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馬】

    開封到順天已經不遠了,臨走前左桂仁熱心的給他幾人換了一輛新馬車,備好幹糧和水,還沒出府,一路上就和百裏叨叨叨說個沒完,前者唾沫橫飛,後者心不在焉。

    府門外,葉溫如剛上了馬車,七夏就立在車下仰頭看她,兩人似乎是在說些什麽。朝陽從正麵升起,照著她側顏一麵為白一麵為暗。

    “誒,誒,遠之啊,你有在聽我說話麽?”

    百裏收迴視線,淡淡嗯了一聲。

    分明是沒有在聽……

    見他這般,左桂仁也不好繼續囉嗦下去。

    “這拜托老將軍的事,你可一定要記得啊。”

    “我知道。”

    七夏在馬車裏坐穩,正撿了個橘子來剝,葉溫如看了她好幾眼,猶豫甚久,才湊上去輕聲問道:

    “小七……”

    她隨口點頭:“嗯?”

    “昨天……昨天你喝醉酒了。”葉溫如提醒道。

    “我知道呀。”七夏倒是迴答得坦然。

    她旁敲側擊:“那,你還記得發生了何事麽?”

    馬車之外,季子禾和百裏正上了馬背,在車子左右兩邊靠窗的位置,恰聽見這句話,二人都不由自主拽緊韁繩。

    百裏所想的是酒宴上的事,而季子禾想的……則是自己在小院中的失言。

    “記得。”七夏歪著腦袋閉目想了一會兒,“我是不是問過百裏大哥一些話?”

    “嗯,嗯。”葉溫如頷了頷首,“你……當時真是那麽想的?”

    雖能模模糊糊記起些許,她卻又不能確定。

    “我有點忘了,我可是問了他喜歡不喜歡我?”見葉溫如點頭,她忙接著追問,“那他之後怎麽說的?”

    “他沒吭聲……”

    “是嗎?”七夏擰起眉頭,努力迴想,“我怎麽還記得……他說過,什麽‘跟了他,就沒那麽苦……’”

    百裏抬眸看了一眼對麵的季子禾,他顯得有些局促,忙垂頭去撫摸馬鬃,一下一下,很是輕柔。

    “百裏公子有說過這個?”葉溫如微愣片刻,自是完全想不起來。正在此時,聽得前麵馬鞭一響,車子便晃晃悠悠開始移動,軲轆轉動的聲音把裏頭的人聲盡數吞沒。

    “小七,你……”她斟酌著詞句,小心翼翼問道,“你近來可是

    心情不好?”

    七夏嘴裏嚼著橘子,忽然一滯,沉默了一瞬,才輕輕歎道:“我也不知道……最近,總是覺得有些倦倦的。”

    “是身體不好?”

    “不全是。”她垂眸盯著手指,指頭上的傷還沒好,深深的痕跡,“心頭也有點累。”

    這麽拚了命地去喜歡一個人,時間久了覺得累也不奇怪,不欲看她太過失落,葉溫如忙岔開話題。

    “聽說你在京都也有親戚?你可去那裏看過?熱鬧麽?”

    “熱鬧熱鬧。”經她一提,七夏忙笑著點頭,“我隻在很小的時候去過一迴,正逢上元,還看到街上舞獅子了呢!——你知道飛叉麽?”

    雖然有所耳聞,葉溫如還是搖頭,想讓她說,“不知。”

    “那個耍飛叉的特別厲害,叉子可在滿身打滾,還會上油點火。”七夏當時年紀尚小,所記得的事情不多,獨獨此事令她難以忘懷,現在想起也十分懷念,興致勃勃說了一陣又探出頭,趴在窗邊去問百裏。

    “等到了京都,你帶我去看飛叉,好不好?”

    他並沒多想,頷首便同意下來。

    見他已然點頭,七夏喜滋滋地又縮迴車內,仍舊和葉溫如嘰嘰喳喳說著話。她心情素來轉得快,眼看已不再抑悶,葉溫如也鬆了口氣,望著她微笑。

    尚未出城,車馬無法快行,七夏正把兜裏的錢袋翻出來,細數著自己還剩多少銀兩,剛數了一半,遠處忽聽得有人似乎喚了聲“表少爺”,不多時,車便穩穩停了下來。

    馬背上,百裏勒著韁繩,眉頭微皺打量來者。

    那姑娘約摸十六歲上下,穿著件元青半白的襖裙,模樣清秀,長得是有幾分眼熟,隻是不太記得了。

    “你是……”

    “表少爺,我是明姑娘身邊的丫頭啊,您忘啦?”盡管也沒覺得對方會覺得,那丫頭隻顧接著道,“前些時日小姐聽就說您來了開封,因為一直臥病在床,不敢唐突打攪。今兒才好些了,便遣我過來請您。”

    “你家小姐……”總算是猜出她的身份,百裏略一遲疑,“她在此地?她不是在順天府麽?”

    “小姐身體不適,老爺特地讓她到郊外山莊養病的。”

    “原來如此。”百裏頷了頷首,沉吟片刻,側目看了一眼馬車,開口推拒,“實在不湊巧,我等已打算啟程返京,勞煩你代我向你家小姐陪個不是,下迴若

    是得空,我再親自上門拜訪。”

    “公子公子……不打緊的。”眼看他抱拳要走,丫頭趕緊上前攔住,“小姐說,公子的朋友也可一同前去。公子,你就留幾天吧,小姐她……實在是不得已……”

    馬車內,聽不清外頭的人在說些什麽,七夏同葉溫如兩個大眼瞪小眼,最終還是她打起簾子,小聲問:

    “怎麽了?”

    百裏遲疑片刻,迴頭看她:“不去京都了。”

    “啊?為什麽?”

    他說得簡短:“先去明月山莊住幾日。”

    話音剛落,梅傾酒就在旁插話道:“我說,小七還是別去了吧,叫他們幾人在你府上等著,我陪你去得了。”

    七夏聽著奇怪,瞧著梅傾酒的表情,不解道:“我為何不能去,那是什麽地方?”

    礙於那邊丫頭還在場,梅傾酒不好明說,隻下了馬拉她到一邊兒,低低道:“這邊兒請人來的,是老百家的遠房表親,朝中正三品的翰林學士,兩家走得挺近。明家小姐和他還是打小一塊兒長大……”

    七夏一聽完,緊張感登時就來了:“那我還能不去?我這是必須得去啊!”

    梅傾酒險些沒被自己口水給噎著:“你要去?你不怕給自己心裏添堵啊?”

    她想了半日,也不太明白:“好好兒的,有吃有住,我怎麽會添堵呢?”

    “你……”梅傾酒覺得她這腦子決計是塞的稻草,真恨不得撬開來看看,“百裏對她可不一樣!”

    “那我就更應該去了!”七夏揪著他衣擺,“萬一、萬一我不在的時候,他們……他們……那我怎麽辦啊!”

    “你別怕,別怕。”梅傾酒神色認真,胸有成竹道,“哥給你看著!”

    “就你?你不是和他們一個鼻孔出氣麽?”她猶自不信,“靠不住。”

    後者聽完啼笑皆非:“好心還給當做驢肝肺了,我對你可比百裏對你好吧?”

    “你對我是挺好的……”七夏也不否認,“可我們倆的交情總比不過你和他們的交情。你定然有不少事,是幫著他們瞞著我的!”

    這話她確實也沒說錯,梅傾酒一時語塞,無言以對。

    “罷罷罷……你愛去就去吧。反正你臉皮一貫比城牆還厚。”

    “那當然了。”她笑意濃濃地點頭,壓根是把這個當做奉承話。

    明月山莊在城

    郊的山上,據說這是座舊莊子,有些年頭了,前年才大修過,眼下裏裏外外煥然一新,雖然秋季裏透著涼意,但卻適合夏日避暑納涼。

    丫頭帶著他們一行人到會客的廳中等候吃茶,自己則親自前去通報。

    山莊的陳設十分別致,要說奢華算不上,乍一看去很是清雅簡潔,但仔細琢磨,那樣樣物件都價值連城,便是茶水都是一等一的針螺,片子裏盡是嫩尖,半點細碎的都看不見。

    “不愧是葉家,待客都拿這麽好的茶出來。”梅傾酒嘖嘖稱讚。

    葉溫如也覺得稀罕,品得甚有滋味,倒是一旁的七夏一直心神恍惚,茶杯捧在手裏玩了許久也沒見喝一口。

    不用問也知道她現下在憂心何事,盡管替她忐忑著,但卻不知如何開口安慰。正躑躅思忖之際,廳外園廊間聽到一陣極輕極輕的腳步聲。

    七夏愕然抬起頭。

    暖陽就在那人身後,逆著光,這一瞬看不清她的容貌,隻能從那纖細的身量上猜想她該是什麽模樣。

    “貴客遠道而來,明霜來遲,還望諸位海涵。”她款款施了一禮,頷首時眉目帶笑,向眾人一一點過了頭,最後才落在百裏身上。

    見狀,百裏忙將茶杯擱下,起身走上前。

    “在京都住得好好的,作甚麽到這個偏僻地方來?”他粗略打量了她的形容,“聽丫頭說,你的病又重了?”

    明霜搖搖頭,示意他不必擔心,“大夫說夏天氣候大,得尋個清涼之處,所以爹爹就讓我來這裏了……其實,我已好得差不多,沒什麽大礙。”她頓了頓,又微微一笑,“隻是聽左統製偶然提到,說你也來了開封,惦記著咱們快有三年沒見過麵了,所以就想找你說說話……沒有讓你很為難吧?”

    “沒有。”百裏看她臉色白的厲害,心知是多年的老毛病又重了。她自小體弱多病,全憑著吃藥吊那一口氣,明家老爺一把年紀,隻她這麽一個女兒,寶貝得緊,雖是千金萬銀的護著,可也說不準哪一日會撐不住撒手人寰。

    他同她自小關係就好,雖知這般難免會讓七夏幾人感到尷尬,但自己仍舊無法推拒。

    “帶了這麽大幫人打攪你,這話該我問才是。”

    “人多好啊。”明霜唇邊含笑,朝他身後的七夏和葉溫如投去目光,言語間聽不出半點不愉,“人多才熱鬧,今年的中秋總算是有人可以陪著過了。”

    “既然喜歡熱鬧,又何必搬

    到這個地方來。”百裏輕歎,抬手覆上她額頭,“外麵風大,早點迴去休息。”

    “我沒事,吩咐了廚子要準備一桌好菜,記得叫上你的朋友,我想好好的吃一頓飯。”

    他無奈:“……好,那你別太累著。”

    “我知道。”

    平白感受到身側有股寒意絲絲入骨,梅傾酒打了個冷戰,迴頭就見著七夏噘著嘴,兩手掐來扭去,一片紅一片青,那眼裏的怨氣隔著一桌都能感受得到。

    隱約還能聽得她嘀嘀咕咕在自言自語。

    “這麽大的太陽,哪兒來的風……”

    “……他從來都沒同我這麽說過話……”

    【明家小姐】

    興許是常年臥病在床的緣故,這位明霜姑娘的臉色很是蒼白,看得出已略施薄粉,但仍舊難掩憔悴。不過盡管她形容消瘦,卻並不難看,反而還帶了幾分西子弱柳扶風之態。這般端莊溫柔,氣質脫俗的大家閨秀,別說七夏,連葉溫如都自慚形穢。

    七夏從沒見過一個人能生得這麽瘦,腰肢如此纖細,皮膚白皙勝雪,偏偏還長得很好看。她怔怔瞧了瞧人家,然後又低頭瞧瞧自己……最後萬分艱難的別過臉,當即下定決心,至此以後再不多吃。

    “這幾位……”

    眼見百裏一直沒有要介紹的意思,她隻得自己開口問了。

    “他們是……”他遲疑了一瞬,“我在路上結識的,正好順路。”

    明霜聞言,略有些訝然地瞧了他一眼,大約是沒想到他會有這樣的朋友。

    “原來是這樣,真難得,你也會同這麽多人一路同行……”她說著朝七夏幾人頷首微笑,“寒舍簡陋,隻剩些粗茶淡水,怠慢之處,還望見諒。”

    知道她這是客套話,但把針螺茶說成粗茶著實是太過了些,當然也不排除她家中殷實,看不起這點茶葉。

    “明姑娘。”梅傾酒多少和她見過麵,雖不熟識,好歹不至於太生疏,忙起身作揖,“來來來……百裏這廝不會說話,我給你介紹介紹。”

    明霜欠了欠身,溫聲應道:“那就有勞梅公子了。”

    他退開一步,看向葉溫如,同她對上眼時各自都微笑點了點頭。

    “這位是前蘇州轉運鹽使司葉大人的千金,溫如。”

    這種大小姐久在閨中,想來也不知道她家的事,梅傾酒嘴上多潤了潤色,明霜未曾有疑

    ,含笑道:“原來是轉運使大人的千金,失禮了。”

    葉溫如忙迴禮,心頭卻暗道慚愧,不由朝梅傾酒投去一個責備的眼神,後者隻是笑嘻嘻的,又看著季子禾。

    “常州的名醫,季子禾季大夫,這沿途有個大病小痛的,全仰仗他一人,醫術很是高明。”

    連季子禾都順帶誇了一下,著實難得。

    明霜轉向他,開口便先言謝:“多謝季大夫,百裏路上勞煩您照顧了。”

    這話中明裏暗裏的意思,任誰都能聽出來。早聽說她二人關係親密,但言語間能如此不避不迴,恐怕不會隻是青梅竹馬這麽簡單了。

    在場三人聽罷,心頭都默默替七夏擔憂。

    那邊的季子禾換上笑顏,也拱手謙虛道:“小姐客氣了……在下並不如梅兄所說那般厲害,實在是受之有愧。”

    最後梅傾酒才走到七夏跟前,想了許久也沒想好該怎麽解釋她的來曆,但見她又發著呆不知在看什麽,於是輕輕咳了一聲。

    “呃,這是……”目光朝百裏那兒溜了一圈,他遲疑了好一瞬,才靈機一動,摟著七夏肩膀,笑道,“這是我妹子,小七。別看她瞧著沒幾兩肉,做菜可是好手,我家酒樓裏隻要是打出她的名號,排隊都能拍到明年去。”

    “看不出小七姑娘年紀輕輕卻又如此能耐。”明霜想也沒想就開口誇讚,和善地朝她笑道,“真是令人羨慕。”

    七夏望著她,半晌沒說話,直到梅傾酒狠狠擰了她一把,她才僵硬地露了一個笑盈盈的表情。

    “嗬嗬,是啊是啊。”

    “我們這裏的廚子是自家帶來的。”她微微一笑,“希望姑娘莫要嫌棄。”

    “不會,不會……”七夏咬著牙,“怎麽會呢……”

    生怕對方還會再說出別的什麽刺激她的話來,梅傾酒急忙把七夏拉到背後,笑容滿麵,“明姑娘精神不好,也就不用招待我們了,自個兒身子要緊。”

    百裏亦是緩緩頷首:“說的是,你還是迴去休息,這裏有我。”

    “不妨事。”明霜搖了搖頭,“來者是客,何況……我已經命人備好午宴,這時候再走,怎麽也說不過去。”

    她在他手上握了一握,“我先迴房換身衣裳,你且同你朋友說說話。”

    百裏無法,隻得應下。

    想不到這位明小姐如此堅持,此時分明感覺到身邊的七夏乍

    然安靜下來,葉溫如莫名的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也不敢迴頭去看她的表情。心頭暗暗歎氣:早知道還是不來的為好。

    午飯是在山莊暖閣內用的,滿桌子的佳肴,酒肉糕點全齊,菜式也是各色各樣,布置得十分周到。

    因照顧著她幾位是江南人士,故而清淡的菜肴很多,好幾道菜中都放了筍,在這個時節能吃到竹筍,而且還是鮮筍,委實不容易。尤其是那道脆拌筍條,清爽可口,唇齒間還夾雜著酥麻的花椒味道,令人讚不絕口。

    這頓飯眾人都吃得很滿意,當然,除了七夏之外。

    來山莊前她很難想象梅傾酒嘴中那句“百裏對她可不一樣”是什麽意思,直到親眼看見,那在較場上突生出來的遙遠感便愈發強烈起來。

    明霜吃得很少,興許是有病在身,食欲不佳,其間也不怎麽說話,隻是替眾人布菜,不時向百裏問一兩句什麽。

    擔心她太過勞累,舉目時見眼前擺了一鍋老鴨湯,百裏也沒多想,抬手盛了一碗推到她跟前。

    “你也別忙活,多吃一些。”

    他話音才落,四下裏三雙眼睛同時朝他看去,隨即又去看七夏,不用想也知道後者眼下會有多心塞了。

    七夏幹脆就沒抬頭,一口一口慢條斯理的吃白飯,因怕她心中難受,季子禾忙也夾了幾筷子菜放在她碗裏,柔聲道:“別光顧著吃飯,多吃些菜吧。”

    氣氛太過僵硬,梅傾酒喝完酒,笑著打趣:“是啊,小七,你平日不是很能吃麽,怎麽今天吃這麽少?”

    聽說此話,百裏轉過頭來,見她表情確有異樣,遂隨口問道:“你不是喜歡吃甜食麽?方才特意招唿廚房給你做的糖醋排骨,不嚐嚐?”

    七夏仍舊隻是吃白飯,忽然信誓旦旦道:“不,我從現在開始要少吃,最好一天隻吃一頓。”

    莫名其妙冒出這個,也不知是發的什麽瘋,梅傾酒倒是好奇:“怎麽,省錢啊?”

    她把飯咽了,語氣堅定:“我要瘦下來!”

    百裏微微一怔,也有些不解,亦出聲問道:“為何?”

    七夏轉頭,對上他目光,認真道:“你不是喜歡這樣兒的麽?”

    這句話一說出口,在場皆是一呆。梅傾酒幾人本是已經習慣她對百裏這麽口無遮攔,可現下畢竟是在人家明大小姐麵前,這不是擺明了挑釁麽……

    葉溫如偷偷往前瞄了一眼,好在明霜隻

    是隨眾人呆了一呆,神色很快恢複如初,看不出不愉之色。

    百裏也是怔怔看著她,隔了片刻,方把眉一皺,沉聲道:“成天都想這些,你腦子裏就不能裝點別的?”

    七夏低低辯解:“是你自己問我的,你不問我,我也不用說,我說了倒被你兇,既然你要兇我,一開始索性別問我。”一席話飛快說完,她把碗放下,輕聲道:“我吃飽了。”

    言下之意是不願再說了,梅傾酒朝季子禾使了個眼色,忙笑著打岔:“不吃就不吃吧,這酒還溫著呢,可別浪費。來……季兄,我敬一杯。”

    季子禾接過酒杯,也陪他做戲:“多謝梅兄。”

    住處是臨時收拾出來的,七夏和葉溫如就住在東南角的小院落裏,雖是小院落,其實也不算小了,院中還帶了個花園。此時金菊和木芙蓉相繼盛開,景象美不勝收。

    一放下包袱,七夏就往床上一倒,埋首在被子裏,長長歎了口氣。知道她心裏難受,適才也沒吃多少,葉溫如忙去桌上倒了杯茶水,坐在床邊,拿手輕輕拍了拍她肩頭。

    “小七,小七……你喝杯水吧,剛剛吃那麽多飯,也沒見你喝口湯。”

    七夏搖搖頭,蒙著被子,甕聲甕氣道:“我不渴。”

    “……怎麽了?”

    她嗚咽了兩聲,沒抬頭。

    “他都沒給我夾過菜……”

    “……”

    “他也沒給我盛過湯……”

    梅傾酒說得一點都沒錯,她就不該來的,何必給自己找不快添堵呢。

    七夏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忽然拉住她,急吼吼的問:“明姑娘是不是比我漂亮?”

    “……”這話實在太難迴答,葉溫如遲疑許久,才試探性地開口,“你們……各有各的好。”

    “她說話聲音也比我好聽是不?”七夏掐了一把自己臉上的肉,懊惱道,“還比我瘦。”都說人比人比死人,越盤算越覺得自己百無一用,她仰天欲哭無淚。

    “她樣樣都比我好,也難怪百裏大哥會喜歡她。”

    “……我瞧著。”葉溫如弱弱地打斷,“百裏公子也不像是會以貌取人的人……”

    七夏驟然收迴目光,一臉期盼地看著她:“怎麽說?”

    “百裏公子也沒說喜歡明姑娘啊。”她猶自猜想,“你先別緊張。”

    “可他對她那樣好。”七夏泄

    氣地靠在床邊,“我拿什麽和人家比呢?”

    “咱們沒法和人家比那些……比心意總是可以的罷?”葉溫如循循善誘,“你可有送過他什麽物件麽?”

    “物件?”七夏琢磨了一陣,“吃的算不算?”

    被葉溫如以一種委婉眼神鄙視了迴去,她縮了縮頭,心虛道:“那是沒送過什麽。”

    “你倒是可以親手做一個送給他。”她微笑道,“這不是中秋也快到了麽,瞧你平時總愛拿吃的討好,或許這次送點別的……你想啊,百裏公子好歹算是將門,姑娘家表白心意,就該拿出像樣的東西來,總不能老讓他不停吃吧……”

    聽著好像也很有道理,七夏若有所思地點頭。

    “好,就這麽辦!”她雙目恢複神采,幹勁兒滿滿的握了握拳頭,繼而又苦笑著輕歎,“人家都說女追男隔層紗,我看我追他隔的不是紗,那是鐵絲網。”

    【相思紅豆】

    夕陽西照,涼風習習拂麵,沿著複廊一路送明霜往住處走,薄薄的日光正灑在水榭之上,楊柳彎橋,在小湖麵投出倒映,波光粼粼。隻可惜秋高風冷,枝葉凋零,景色倒顯得有幾分淒涼。

    百裏素來不善言辭,途中也不過是提幾句寒暄之話,其他的便都是瑣事。

    偏頭看到他一副漫不經心地神色,明霜住了聲,忽然微笑道:“那位小七姑娘,也是你在路上認識的?”

    百裏輕輕嗯了,語氣不鹹不淡。

    “她……好像很喜歡你,你知道麽?”

    靜默了一瞬,才聽他迴答:“知道。”

    “性情這麽直率的人,倒是少見。”明霜低頭看了一眼腳邊的落葉,並不掩飾臉上的豔羨,“活得如此自在,像是個江湖女子。”

    “是有一些。”

    側目偷偷瞄了他一眼,她開口便問:“那你呢?你對她,可有幾分喜歡之意?”

    幾乎是想也未想,百裏脫口而出:“不喜歡。”

    大約沒料到他迴答得這麽快,明霜明顯愣了一下,不禁失笑:“你怎麽都不仔細想一想?哪有人拒絕這麽快的?”

    百裏似有些無奈:“這有什麽可想的。”

    她思忖片刻,試探性地問他:“難道……人家姑娘這麽問你的時候,你也是這樣的口氣?”

    他腳步微滯,竟也真的開始迴想起來,似乎自相識到現在,除了前日在樊樓酒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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