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文誌迴到家的時候,丁父正在書房教丁安生念千字文。


    「爹,今日不忙了?」丁文誌站在書房門前,笑問。


    丁父被他這個聲音驚了一跳,隨即才反應過來兒子迴來了,立刻激動起來,「文誌,你考完了?」


    丁文誌淡淡點頭,「考完了。」


    「考得咋樣?」丁父問,「有把握能中舉嗎?」


    丁文誌道:「我也說不準,畢竟能不能中,還得看主考官的喜好。」


    丁父想到了什麽,問他,「你當初從京城趕著迴來,是國子監那邊提前幫你報考的吧?」


    丁文誌嗯一聲,說是。


    「那你既然是國子監的監生,在考場上就沒有點什麽好處?」丁父又追問。


    好處?


    丁文誌想起老秀才跟自己說的那一番話,聽著像是那麽迴事兒,可誰知道呢,萬一主考官剛好就不喜歡他的文章,就算再是監生,也能給他踢出錄取範圍來。


    見丁文誌發呆,丁父便知這個傻兒子什麽都不知道,嘆息一聲,「罷了罷了,咱們盡人事聽天命,你能心態平穩地從考場上歸來就已經挺好。」


    丁文誌道:「爹,我在半道上遇到隔壁村的老秀才了,見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就捎了他一程。」


    「哦?你們倆一起去的省城?」


    「對。」丁文誌道:「他告訴我,這是他最後一次鄉試了,再考不中,就棄文迴家種田。」


    對此,丁父沉默了會兒,才說:「要真是那樣也好,我聽說家裏三個兒媳因為老秀才讀書這事兒,早就吵得不可開交了,前些年鬧著分了家,後來這幾年老秀才讀書的錢,都是他老妻當年嫁過來的一點嫁妝,隻怕是他心中有愧,覺得再不中就沒臉繼續往下讀,這才下定了決心隻考最後一場。」


    說完,丁父又問丁文誌,「那貢院放榜沒有?」


    「沒呢!」丁文誌道:「還得等二十多日,那位張老伯說他要留在省城等到放榜才肯迴來。」


    丁父一輩子沒去過省城,不知道貢院啥樣的,「那到時候放榜了,你還得跑一趟省城?」


    「不用。」丁文誌笑著說:「如果中了舉,省城會安排人上門來通知。」


    「那挺好。」丁父眉頭舒展了些。


    知道兒子迴來,胡氏張羅了一桌好飯好菜,一家人圍在桌前,把中秋的團圓飯給補了迴來。


    這二十天裏,鎮上最熱鬧的話題就是丁文誌科考的事。


    桃源鎮秀才不少,舉人卻是幾十年沒得見過一個,丁家祖上倒是出過一位,但那都是不知多少年前的事兒了,到了如今提起來都沒幾個人記得。


    胡氏每次出去買菜,街市上的婦人都會問她,「秀才公考得怎麽樣啊?」


    胡氏笑說貢院還沒放榜,不知道呢!


    旁邊的人又說,人家可是國子監出來的,能不中嗎。


    胡氏也覺得自己兒子能中。


    不過這話她不敢往出說,用她男人的話來講,當上鎮長太太以後,她有些飄,為此她男人還給她上了一課,讓她拿出當初地裏刨食的精神來,踏踏實實過日子,少動些花裏胡哨的心思。


    胡氏起初飄,是因為前頭幾十年過慣了苦日子,那時候誰見著她都喊一聲「丁裏正家的」,一夜之間男人成了鎮長,別人見著她都得尊聲「太太」,她有一種窮人乍富的心理。


    不過被丁父上了一課以後,又規矩老實下來了,尤其是上次兒子從京城迴來,鎮上的豪紳富商來送禮那事兒,過後丁父細細跟她分析了這裏頭的利弊,胡氏才反省過來,自己的確是目光短淺了些。


    等以後兒子當了官,想要什麽沒有,何必急著收些人情債進門,到時候還起來沒完沒了,兒子的前途得毀在她手上。


    ——


    貢院放榜的日子終於在鎮民們的熱議聲中到來了。


    丁文誌不在省城,沒辦法第一眼看到榜單,就算真中了舉,也得等上好幾天,省城的人才能到達桃源鎮來報喜。


    胡氏卻是早早準備了上好的茶葉,還準備了不少賞錢,照她的說法,是不能虧待了前來報喜的官差。


    丁父很是無奈,不過見她隻是在自家屋裏這樣,出去就跟啥也沒發生似的,倒也沒拿她說嘴。


    胡氏緊張,廉氏比她更緊張,嘴上不說,心裏急得火燒火燎的。


    丁文章問她咋了,廉氏說沒事,最近天熱,上火。


    丁文章這種大老粗,哪裏會細心地去糾結女人家的心思,對丁文誌科舉的事也不太放在心上,他覺得,中就中,不中也沒關係,再讀三年就是,這麽年輕,考到三四十歲都沒啥。


    聽鎮上學塾的夫子說,官場上有不少是五六十歲才考中的,他們文誌才二十不到,有的是機會。


    最不緊張的便是丁文誌這個當事人了。


    不是他自信自己一定能中,而是覺得緊張也沒用,榜單都出來了,結果已經註定,中就中,不中也沒辦法。


    所以他和往常一樣,晨起就開始讀書,等小侄丁安生起了,又教他讀三字經。


    這天,胡氏風風火火地從外麵進來,喘著大氣。


    廉氏一瞧她那樣,給嚇了一跳,「娘這是咋了?」


    胡氏顧不得別的,先給自己倒了一大碗水喝下,一抹嘴,這才道:「我剛才在外麵聽人說,咱們以前住的村子隔壁那個老秀才,中了!」


    廉氏瞪了瞪眼,「老秀才中了?」


    考了這麽多年,所有人都覺得他沒出頭之日,白白浪費家裏的銀錢,還有人戳他脊梁骨說他竟然拿婆娘的嫁妝錢去讀書,沒想到這麽大歲數了也能中。


    「那咱們文誌呢?」廉氏迫不及待地問。


    胡氏擺手,「你先聽我把話說完。」


    廉氏不敢插嘴了,乖乖豎直耳朵聽著。


    剛好丁父和丁文章從外麵進來,丁文誌在房間聽到動靜,也來了堂屋。


    胡氏眉開眼笑地望著他們,「來來來,你們都坐下,給你們說件稀罕事兒。」


    「咋的,二弟中了?」丁文章喝了口涼水,問。


    丁父也好奇地看著胡氏。


    丁文誌坐下來,看向他娘。


    胡氏擺手道:「不是這事兒,是那個考了幾十年不中的老秀才。」


    「他也能中?」丁文章屁股都還沒坐熱,驚得一下子站了起來。


    「可不是?」胡氏道:「我聽他們村來趕集的婦人說的,說老秀才考了幾十年,終於擺脫窮酸秀才的名聲,成舉人老爺了。」


    丁文章咂咂嘴,嘀咕一聲,「稀罕是稀罕,可也沒有娘說的那麽稀罕啊!」


    胡氏瞪他一眼,「急什麽,我話還沒說完呢?」


    「那你倒是快說啊!」


    「那婦人說,老秀才在貢院龍門外看榜的時候,見著自己的名字,一高興,昏過去了,被官差扶到裏頭休息了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省城的人不放心他這麽大年紀跋山涉水,就給派了專人送迴來,路途中老秀才又因為高興昏過去幾次,最後是被抬著迴村的,當時他婆娘還以為人沒了,才在村口見著那陣仗,直接就跪在地上哭喪。


    官差問她哭啥,她說我男人沒了,我能不哭嗎?老秀才突然一蹦三尺高,把那倒黴婆娘給臭罵了一頓,鬧是鬧了個大烏龍,不過人家好歹中了,聽說是最後一名,墊底兒過的。


    更稀罕的是,之前因為不同意公公讀書的三個兒媳,聽說公公中了舉人,這會兒可勁往舉人老爺跟前湊,原本是商量著給舉人老爺辦流水席慶祝來著,結果因為出錢不均,當著鄉裏鄉親的麵就打了起來。


    這下,舉人老爺是被氣昏過去的,醒來後就有些不中了,大夫去瞧過,說不能再受刺激,否則下次可能一口氣上不來,人就真沒了。」


    「那他現如今怎麽樣了?」丁文誌問。


    張老秀才能中,他打心眼裏為他高興,可是聽著他娘說的這些糟心事,又不由得皺起眉頭。


    「這我就不知道了。」胡氏擺手,接著忿忿地罵道:「我看他那三個兒子,真是白養了,爹娘都還活生生的,就依著婆娘的性子鬧了分家,爹娘冷了熱了也不來問候一聲,害得老秀才拿著老妻的嫁妝錢去讀書被人戳了脊梁骨,這下老秀才中了,又舔著臉上門來虛情假意。


    本來嘛,都是親生的,既然上了門,老秀才總不會把人攆出去不是,可你辦酒就辦酒,私底下商量好了不行嗎?非得當著全村人的麵打自家老爹一巴掌,我估摸著老秀才這次氣得不輕,換我是那老婦,我早掄起擀麵杖收拾那幾個丟人現眼的媳婦一頓了,還能留著她們這麽作踐自家男人?


    以後張舉人要是當了官,這事兒翻出來就是汙點,得被人笑話死。」


    廉氏聽得目瞪口呆,暗暗吞了吞口水,心想自家婆婆何時變得這般潑辣了?


    不過說起來,這種事的確挺氣人的,換了她沒準也能像婆婆說的那樣,先收拾三個媳婦一頓。


    丁父臉色很不好,張舉人他們村屬於桃源鎮,也在他的管轄範圍內,桃源鎮多少年沒出過舉人,如今突然出了一個,本來是件天大的喜事兒,被幾個婆娘弄成這樣,這不僅僅是在打張舉人的臉麵,也是沒把他這個鎮長放在眼裏。


    想了會兒,丁父說:「我去看看張舉人。」


    「哎,他爹,你不吃飯了?」胡氏對著丁父的背影喊。


    丁父頭也沒迴,氣都氣飽了,哪還吃得下去?


    丁父剛出門不久,就有官差上了鎮衙,起初鎮上的人都沒太注意,因為那畢竟是鎮衙,和縣城的衙差會有交接,有官差上門不是什麽稀罕事兒,直到丁家大門外響起了炮仗聲,鎮上的百姓這才反應過來,估摸著是丁文誌中了。


    鎮上這地方比起縣城府城來不算太熱鬧,誰家放了炮仗,那聲音能傳出去好遠。


    今天又是趕集日,人多,不多會兒,聽到炮仗聲的人就循著聲音到了鎮衙大門外。


    不知情的還在納悶鎮衙今兒是辦什麽喜事了,知情的馬上就想到肯定是丁文誌中舉了,一個個眼巴巴地瞅著,想看大門裏頭啥時候出來個人解釋下。


    堂屋裏,胡氏忙的不可開交,又是給報喜的官差沏茶又是給賞錢的,還準備去做飯招待人家。


    報喜的那幾人忙說不用,看向丁文誌,「恭喜舉人老爺了,前途無量啊!」


    丁文誌笑著道謝。


    舉人錄取量是根據每個省份報考人數和錄取比例來的,他們這省按照比例差不多就是一百個左右,丁文誌中了第五。


    那人又說:「過幾日主考官會在省城設鹿鳴宴,宴請新科舉子前十,到時候丁舉人可一定要去啊!」


    丁文誌點頭說會按時去的。


    報喜的官差走了以後,胡氏才站到大門外來,對著外頭百姓們好奇的臉色,滿麵喜色地說:「我們家文誌中了,到時候擺宴,都來吃席啊!」


    眾人得了個準確答案,一下子熱鬧開來。


    「我就說秀才公一定會中的吧,人家當年可是一等秀才,前途無量啊!」


    「國子監出來的學生,能不中嗎?」


    「哎,舉人娘,以後你們是不是跟著兒子享清福去了啊?」


    胡氏被問得有些發蒙,她隻是聽自家男人說過,中了舉人有機會做縣令縣丞這樣的官,但具體是怎麽分配的,她一個大字不識的婦人,哪裏會曉得。


    答不上來,胡氏隻是幹巴巴地露了個笑臉。


    不過對於他們這種小地方的人來說,縣令就是他們的天,能當上縣令,那已經是天大的官了。


    胡氏覺得,自家兒子要是能做個縣令也不錯,以後他們便不用擠在鎮衙後麵的小院子裏了,聽說縣衙後院更寬敞,房間也多,去了那地方,天天能去街上買東西,不用非得等到趕集日。


    這麽想著,胡氏心裏又樂嗬起來,發了些花生瓜子糖塊打發了眾人,這才迴去給兒子張羅飯菜。


    丁父迴來的時候,繃著一張臉。


    胡氏見他應該是被張舉人那事兒氣著了,沒敢往他跟前湊。


    丁文誌過來吃飯的時候見丁父臉色不好,問他,「爹怎麽了?」


    「還不就是張舉人那事兒。」丁父道:「他家那三個兒媳婦,氣人得很,張舉人都還沒真的當上官,就在打主意怎麽從公公身上多撈點油水了,一言不合又開始吵吵,都沒顧著張舉人還在病中不能受刺激,唉……攤上這樣的兒子兒媳,張舉人也是大不幸。」


    「那最後怎麽處理的?」丁文誌問。


    「他們當初分家鬧得全村皆知,如今要合家過,三個媳婦又處不攏,一個嗓門比一個大,一個比一個摳,說來說去,都是為了錢。


    我能有什麽辦法,隻能出麵說要合家得先問過張舉人的意見,否則再鬧,就上縣衙說理去,那三個媳婦一聽要去縣衙,這才肯消停下來。至於後續怎麽處理,我就不得而知了,不過張舉人是個軟心腸,想來也不會對自家兒子下狠心,這事兒到了最後,十有八九是合家過,不過我琢磨著,以那三個媳婦的性子,合不了幾年又得分家。」


    正在外麵洗臉的丁文章聽了這事,倒了水進來道:「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爹你還是別管了,免得到時候鬧出個好歹來,人家賴你頭上,你可吃罪不起。」


    丁父點點頭,他隻能幫到這兒,畢竟是人家屋裏頭的事,哪怕他再是鎮長也不好出麵幹涉太多。


    想到進門時滿地的炮仗屑和一路過來鎮民們的恭喜聲,丁父這才突然反應過來,看向丁文誌,「文誌,你是不是中了?」


    丁文誌點頭說中了,報喜的官差剛走不久。


    「難怪我迴來的時候鎮上的百姓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我當時心裏揣著事兒,沒怎麽注意,這會兒才想起來,果然是中了啊,太好了,爹跟著就給你安排流水席,請人來吃個飯。」


    丁文誌擺手,「不忙,省城裏主考官和其他幾位大人設了鹿鳴宴,我還得跑一趟省城。」


    丁父說不妨事,你去你的,我們準備我們的,等你迴來,流水席也準備好了。


    丁文誌沒再拒絕,中了舉人辦流水席慶祝是每個地方都一樣的風俗。


    第二天,丁文誌就啟程去了省城赴鹿鳴宴,迴來以後正趕上家裏的流水席,宴請了鎮上不少百姓以及白頭村的全村人。


    宴席從早到晚,菜就沒斷過。


    當然,吃席就有人送禮,丁父也是囑咐過胡氏不能收。


    這次辦的流水席因為桌數多,請的人也多,花了不少銀子,還不能收禮,胡氏有些肉疼,不過想想自家兒子的錦繡前程,她又釋然了,捨得捨得,有舍才有得嘛,就當是自家搞了迴慈善,為兒子積福。


    在鎮上學塾念書的鐵蛋聽說丁家二哥中了舉人,一下學就跑來討教經驗,說他將來也要考舉人,去京城見糰子。


    丁文誌被他這個誌向逗樂了,剛好剩下的幾個月裏也沒什麽重要的事,就教了他不少東西。


    鐵蛋受益匪淺,功課進步了不少,常常受到夫子表揚。


    丁安生也在短短幾個月裏跟著丁文誌認了不少字,過完年,剛開春就被他爹娘送去開蒙了。


    估摸著路途中的冰雪都融化得差不多了,丁文誌才挑了個好日子背上書簍出門,準備趕赴三月份的春闈。


    這次不是偶遇,他直接讓趕車的小廝去了張舉人家門前,想跟張舉人一起去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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