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月不見,再聽到這個稱唿,杜曉瑜心裏針紮一樣疼,深吸口氣,推開他,神情說不出的冷漠寡淡,「楚王殿下,一月不見,別來無恙啊!」


    傅涼梟看著眼前推開自己的嬌人兒,她沒比他好多少,一樣的神情憔悴臉頰削瘦。


    一直被嬌養著的人突然變成了這樣,可見其間遭的罪不少。


    他喉結上下滑了滑,到底是什麽都沒說,再度上前,伸出大掌揉了揉她的腦袋,聲音低柔,「乖,不鬧了,跟我迴去拜堂成親。」


    杜曉瑜往後退了幾步,避免他的觸碰,「楚王殿下可別忘了,我現在是自由之身,我人在哪,想去哪,都跟你無關,你無權管我。」


    江亦臣眉梢微挑,看向傅涼梟的眼神裏帶著說不出的敵意,盡量上前把杜曉瑜護在他身後,語氣冷漠如冰,「楚王殿下都聽到了吧,她不跟你走,你要是再糾纏她,那就是強搶民女!」


    傅涼梟聽罷,突然冷笑一聲,「本王強搶民女?那誰是名正言順?你江亦臣嗎?你是她什麽人,從何而來的自信敢說自己是名正言順?」


    江亦臣噎了一下,氣勢上卻不認輸,「你既然已經選擇了放手不要她,還跟來做什麽?想吃迴頭草?」


    聞言,杜曉瑜眼皮微顫,也看向傅涼梟。


    傅涼梟唇邊冷意更甚,「本王是她未婚夫,要放手還是要帶走她,那都是我和她之間的事,與你一個外人無關,江亦臣,本王警告你,最好是識趣一些讓開,否則明日江其佑就連個小小的七品文散官都保不住,你要不信,便試試看!」


    江亦臣一聽,頓時恨紅了眼,怒瞪著他,「原來這麽多年一直是你在背後操縱,害我父親接二連三遭貶的?」


    「是又如何?」傅涼梟眼底噙著嗜血的冷光。


    「我江家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麽要這麽做?」江亦臣的聲音帶著歇斯底裏的怒吼。


    「真的無冤無仇嗎?」傅涼梟冷冷揚唇,「你不妨迴去問問,二十年前,他在雲州可曾對不住一個人,可曾親手將誰推入火坑害了那個人的一生,他要是敢拍著胸脯說問心無愧,本王馬上就能讓他官復原職。」


    江亦臣愣住了。


    二十年前?


    那是上輩人的事。


    他隻知道江家祖籍在雲州,卻從未聽誰提起過他父親的過往,就連他母親都毫不知情。


    那麽,楚王說的人到底是誰?


    二十年前在雲州又發生了什麽事?


    趁著江亦臣走神,傅涼梟一把推開他,雙目緊緊鎖在杜曉瑜身上,眸光慢慢變得溫柔,語氣也軟了下來,伸手握住她微涼的小手,「筱筱乖,跟我迴去吧!」


    「跟你迴去絕育?」杜曉瑜的語氣滿是諷刺,「楚王殿下貫會哄女孩子開心的,給我個甜棗,把我寵上天,然後再五雷轟頂,將我傷得粉身碎骨,你可還記得在京城時我們最後一次見麵,你曾在我家說過什麽嗎?算算日子,前後也不過才一個月而已,你就給忘了。怎麽,難不成楚王殿下這樣的天潢貴胄,除了騙女孩子之外,還喜歡言而無信出爾反爾?倒是讓我一個平頭百姓刮目相看。」


    傅涼梟眸光清淡,說出來的話卻滿含深重之意,「我曾對著皇天後土立誓,倘若山河不枯,日月不朽,我便隻愛一人,隻娶一妻,至今,我心依舊,那麽,你呢?」


    杜曉瑜忽然覺得可笑,「沒錯,我是說過除非你不要我,否則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可你捫心自問,我之所以會大老遠跑迴汾州來,是因為什麽,難道不是你的那句『我放手,還你自由』?是你先放的手,如今還來糾纏我做什麽?天下能為你生孩子的女人多了去了,楚王府不差我一個,楚王殿下這樣來迴折騰,是沒見過女人嗎?抱歉,我沒那閑工夫陪你玩,有事,告辭!」


    杜曉瑜說完,轉過身就抬步要走。


    傅涼梟跟上去,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杜曉瑜用力甩開,轉過身,一巴掌扇在他臉上。


    「啪——」


    巴掌聲響亮而清脆,周圍爆發出一陣陣倒抽氣聲,直直刺到杜曉瑜的耳膜裏去,她沒想到他會站著不躲,沒想到他會在大庭廣眾之下當著那麽多人的麵甘願受了她這一巴掌。


    杜曉瑜身子晃了晃,隻覺得打過他的那隻手火辣辣的疼,疼得她無所適從反應不及,隻想找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


    「早讓你不要糾纏我,是你自己非要跟上來的。」杜曉瑜心虛地扔下一句話,邁著步子小跑上前。


    「杜曉瑜!」


    身後傳來他低啞中帶著受傷的聲音,「是不是非得要我把心掏出來,你才肯跟我迴家?」


    她猛地頓住腳步,還沒來得及轉身,就聽到短劍刺穿骨肉的聲音傳來。


    「不要!」她在慌亂到極致的情況下毫無意識地喊出兩個字,迴過頭的時候,見到他單膝跪在地上,腰間的佩劍已經刺入胸口,鮮血染紅了他身上的華貴錦袍,那汩汩冒出來的鮮血,如同一個個滾燙的烙印,燙得她整顆心都在顫抖。


    「杜曉瑜,你到底……跟不跟我迴家?」


    他一手撐在地上,抬起眼來,唇色蒼白,俊顏呈現半透明的顏色,神情悽然。


    「王爺!」


    尾隨而來的秋敏凡大驚,要去扶他。


    「滾開!」


    傅涼梟一聲低喝。


    秋敏凡伸出去的手隻好縮了迴來,目光複雜地看著杜曉瑜,「王爺都這樣了,王妃,你就答應他了吧,算我求你。」


    杜曉瑜無動於衷,她聽不到秋敏凡的哀求,也聽不到周圍百姓如浪潮一般此起彼伏的求情聲。


    她的雙眼隻看得到那個風華絕代的男人,他單膝跪在地上,佩劍刺入了胸口,鮮血在他身上開成了紅蓮。


    那句「倘若山河不枯,日月不朽,我願此生隻愛一人,隻娶一妻」像是魔咒,一遍又一遍地迴響在耳際。


    單薄的身子晃了晃,杜曉瑜嘴唇嚅動兩下,一個字還未吐出口,就眼前一黑暈厥了過去。


    之後的事,她便不記得了,隻耳邊似乎傳來一聲聲焦急的唿喊,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


    她聽不清他們都在喊著什麽,但她感覺到了自己心在痛。


    她想,她最終還是敗在了一個「情」字上。


    感情真的是很奇妙的東西,能讓人為了它而忽略生死,不計微末。


    這一個多月,她本以為自己已經將他忘得幹幹淨淨,就算沒忘,再見麵時,內心也絕不會激起一絲波瀾來。


    可當看到他滿身是血,看到他白皙的容顏因為失血過多而剔透如雪,看到他單膝跪在城隍廟前,一聲聲問她願不願意跟他迴家的時候,她承認,自己很不爭氣地心軟了。


    那一刻,她的眼中,再沒有什麽會比他更重要。


    她自以為的忘記,自以為的形同陌路相遇兩不知,不過是在她愛他的基礎上更添一層刻骨銘心罷了。


    刻進了骨髓,銘入了心魄。


    讓她哪怕是陷入了泥淖,哪怕是逃到天涯海角,也絲毫忘不掉。


    那麽重,那麽深,她都不知道這場愛,她入了幾分。


    「筱筱,筱筱……」


    耳邊有人低聲喚她,聲音帶著十足的溫柔。


    杜曉瑜聽得到,卻睜不開眼皮,她好累,好想沉沉地睡上一覺。


    手被一雙溫熱的大掌輕輕捧在掌心,時不時地放到唇邊親吻。


    那唇粗糙,像是因為缺水而幹裂起皮,卻很有溫度。


    杜曉瑜嚶嚀一聲,從沉睡中醒來,入目是一輛華麗的馬車頂棚。


    這不是來城隍廟時她乘坐的那一輛。


    杜曉瑜有些發蒙,呆呆地看著上方的華頂寶蓋。


    旁邊的人見她醒來,麵上滿是驚喜與激動,「筱筱,你終於醒了。」


    杜曉瑜轉眸,對上傅涼梟熱切的目光,他已經換了一身幹淨的錦袍,臉色還很蒼白,眉眼之間充斥著一股子病態的孱弱,可即便是這樣,那張臉仍舊是盛世美顏,怎麽看都看不夠。


    她抽迴手,撐坐起來,挑開車窗簾子往外一看,馬車行駛在平坦的官道上,一旁有清澈的湖泊,幾隻飛鳥從碧湖上方掠過。


    「我這是在哪兒?」杜曉瑜揉揉額頭,淡聲問。


    「筱筱,咱們迴家了。」


    傅涼梟道,聲音中氣不足。


    聞言,杜曉瑜猛地一驚,「你的意思是,咱們現在是在迴京的路上?」


    「嗯。」


    像是怕她突然生氣,他坐過來,輕輕將她摟入懷裏。


    杜曉瑜當然生氣,他怎麽能沒經過她同意就趁她昏迷將她給帶迴去呢?


    可是當鼻息間嗅到他胸前那錦衣華服都遮擋不住的血腥味時,她所有的怒意全都化作煙雲,無聲消散了。


    不敢靠他太近,怕撕扯到他的傷口,杜曉瑜坐直了身子,歪過腦袋不看他,別扭地問,「傷口……還疼不疼?」


    「疼。」他含笑點頭。


    杜曉瑜心下一緊,手指握了握。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睡亂的髮絲,緩緩道:「可就是因為疼,才知道有多愛,有多捨不得。筱筱,我輸了,輸在比自己想像的更在乎你,更離不開你,那天在你家說的話,都怪我混蛋,一時生氣傷了你的心,等迴了京,你想怎麽打我罵我都成,我任由你處置,好不好?」


    杜曉瑜緊抿著唇。


    打他罵他就能讓他收迴讓她絕育的心思了嗎?


    「筱筱,我有個好消息,你要不要聽?」


    傅涼梟湊近她,唇瓣貼在她耳垂處,雙手緊緊握著她不放。


    杜曉瑜氣鼓鼓地瞪著他,「你先放手再說!」


    「不放。」傅涼梟不僅不鬆開,攥著她的力道又緊了緊,「我這輩子都不會再放開你了。」


    杜曉瑜無語,「你傷得那麽重,還貼著我來,是不是想找死?」


    傅涼梟從後麵摟住她,將下巴擱在她肩頭,「我說過,生而為你,死由你定,若是能死在你手裏,那也是我心甘情願的。」


    杜曉瑜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你肉不肉麻啊?」


    傅涼梟享受地在她肩膀上蹭蹭,「那你原不原諒我?」


    杜曉瑜突然輕哼一聲,「我隻是讓你不要糾纏我,你就敢在城隍廟前當著天下百姓的麵用佩劍掏心窩子了,我要是不原諒,你還不得把魂都給掏出來啊?」


    傅涼梟聽到這話,忽然低低笑了一聲,趁機咬住她的耳垂,聲音含糊而曖昧,「我就知道,筱筱終究是捨不得我的。」


    杜曉瑜沒敢推他,隻是輕輕扭了扭身子,盡量不讓自己的後背磨蹭到他胸前的傷口,正色道:「你為什麽不留下來養傷,等好了再走?」


    「因為等不及。」傅涼梟道:「十八就是婚期,唯有現在啟程,才能剛好趕上。」


    杜曉瑜又挑開簾子往外看了看,頓時皺眉,「速度這麽慢,得什麽時候才能到?」


    「不怕。」傅涼梟道手掌輕撫她的小腹,「為了寶寶,慢一點無所謂,隻要能趕上婚期就行。」


    「你說什麽!」


    杜曉瑜滿心震撼,以為是自己聽錯了,轉過身來,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傅涼梟幽怨道:「我若是不來,你是不是就準備在外麵生下我的孩子自己養了?」


    「不是……你等等,什麽寶寶?」杜曉瑜仍舊處於一臉茫然的狀態。


    「你忘了,那天在浴池,完事之後,你沒喝藥就迴家了,我當時就覺得不保險來著,你瞧,還真沒防住。」


    「那你的意思是,我懷孕了?」杜曉瑜還是有些反應不過來。


    「怎麽,你自己不知道嗎?」傅涼梟挑挑眉。


    杜曉瑜當然是剛知道,激動得都快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因為孩子的事,他們大吵了一架,鬧到分手的地步,萬萬沒想到,老天爺會在這個時候突然讓她懷上。


    這算不算是對她的彌補,算不算是給該不該生孩子這個無解難題的一個答案?


    瞧見她小臉上的喜悅,傅涼梟也跟著揚起唇。


    杜曉瑜突然想到什麽,急忙護著小腹往後退了退,防賊似的防著他,「你要是敢傷害我的孩子,你信不信下一次流血的就會換成我?」


    傅涼梟苦澀一笑,「經過了這麽多事,你覺得我還會在乎孩子?」


    懷上便懷上,好好養著就是,不管將來生下的是不是承慕,他都已經做好了和她一起麵對的準備。


    比起孩子,他更不願意失去的,是她。


    杜曉瑜有些動容,試探著開口,「那這麽說,你是準備接受這個孩子了?」


    傅涼梟低聲道:「我不要孩子,你就會狠下心離開我,那我隻能接受,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都要。」


    「真的?」杜曉瑜還是不敢相信這個性子偏執的男人會輕易改變決定。


    「你看我像是在撒謊的樣子嗎?」他一雙鳳眸說不出的認真,杜曉瑜從裏麵看到了自己因為懷孕而欣喜的小臉。


    沉鬱了一個多月的麵上終於露出笑容來,杜曉瑜伸出小指,與他拉鉤,鼓著臉道:「說過的話,不準食言,否則我就真的走得遠遠的,去一個你永遠也找不到的地方,急死你!」


    傅涼梟臉色一白。


    她說的,或許真的是自己曾經數次猜想過,那個他永遠都不知道的神秘之地。


    她從哪裏來的不要緊,他隻要她永遠都不會離開他,這就夠了。


    「不會食言。」傅涼梟鄭重點頭,「以後再也不因為孩子吵架了,好不好?」


    杜曉瑜沒意見,「隻要你不逼我絕育,我就不跟你吵。」


    「就算因為別的事情鬧了別扭,你也不能說跑就跑。」傅涼梟的目光中帶著幾分無奈,「你這女人可真夠狠心的,我說放手你就連一句挽留都沒有,你難道不知,但凡你說一句軟話,我就算是鐵石心腸也會因為你而融成水的嗎?」


    「你都不要我了,我幹嘛要挽留?」杜曉瑜撇撇嘴,「逼著我絕育,我都沒說放手,你這個劊子手反倒是先提出來不要我,如今反倒埋怨我不挽留你,傅涼梟,你什麽時候能不霸道?」


    這是她第一次喊他全名,那氣唿唿的樣子,有些呆萌,他的心像是被誰輕輕揉了一把,軟得都快化成水了。


    「不行。」沉默過後,他搖頭,「對你要是不霸道,你就得跟人跑了。」


    杜曉瑜低聲嘀咕,「又吃醋!」


    「上輩子,你們倆可是有婚約的,我能不醋嗎?」


    杜曉瑜嘆口氣,十分無語地看著他,「楚王殿下,你能不能先搞清楚年代再說,上輩子,那都是什麽時候的事兒了,你拿到這輩子來說,咱們能不能與時俱進一點,我杜曉瑜是那麽沒誌向的人嗎?就算真要私奔,我怎麽也得找個別國的皇帝啊,太子啊之類能壓住你身份的吧?江亦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我要是跟了他,下場你也看到了,他什麽都做不了,我還得被你抓迴來,你不累,我也累啊!」


    傅涼梟眯著眼,「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別的男人就休想靠近你半分,我就算是死了,也要拉著你一起,免得你遭人惦記。」


    杜曉瑜:「……那我還得謝謝你這次大難不死啊!」


    傅涼梟終於滿意了她的反應,唇邊笑意蔓延開,「所以說啊,筱筱這輩子都不可能逃出我的手掌心,你就乖乖認命,迴去拜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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