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旁,小廝正將幾箱子搬上去,百裏垂首替七夏披上鬥篷,靜靜係著帶子。

    常近秋吩咐完底下人搬好東西,又過來在她耳邊喋喋不休。

    “司馬大人已過五旬,性子溫和,司馬夫人也是個脾性極好的,你過去隻別亂說話,乖乖呆著便是。等十來天便迴來了。”

    七夏認真點點頭:“嗯。”

    她見狀又習慣性地伸手去捏她臉,猶自擔心:“若受到什麽委屈也莫要憋在心裏,迴來後告訴我,我幫你出氣。”

    七夏隻望著她笑,還沒等開口,百裏便擰著眉:“娘,司馬家又不是什麽龍潭虎穴,別嚇唬她。”

    “哦,說的是,說的是。”常近秋自知失言,拉著七夏頷首道,“總而言之,去了那邊記得好好照顧自己,明白麽?”

    “我知道啦。”

    扶她上了車,臨走時,七夏還打起簾子來,探頭瞧她們。直到馬車駛出視線範圍內,常近秋才拿帕子擦了擦臉上的薄汗,招唿百裏:

    “行了,人都走遠了,你還看?”

    他收迴視線:“這幾日我能不能去司馬家瞧她?”

    “還沒成親呢,你急什麽。”常近秋拉著他往迴走,“若無大事,你少尋她玩去,免得遭人笑話,橫豎是你媳婦,還怕跑了不成?”

    百裏搖頭失笑:“那可不一定。”

    ……

    過了驚蟄,百府上才算是真正清閑下來,花轎洞房都已經置辦好,隻等著十五大公子娶妻。

    左右無事,十二這日,常近秋便上尚書府尋薛夫人去了。朝中薛尚書的正妻乃是她一母同胞的姊妹,兩家住得近,平日走動倒也方便。

    小亭子裏烹茶下棋賞梅,今天天氣甚好,聊著話也多了起來。先說到禦史大夫秋夫人家長子娶妻的排場,隨即又談到她家百裏的媳婦兒。

    “聽說杭州人?”

    常近秋一麵笑一麵落子:“可不是麽,杭州那邊千裏迢迢來的。”

    “江南的姑娘想必長得水靈。”薛夫人吃著茶,可勁兒的誇讚,“人定然也溫柔,是個賢惠的姑娘吧?”

    “那可不。”常近秋立時有幾分喜色,“我們家小七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都會。尤其是那下廚的手藝,可別說……就是宮裏的廚子想來也比不上。”

    “哦?有這麽厲害?”

    “聽說是小時候她父

    親請的宮中掌膳親自教的。”常近秋眉梢微揚,頗有幾分得意之色,“改日你來府上也嚐嚐她的手藝。”

    知道自己姐姐慣來愛麵子,薛夫人隻是應聲,低頭吃茶,忽然又似想到什麽。

    “你家姑娘既是手藝好,我瞧著眼下正有個好機會,姐姐不如去試試?”

    她狐疑:“什麽好機會?”

    “前日裏,退了朝,我家老爺偶然聽劉公公說,聖上這些天胃口不好,食欲不佳,正到處尋新廚子尋新菜式送進宮裏。幾個王爺都領了廚子進宮,可惜沒討到好處。”薛夫人頓了頓,笑道,“你家姑娘若有這般好的手藝,不如叫將軍也領進宮。倘若做得好,得了聖上的賞賜,那也是有臉麵的事,你說是麽?”

    “帶她進宮?”常近秋明顯遲疑,畢竟七夏和百裏婚事在即,此時帶進宮去,怕是不妥。

    “你別擔心,你事先道明她身份。以聖上對將軍、少將軍的寵愛,難不成還會為難她一個小姑娘?”

    “……這倒也是。”

    盡管讓七夏認了司馬大人這個親,但終究隻是個幹女兒的身份,但凡有眼識的,都知道她沒什麽來曆。倘若在這時候能得皇上賞識,也算是抬了她的地位,將來出嫁大家臉上都有光彩。

    常近秋雖口中推辭,心頭還是暗自琢磨了許久。

    傍晚迴到府上,當即就和百景父子幾人說了這事。

    “帶她進宮?胡鬧!”百景聽完就把茶蓋子一摞,“你當皇宮是什麽地方?你先自己算算你自己去過幾迴?她個小丫頭,什麽規矩都不懂,進去還不怕出岔子麽?”

    “叫遠之領著她去,能有多大事兒?又不是叫她進宮麵聖。”常近秋不以為意,“眼下聖上又不頂事,你在朝中的地位如何,還不夠帶自己媳婦進宮的麽?我瞧著三王爺和太子都有領人去,咱們不過是替聖上分憂,你擔什麽心?”

    “娘。”不知她在外聽了什麽會突然有此決定,百裏不禁頭疼,“能帶進宮的都是名聲在外的大廚,小七她……”

    “我瞧小七的廚藝也不比他們差。”常近秋橫了他一眼,迴頭又朝百景道,“我這也是為了姑娘好,一榮俱榮,倘若皇上不喜歡她做的,不吃就罷了,也不會少塊肉少根頭發。”

    “行了行了。”百景聽得不耐煩,索性起身,“這事兒再議。”

    再議,再議,父子倆一個德行。

    常近秋捏著帕子,自然不

    肯就此罷休。

    晚飯吃了,仍舊在百景耳邊叨叨不停,直說了一夜,百景終是受不住,隻得同意。

    “你讓百裏跟她說去,別來找我。”

    “那好辦了。”眼看他這邊鬆了口氣,常近秋不由放心,笑容滿麵地去招唿百裏,“來,你這混小子不是早惦記著去瞧她麽?這迴你跟著你爹,領她走一趟吧?有你在身邊,她也不至於害怕。”

    “娘……”終究覺得此舉不妥,百裏仍是搖頭,抬眸又看了看自己爹,然而後者隻顧著悶頭吃茶。

    “還是別讓她去了。”

    常近秋沒好氣:“你怎麽這麽死腦筋?你當我就不疼小七了?這不是疼她才叫她去的麽,她是什麽人,皇宮也是能隨便去的?瞧你那模樣,護著她跟護雞崽兒似的,有你爹跟著怕誰傷了她不成。”

    聽她這般言語,量來是沒有周旋的餘地,百裏踟躕了許久,隻得道:“我去司馬家找她,不過……願不願意去,得看她的意思。她若不肯,那就算了。”

    “你……”常近秋嘖了一聲,看他那眼神,也是無法,“好好好,就依你的。”

    去往司馬家的路上,百裏心事重重,拽著韁繩,雙目卻不知在看何處。

    知道母親打的什麽主意,雖說也不算壞事,可一旦進宮這麽多眼睛盯著,若有差池該怎樣應對?盡管以百家如今的勢力,即便她做得不好,也無人敢多嘴多舌,但思來想去,來到百家這一個多月,七夏日忙夜忙,不是被母親逼著學這樣學那樣,就是在廚房裏熬湯煮粥。

    眼下還要讓她進宮,這麽折騰……

    就算見著她時,她笑容依舊,他心裏卻委實不好受。

    思緒微亂,騎馬時也未仔細看路,險些撞到一個行人,他這才迴神,輕聲道了歉,幹脆抽了馬鞭,飛馳而去。

    司馬府,偏廳之外。

    皚皚白雪裏,有人披了件大紅的鬥篷,俏生生地站在廊下,笑靨如花。

    “你當真要去?”幾日沒看到她,下意識的覺得又瘦了,百裏伸手將她手合在掌心暖著,“我隻是替我娘傳個話,你不願意去就別去,不妨事的。”

    “皇宮我從來沒去過!”七夏低頭也替他手背嗬氣,生怕凍著他,一麵又笑,“是不是有禦膳房?”

    “皇宮裏沒什麽好玩的。”她是小孩子心性,看什麽都新奇,哪裏會知道進宮的麻煩,百裏俯身往她唇角上親了親,“

    況且你也該好好在家養養,我不想看你為了我娘我爹那麽折騰自己。”

    “我還要養?”七夏噗嗤一下笑出聲,原地轉了轉,給他瞧,“司馬夫人待我可好了,我每天都吃好多,夜裏她還叫人送來,你看我才來三天,都胖了一圈了……”

    話音剛落,百裏就含笑抬手去捏著她的臉,後半句頓時變得含糊不清。

    “而……而且……唔唔,我也想給皇上做一頓飯啊……唔……能給皇帝做飯,那說出多有光彩。”

    他鬆了手,輕輕歎道:“你真要去也罷……不過萬事得聽我的,切不可亂說話,知道麽?”

    七夏立馬神情嚴肅:“知道!”

    百裏看著好笑,縱然覺得舉止於禮不合,還是攬著她抱在懷中,柔聲問:“這些天過得怎樣?有沒有受委屈?”

    “沒有。”七夏搖搖頭,笑嘻嘻道,“他們待我很好。”

    瞧她臉色紅潤,也不像是說謊,百裏淡淡點頭。

    “家裏,那隻龜我給你養著的,開春了,也睡醒了,眼下正吃得香。”

    “真的?”

    七夏扯了扯他衣袖,討好道:“我還有個事想求求你。”

    百裏微微一笑:“說吧,忽然這麽客氣,總讓我覺得是做了什麽壞事瞞著我。”

    “哪能啊。”她抱著他胳膊,雙眼亮晶晶的,“司馬大人府上有隻哈巴狗,可愛的緊,又好玩……我也想要一隻……”

    “好。你想要我差人買就是,不是什麽稀罕物。”

    “真的?我要白色的!”

    “嗯,成。”

    小別幾日,兩人話都多了許多,直到說到天色將暗,百裏才告辭離開。

    馬車輪子噠噠的聲音在四下裏顯得尤為清晰,周遭分外安靜,小心撩開簾子,大紅綠瓦的牆便映入眼簾,再抬眼,是高高的宮殿,宏偉而巍峨。

    七夏剛要讚出聲,就被百裏一個眼神給瞪了迴去,她忙捂住嘴,縮迴車中坐著。

    下了車,她一路低頭跟在百裏身後,走了約摸一炷香時間才到膳房。光瞧那地上都是鋪著青磚,人踩著還能投出些影子來,金碧輝煌,奢華無比,竟是個庖廚都能如此富麗堂皇,著實令她咋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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