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丞相中風了,躺在床上動彈不了,連話都說不清。


    弘順帝聽到此事,驚了一跳,正準備安排人去看看怎麽迴事,傅涼梟就先一步來見弘順帝,說許丞相年事已高,整日操勞政務也太欺負他,是時候讓他享享清福了,朝中進了不少新貴,或許可以提拔一些上來開始栽培,等過個十年八載的,又是一批賢才。


    弘順帝眯了眯眼睛,在他的印象中,這個兒子除了脾氣大之外,庸庸碌碌一無所成,要文沒文,要武沒武,從何時起,他竟然變得這麽有腦子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倒是燒得利索,科舉的事以及扶持他嶽家的事也就算了,還直接割了寧、宿兩個州給慶國。


    弘順帝越想,就越覺得不對勁。


    傅涼梟看了一眼弘順帝飄忽的神情,「怎麽,父皇覺得兒臣的提議哪裏不妥嗎?」


    弘順帝也說不上來哪裏不妥,就是有一種什麽東西在隱隱脫離掌控的感覺。


    他皺皺眉頭,說:「此事朕還需要慎重考慮。」


    弘順帝都這般說了,傅涼梟自然不會再進言,退出了養心殿,在門外見到許皇後。


    許皇後看著傅涼梟身上的太子蟒袍,隻覺得十分刺眼,連麵上功夫都不做了,袖子裏雙拳微微握緊,一再地克製情緒。


    等傅涼梟離開,她才上前,向吳勝說明情況,她要麵見皇上。


    吳勝有些為難,「娘娘,皇上剛剛接見了太子殿下,這會兒已經乏了。」


    許皇後也不等吳勝說完,直接跪在地上,說:「皇上何時願意見臣妾,臣妾便何時起身。」


    吳勝實在沒轍,隻能進去把實情告訴了弘順帝。


    弘順帝不待見許皇後,不是因為許皇後犯了事,而是怕見到那張臉。


    不僅僅是許皇後,他連皇貴妃都不待見,但凡是這二人來,他一律不見,好在皇貴妃還有自知之明,一般情況下不會主動來養心殿招惹他動怒。


    但是這個許皇後……


    想到這兒,弘順帝十分頭疼,對著吳勝擺手道:「你出去告訴她,就說朕要午休了,誰也不見。」


    吳勝低聲勸道:「皇上老這麽避著皇後娘娘也不是個辦法,要不,聽聽她有什麽要緊事吧?」


    弘順帝一聽,眼神瞬間銳利起來,活似要吃人。


    吳勝嚇得渾身一抖。


    弘順帝怒道,「她無非就是為了許丞相中風的事罷了,許丞相年邁,身子骨垮下去也正常,朕又不是大夫,她來見朕就能好了?」


    吳勝算是聽出來了,哪怕皇後娘娘被從冷宮裏放出來,也不會恢復以前的恩寵,他甩著拂塵,朝著殿外走去,對許皇後道:「皇後娘娘,您就別跪了,快起來吧,皇上真乏了,已經歇下,不會見任何人的。」


    許皇後滿臉痛色,在宮女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她知道弘順帝在裏麵聽得到,就大聲道:「從進冷宮那日開始,臣妾到了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皇上既要冷著臣妾,總得讓臣妾心裏有個數吧?」


    莫名其妙將她打入冷宮,又莫名其妙將她放出來,她就算是個繼室,那也是他的妻子,哪個妻子受得了這樣的冷暴力?


    吳勝顫著膽子往後看了一眼,半晌沒見弘順帝出來,稍微鬆了口氣,又無奈地看著許皇後。


    許皇後紅著眼離開了養心殿,她自己出不了宮,讓人請了寧王來問,許丞相是怎麽迴事。


    寧王也說不上來,隻道:「兒臣到丞相府的時候,外祖父已經說不了話了,聽大舅舅說,好像是東宮那邊給他送了什麽謝禮,外祖父看過之後就中風了。」


    「哪有這麽邪乎的?」許皇後不信,問他,「可知道太子給你外祖父送了什麽?」


    「沒問出來。」寧王搖頭道:「大舅舅言辭閃爍,似乎有些難言之隱。」


    許皇後蹙了眉尖,「不行,這件事你得調查清楚,不能讓你外祖父白白吃了這個虧。」


    寧王頷首,算是應了,其實他最近挺忙的,傅涼梟當上太子之後就開始大刀闊斧地整肅朝綱,以他涉嫌安排刺客為由收了他手上的一部分權利,最近還想逐個擊破,將他安插在各部衙門的心腹換下去。


    本來他都自顧不暇分、身乏術了,哪裏還有精力去管外祖父家的事,可這件事來得蹊蹺,又不能真的不聞不問。


    「母後去見過父皇了嗎?」寧王問。


    許皇後沮喪地搖搖頭,「去了,但是沒見著,皇上似乎有意躲著本宮。」


    執掌後宮的大權一日不從皇貴妃手裏奪迴來,她就一日睡不安穩!


    許皇後說完,看向下頭仍舊淡定的兒子,瞬間不淡定了,「睿兒,怎麽到了現在你還沉得住氣?你就不想想怎麽重新贏得你父皇的信任從傅涼梟手裏奪迴太子之位?」


    傅涼睿輕笑,「母後還沒看懂嗎?這一局,咱們輸得徹底。」


    許皇後有些反應不過來,「什麽意思?」


    傅涼梟的很多本事,許皇後都不知道,這會兒傅涼睿也沒有要詳細解釋的打算,隻是概述了一句,「太子要真像母後想像的那樣一無是處,他就坐不穩這個位置了。」


    時至今日,傅涼睿還有什麽想不明白的,傅涼梟在第一次冊封大典之日遇刺,也並非是魏王和燕王做了什麽,而是他自己使的苦肉計,目的就是讓他們幾個進宗人府,阻了他們的一切動作,他自己好安安穩穩地搬進東宮。


    一個能算計別人也能算計自己的人,誰敢說他是一無是處的廢物?


    傅涼睿自認為自己不差,可偏偏對上傅涼梟,就輸在一個「狠」字上。


    傅涼睿可以對任何人狠,但絕對學不來傅涼梟那樣對自己狠,那種狠,不是說上演一出苦肉計受點皮肉傷就叫「狠」,而是一種精神上的苛待,不準別人逾越,同樣的,也不準自己逾越。


    這世間有很多人,總用聖人的標準要求別人,而對自己格外的寬容,但傅涼梟不是,他對別人有多嚴苛,對自己隻會更嚴苛,他身上的那股子狠勁就是這麽來的。


    一個連對自己都嚴格到讓旁人無法接受的人,他做事隻會更狠更利落,尤其是氣勢全開的時候,哪怕是執掌江山幾十載的帝王,隻怕都會甘拜下風。


    許皇後瞧著傅涼睿的神情,心中忽然不安,「睿兒……」


    傅涼睿迴攏思緒,站起身,語氣淡淡,「母後若是沒什麽事,兒臣就先告退了。」


    許皇後看出他有心事,便也沒再追問什麽,隻是叮囑了一句,「你的正妃就快臨盆了,讓人好生看住側妃,別讓她生出事端來。」


    「兒臣知道。」


    傅涼睿走出永和宮,在甬道上見著傅涼梟和杜曉瑜。


    看樣子,這對夫妻是準備去慈寧宮給太後請安。


    杜曉瑜手裏抱著傅少安,傅涼梟手裏牽著傅離憂。


    傅涼睿的腳步在他們前麵幾丈的地方停下,目光平靜地看著這一幕,腦海裏突然湧現一種無法言喻的思緒。


    因為當年在山洞裏那件事,杜曉瑜一直很避諱寧王,就怕這是個不定時炸彈,突然有一天跑到傅涼梟跟前告訴傅涼梟他曾經出現過的事。


    所以見到傅涼睿,杜曉瑜臉上盡可能地客氣,彎起唇角,「寧王殿下是去永和宮見皇後娘娘嗎?」


    傅涼睿「嗯」一聲,目光溫柔,看向她懷裏的少安,小傢夥懶洋洋的,哪怕是醒著,也隻是眼珠子會轉轉,手腳都懶得動彈一下,整個人安靜乖巧地任由杜曉瑜抱著。


    「少安似乎比當年的離憂乖巧。」傅涼睿說。


    小離憂聽了,很是不高興,一個勁翻白眼,他哪裏不乖了,分明是弟弟太懶!


    「寧王妃也快臨盆了吧?」杜曉瑜道:「提前恭喜寧王了。」


    傅涼睿笑了笑,「是啊,快臨盆了。」


    他說著,想起自己成親那一日,七哥果然帶著七嫂來了,他與新娘子牽著團花紅綢從紅毯走到禮堂的時候在人群中見到了這對夫妻。


    當時九月,北地的天已經徹底冷了起來,七哥正俯下頭,動作溫柔而仔細地給七嫂係鬥篷。


    傅涼睿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想起這個,那些畫麵,就好像是一瞬間強行闖入了腦海裏,讓他沒有拒絕的權利。


    「我們還要給皇祖母請安,就先行一步了。」


    耳邊傳來杜曉瑜道別的聲音。


    傅涼睿迴神,正對上傅涼梟那雙深邃沉冷的眼睛,他揚唇,麵上浮現幾分笑,看不出真假,「既然太子殿下趕著去慈寧宮,那臣就先告辭了。」


    傅涼梟迴頭,看了一眼寧王的背影,若有所思。


    前頭已經走出好幾步的杜曉瑜迴頭催促道:「時辰不早,咱們該走了。」


    傅涼梟「嗯」一聲,牽著小離憂繼續走。


    小離憂問傅涼睿,「剛才那個是幾叔叔?」


    傅涼梟:「十一。」


    「他是不是不喜歡我?」


    「怎麽會?」


    「那他為什麽不像別的叔叔一樣給我送禮?」


    「因為我們是偶然碰上的,人家沒準備禮物。」


    「我看到他腰上掛著一枚好大的玉佩,看起來很值錢的樣子。」


    「……」


    ——


    傅涼睿沒有直接迴寧王府,也沒有立即去丞相府,而是騎上馬去了一趟京郊。


    榮親王的墳塚周圍長滿了雜草,一看便知很多年沒人打掃了。


    傅涼睿帶了酒,伸手撥開草叢。


    榮親王並沒有葬入宗室陵寢,他死後該有的體麵都沒有,弘順帝當年發了瘋的要置他於死地,連封號都褫奪了,怎麽可能還讓他體體麵麵地走。


    這座孤墳,據說是榮親王府的大管家偷偷為他壘的,因為身份特殊,不敢在木牌上寫字,就隻是豎起來做做樣子。


    榮親王府沒落以後,下人們被殺的殺,賣的賣,已經沒有幾個想得起來這位被褫奪封號的王爺了。


    傅涼睿也是某天突然想起,才會想盡辦法打聽到的這一處。


    靜靜凝視了孤墳片刻,拿出酒壺,緩緩打開蓋,清冽的酒香味頓時瀰漫開來,他抬手,在孤墳前倒了一半,爾後優雅地坐在旁邊的綠草上。


    這周圍是一片鬱鬱蔥蔥的小樹林,林間偶爾傳來蟲鳴聲,愈發顯得清幽安靜。


    傅涼睿仰起脖子,一口又一口,剩下的半壺酒見底,他有些半醉半醒,但還是沒有要迴去的意思。


    天色漸暗的時候,寧王妃讓人出來尋他,最後在這一處找到。


    聽說他在京郊一待就是一下午,寧王妃有些無奈,勸道:「王爺還是少去那個地方為妙。」


    入宮之前,寧王妃學宮規的時候無意中發現皇上那一輩裏麵,有位親王被褫奪了封號,就問她爹。


    她爹是文淵閣大學士,老一輩的人都經歷了很多年前的某些事,雖然說得不是很明顯,但她聽出來了。


    榮親王生前對那位長嫂皇後生了不該有的心思,因此而遭了皇上的瘋狂報復,據說下場極慘。


    寧王妃雖然不知道寧王跟他那位叔叔生前有過多深的感情,但她還是不希望他因為一個已經死去多年的人而惹禍上身。


    傅涼睿喝醉了酒的樣子,俊顏輪廓溫柔,眼神迷離,不同於以往的優雅矜持,有一種打破一切的隨性肆意,他盯著寧王妃的大肚子看了看,忽然上前兩步將人摟住,然後整張臉埋在她頸間,一句話也不說,卻是將滿身的酒味都傳到了她身上。


    寧王妃推了推他,說:「王爺喝醉了。」


    她是標準的書香門第閨秀,最講究禮數規矩,說話行事都像用刻度板量過一樣,在她看來,如今還沒就寢,寧王這麽抱她被下人看見會很難堪。


    傅涼睿聽到聲音,慢慢鬆開人,站直身子,就著柔和地燈光仔細看了看麵前的人,眼神逐漸恢復清明,很快挪開目光,揉了揉額頭,順口問了一句,「王妃用過晚膳了嗎?」


    「還沒呢,妾身一直在等王爺迴來。」寧王妃說著,指了指一旁桌上的飯菜,已經冷了。


    傅涼睿問:「怎麽不先吃?」


    寧王妃抿唇,哪有夫君不迴來妻子就先吃飯的道理?


    傅涼睿本來沒什麽胃口,但是看了看她圓滾滾的肚子,輕嘆一聲,喚來蘭雙,讓後廚重新備飯,陪著寧王妃吃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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