大穴道中,為他續氣提神保命,忍著眼淚,小聲說道:“我給你把身上的傷口縫好,千機,要是痛你也別喊啊,一喊我會手抖,一抖就會縫歪了,縫歪了你就變醜了。”


    ——


    燭光映在千機失血過多的臉上,這張俊顏現在就如同最白的白瓷,毫無生機,長睫輕闔,眉心微蹙,似是在昏睡中也在被痛苦折磨著。


    “千機,我要開始了,你忍著。”顏千夏吸了吸鼻子,小聲說道。


    “這裏有麻藥。”禦醫連忙捧上了小藥瓶。


    “還不快給他抹上,多抹點。”顏千夏連忙催促禦醫辦事。


    禦醫把藥瓶塞子拔掉,往千機的傷口上小心地倒著,酸麻的藥味兒在鼻端散開,血肉模糊的胸膛上又染上了這墨綠的藥汁,越加恐怖可怕。


    “姑娘,我來吧。”


    看顏千夏久久不下針,禦醫靠過來,小聲說道。


    “不用,我來。”


    顏千夏搖搖頭,老禦醫老眼昏花,在這樣暗的燭光下,出手一定重,他會把千機縫得亂七八糟,紮得死去活來。


    她深吸一口氣,輕聲說道:“麻煩你,給我掌燈。”


    一隻大手,穩穩地托著油燈,舉到她的眼前,昏黃的光影照在她的手邊,銀針輕輕地紮進千機的皮肉,特製的天蠶絲線穿過,再拉出……


    千機的傷很碎,很多,有些傷口雖不用縫合,但是皮肉上卻沾上了許多尖銳的碎芒,若不除去,會更加痛苦。


    兩滴豆大的淚珠滴打下來,落在千機的胸膛上,顏千夏這才發覺自己流淚了,她抬手用力抹去了臉上的淚珠,可越抹越多。


    真的,千機的傷,重到超過她的預期。


    雖然金針封穴可以為他續氣,可是他失血太多了,而且五髒六腑都受了重創,心髒的跳動很微弱,幾乎探不到脈膊,她可以感覺到千機的生命正在從他身上慢慢流走……


    “千機,求你了,撐住,我不可以沒有你……”


    顏千夏的手輕撫到千機冰涼的臉龐上,哽咽不停。


    “我求你一定要撐住,你給我時間,我給你尋來最好的藥,一定可以救好你。”


    慕容烈的唿吸,在顏千夏那句“不可以沒有你”的時候,沉了沉,他側臉看向顏千夏,她這樣傷心,以至於根本沒有意識到他的存在,不知道是他在為她掌燈。


    “皇上,還是臣來吧。”童護衛上前來,想接過慕容烈手裏的燈。


    “朕來就行了,你們都下去休息,準備後日的大戰,今夜加強防備。”


    慕容烈低聲說了句,身形穩若磐石,壓根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顏千夏用袖子擦了臉上的淚珠,不再說話,埋頭在千機身上忙碌。


    “藥來了。”禦醫熬好了藥,營中珍貴的藥材都用上了。


    顏千夏連忙接過了藥,急促地說道:


    “你扶起他的頭,我來喂。”


    禦醫連忙繞過了慕容烈,小心地抄起了千機的頭,另一手扳著他的下巴,想讓他張嘴。


    可千機已經完全沒有意識,不會配合,顏千夏的小勺在他嘴邊試了好幾下,千機都未能喝下藥。


    慕容烈伸手就扣住了千機的下顎,用巧勁,輕輕一捏,千機的牙關就打開了,顏千夏連忙把藥碗湊到了他的唇邊,一股腦給他灌了進去。


    “喝了這碗藥,千機大人還能再堅持一段時候。”


    禦醫擦了汗,長歎一聲。


    是啊,一段時候……


    那一段時候之後呢?顏千夏不敢想,她不是神仙,她做不到起死迴生!


    她用力咬著唇,強迫自己丟開雜念,專心給千機處理傷口。


    “皇上。”葉將軍等人大步進來,有些焦灼地看著慕容烈。


    “何事?”慕容烈扭頭看向他們。


    葉將軍連忙上前幾步,抱拳說道:


    “皇上,臣等在等著皇上的旨意,大軍何時開拔,去踏平魏境?”


    將軍們勝仗打多了,還以為這次和以前一樣,踏平魏境?


    後日之戰,簡直生死難料!


    慕容烈扭頭看向顏千夏,他必須把女眷送迴皇宮,讓她們呆在安全的地方。


    “你去辦大事吧。”顏千夏頭也沒抬,隻輕聲說了一句。


    慕容烈沒出聲,隻一抬手,葉將軍等人見他不動,隻有先退了下去。


    顏千夏一直埋頭做事,待把千機正麵的傷口全處理完了,一身也如同從水裏撈出來一般,濕透了,她抬了手,在額上輕抹著汗,放下針,準備把千機翻個身。


    慕容烈立刻彎下腰,幫著她,輕輕地把千機翻過去。


    “你還沒走呀?”


    顏千夏這才發覺他還在這裏。


    “你去辦事呀,你別在我這裏呆著!”


    她急了,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催他出去。


    慕容烈扭頭看她一眼,沒出聲。


    “你生氣了?”顏千夏轉過身來,雙手輕輕地拉住他的袖子,仰頭看他。


    “怎麽會?讓禦醫來吧,你看看你,臉色這麽難看,我會心疼的。”慕容烈的手掌撫過了她的小臉,低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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