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涼梟的話信息量太大,杜曉瑜一時之間消化不完,整個人就那麽呆呆地僵在他懷裏,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她會有這樣的反應,傅涼梟一點都不覺得意外,俯下腦袋,將自己的額頭輕輕貼在她額頭上,閉上眼睛,唇邊溢出一聲似有若無的嘆息,「很荒唐,是不是?」


    杜曉瑜訥訥地問:「你的意思是,你重新活了一次?」


    傅涼梟睜開眼,坐直身子,大掌握住她微涼的小手,「換句話說,我從幾十年以後迴來了。」


    杜曉瑜再次一震。


    她覺得,自己從那麽遠的地方穿越到這種中國歷史上不存在的朝代就已經夠荒謬的了,沒想到,還有個比自己更荒謬的。


    所以,自己是穿越,他……是重生?


    可是這種事,怎麽會發生在一個古人身上呢?


    杜曉瑜覺得十分不可思議。


    她低下頭來,捋了捋。


    知道她需要時間接受過度這一切,傅涼梟沒再說別的,隻是伸手替懷裏的人攏了攏寬大的寢衣,怕她著涼。


    杜曉瑜安安靜靜地想了一會兒,問道:「那你之前告訴我,你之所以會以阿福身份出現在我身邊,是因為慧遠大師給你算了一卦,這些話都是假的吧?」


    「嗯。」他輕輕頷首。


    「這麽說,沒有所謂的命硬克妻,也沒有大師給你算出來的生辰八字,這一切的一切,都隻是你為自己重生找的藉口?」


    「嗯。」他還是點頭,若是仔細聽,隱約能聽出聲音裏摻雜著一絲絲的緊張。


    他也會害怕。


    怕她說他是個怪物,怕她不能接受這樣的他以後躲他遠遠的。


    杜曉瑜怔然片刻,又問:「你是從幾歲迴來的?」


    「八十多歲,壽終正寢以後。」


    杜曉瑜猛地倒吸一口氣,身子輕輕顫了顫。


    這麽說,她是在跟一個老年人談戀愛?


    杜曉瑜有些哭笑不得。


    難怪她總覺得傅涼梟安靜下來的時候,身上少了年輕人的那種朝氣,反而深沉內斂到讓人覺得神秘莫測。


    完全不像個二十出頭的少年人。


    原來這一切並非全部因為霓裳的關係,還因為他是早就活過一世的人。


    傅涼梟直勾勾地看著她,沒有放過她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見她一會兒震驚,一會兒又有些無奈的,實在是摸不清楚她到底在想什麽,索性直接問:「你會不會怕我?」


    「怕你?」杜曉瑜想了想,好像是,他身為楚王的時候,有些時候確實讓她打心眼兒裏感到害怕,一害怕就會懷念阿福,懷念那個從來不會說話,卻以潤物細無聲的方式陪在她身邊的大暖男。


    「會怕嗎?」他又問,聲音明顯輕柔了不少,帶著幾分小心翼翼。


    杜曉瑜抬眸。


    他那樣的眼神,就好像這句話是等同於把一顆剛掏出來的熱乎乎的心捧到她麵前來任她處置一般。


    杜曉瑜有一種預感,如果她說害怕,會讓他傷得徹底。


    她不知道一個人的執念要有多強烈才能做到連死都化解不了,非得要重來一次。


    但是她很清楚,自己在乎這個男人。


    因為在乎,所以不想他把心再分給別的女人,不想他除了她之外還有別人。


    因為在乎,才會吃醋鬧別扭。


    也是因為在乎,所以不忍心讓他受傷。


    她搖搖頭,眨巴眼睛,「不怕,我方才隻是在想,你看著我,有沒有一種老祖宗看重孫女的感覺?」


    「……」


    本來多嚴肅的一個話題,被她這麽一說,傅涼梟險些沒繃住,瞬間覺得無奈,卻又完全拿她沒辦法。


    「胡說什麽!」他揉揉額頭,冷嗤一句。


    杜曉瑜吐了吐舌,「我就是開個玩笑嘛!誰讓你剛才那麽嚴肅的,嚇到我了。」


    聽她這麽說,傅涼梟緊繃的臉色慢慢緩和下來,「你是為了寬慰我還是真不害怕我這樣的經歷?」


    杜曉瑜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或許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還有很多比你這種更離奇更讓人震撼的事兒發生呢?在這件事上,已經不是我信不信你的問題了,而是我根本不在乎。」


    傅涼梟眉目微動。


    不在乎?


    「不管你是誰,不管你從何而來,我隻認準你是我選中要相伴一生的夫君,這就夠了。」


    傅涼梟黑沉沉的眸子裏突然破碎出一抹亮光來。


    她不知道,她的這些話對他而言有多驚喜,有多讓他如釋重負。


    一直以來,為了遮住自己重生的事實,他想方設法瞞著她,就是不想嚇到她,不想讓她因為害怕而逃離自己。


    甚至於關於婚後不能讓她懷孕這件事,他到現在都還沒想好要用怎樣的理由來說服她。


    可是他怎麽都沒想到,他一直認為的包袱,會被她這麽輕描淡寫地就給揭過。


    她說不在乎。


    不在乎他是誰,不在乎他從哪裏來,隻在乎他這個人。


    「筱筱。」傅涼梟摟緊懷裏的人,低頭吻上去,這一刻,多想把她揉入骨血,刻入心髒。


    杜曉瑜纖細的雙臂慢慢攀上他的脖頸。


    她感覺得到,他的吻帶著一種難以抑製的狂喜和想讓她刻骨銘心的抵死纏綿。


    她在一瞬間明白了。


    他害怕她會因為這件事而離開他。


    如果說這天底下誰能傷到傅涼梟,那個人大抵便是她了。


    她不敢想像,倘若自己一開始沒有選擇他,而是選擇了拒絕,換句話說,在白頭村的時候,如果她沒有選他做上門婿,而是選擇了別人,他會不會直接崩潰或者發狂?


    不過事實證明,她的一切假設都不存在。


    因為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定數。


    他既是為了她重生而來,那麽這一生,她都不可能再逃脫他。


    況且,她沒想過要逃。


    不管是阿福也好,傅涼梟也罷,他們都隻是同一個人,都是她深愛的人。


    杜曉瑜被吻得氣喘籲籲,趁著他的唇離開之際,摟著他的脖子軟綿綿地道:「我不會離開的,除非你不要我了。」


    傅涼梟喉結上下滑了滑,輕笑一聲,把她摟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輕輕拉下來,看著上麵的勒痕,原本柔和的眼神瞬間變得戾氣森森。


    杜曉瑜不受控製地哆嗦了一下。


    她最害怕的就是他動怒的時候,明明一句話都沒說,那種強壓卻能讓人遍體生寒,恐懼到發抖。


    所以她不敢告訴他,在他找到她之前,山洞裏曾經還出現過一個人。


    「王爺。」杜曉瑜放輕聲音,連唿吸都很自覺地放緩,「綁架我的那些人,下場是不是很慘?」


    傅涼梟對上她,眉目間頃刻染上寵溺的笑意,「筱筱想如何懲罰他們?」


    「我不知道。」杜曉瑜搖頭,這種事,她不擅長。


    傅涼梟摸摸她的腦袋,「乖,咱們先抹藥。」


    不多會兒,有內侍送了最好的膏藥進來。


    傅涼梟一直沒讓她離開過自己的腿。


    杜曉瑜便心安理得地坐在上麵,任由他幫她細緻地塗抹。


    怕她疼,他的動作前所未有的輕柔。


    兩隻手腕都抹完,又脫了鞋襪,換腳腕。


    杜曉瑜垂眸,看到的是他俊美無儔的側臉,高挺的鼻樑,薄削的唇瓣,高貴的氣質,絕世的姿容,他的一切,好像都是照著她的喜好長成的。


    量身定製,毫釐不差。


    杜曉瑜不覺彎了彎唇角。


    再之後,內侍便送了精緻的飯菜進來。


    菜都是她愛吃的,還有一盅花旗參烏雞湯,能補血。


    傅涼梟將她放到旁邊墊了軟墊的圈椅上坐好,親自給她布菜。


    杜曉瑜道:「我可以自己來的。」


    傅涼梟仍舊不讓,「手腕剛抹了藥,你還是歇歇吧,這裏沒有旁人,我餵你吃。」


    杜曉瑜羞窘得不行。


    她手腕是有些疼,卻也不至於到吃飯都得被人伺候的地步啊!


    不過,心裏雖然不贊成,卻也沒敢說什麽,等他夾了菜送到嘴邊,她還是張開小口吃了。


    原本就是一頓飯而已,愣是被他給吃出蜜裏調油的味道來。


    飯後又用了些甜點,杜曉瑜這才想起迴家的事兒,抬頭往外瞧了一眼,天色已經不早了,忙說:「你一會兒讓人送我迴去吧!」


    「暫時不迴去了。」傅涼梟輕輕拉過她的手腕,原本嬌嫩的皮膚微微凹陷進去,因為掙紮過,有幾處地方磨破了皮,紅得厲害,哪怕是上了藥,沒個十天半月大概也不能好。


    杜曉瑜微驚,「不迴去了?」


    「嗯,就留在王府養傷,等你恢復完全了再迴去。」


    杜曉瑜死活不同意,「可我要是不迴去的話,我爹娘和祖父祖母該著急了。」


    況且,丁文誌還在他們家過年呢,丁文誌與大院裏的人都不熟,自己要是不迴去,他一個人可怎麽辦?


    「我會安排人過去通知一聲。」傅涼梟顯然早就打定主意不讓她這麽迴去,「你現在最要緊的是養傷,不用擔心名節的問題,等你傷養好了從楚王府出去,我保證外麵不會有人說你半點不是。」


    杜曉瑜還想再說什麽,可是一對上他那雙篤定的眼睛,所有的話又給憋迴去了。


    沒辦法反抗,隻能順從。


    畢竟傅涼梟是她未婚夫,未婚夫都不在意了,外麵的人說什麽還重要嗎?


    見她終於點頭,傅涼梟愉悅地勾了勾唇。


    晚間時分,繡坊終於送了杜曉瑜的衣裙來,好幾套,顏色都是她喜歡的那幾種,款式也時興,麵料更是上乘,除了衣裳,還有幾套精美的頭麵首飾,看得人心癢癢。


    不過瞧這天色,今日也不用換上了。


    傅涼梟把她的衣服放進衣櫃裏,說等明天起床再換上。


    杜曉瑜沒意見,直點頭。


    不多會兒,僕從端了湯藥來。


    傅涼梟接過,用調羹在裏麵攪動了兩下。


    杜曉瑜聞到了好幾種草藥的味道,知道這是避子湯,她手指蜷了蜷,身子往後縮了縮。


    傅涼梟見狀,放下湯碗,將她抱到懷裏來,親自餵。


    杜曉瑜閉著嘴巴,歪過頭看他,「一定要喝嗎?」


    「你還這麽小就懷孕的話,孩子很可能不健康的。」


    杜曉瑜緊張地搓著手指,她很喜歡小孩子,不管是糰子還是那天在宮裏見到的小皇子小公主們,她都喜歡。


    知道四嫂懷孕的時候,她心裏別提多羨慕了,總憧憬著自己也能生一個白白胖胖的寶寶,然後每天給他收拾得幹幹淨淨,那小模樣,光是想想就讓她萌得不行。


    「我,我懂醫,能自己調理,自己注意的。」她委屈巴巴地看著他,祈求道。


    她不喝,他不得不再一次將藥碗放迴桌上,吻了吻她的側臉,聲音沉緩地說:「我也想要孩子,可是前世咱們的第一個兒子,從生下來心跳就不正常,太醫說,那是心疾,天生的,不管什麽藥都治不好,隻能精細地調理著,可最終,我還是沒能保住他,六歲那年,他受了刺激,一時沒緩過來,夭折了。」


    杜曉瑜聽得臉色大變。


    心疾?先天性心髒病?


    她和傅涼梟竟然生了一個那樣的兒子?


    況且又是長子,難怪他會有這麽強烈的陰影和排斥感。


    「我怕如果你懷上,那個孩子就會隨之到來。」傅涼梟的語氣裏,帶著她從未聽過的悲,「上輩子,我眼睜睜看著母後一去不復返,眼睜睜看著親生兒子在我懷裏咽氣,眼睜睜看著你因為兒子的事大受打擊險些隨他去。


    這一世,我已經挽迴不了母後了,唯一能給我慰藉的,是幸好你還在,幸好咱們還沒生下承慕。


    筱筱,你相信我,我比你更想要孩子,可是我不想再經歷一次喪子之痛了。所以……」


    不等他說完,杜曉瑜便自己端起桌上的避子湯,將碗湊到唇邊,一口氣喝完。


    傅涼梟將頭埋在她頸窩,「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


    杜曉瑜迴抱著他,「孩子是兩個人的事,有你的責任,自然就有我的責任,我不喝,是因為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寶寶,可是你既然說了原因,我不會還那麽固執,況且,咱們還沒大婚,懷上了終歸不好。」


    傅涼梟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頸窩,沒起來,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抱了她許久,直到聽到杜曉瑜的哈欠聲才把她抱迴床上。


    他去了浴房沐浴。


    傅涼梟的床跟房裏的其他擺設一樣,不浮躁,不花哨,低調深沉,茶色的帳幔,並不會讓人感到壓抑,躺上去反而會覺得心境平穩,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放鬆感和歸屬感。


    傅涼梟沐浴迴來,見她還睜著眼睛,輕笑著問:「怎麽還不睡?」


    「等你。」


    杜曉瑜紅著臉道。


    傅涼梟躺下來,將她抱入懷裏,「你受了傷,我不鬧你,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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