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涼梟要布這麽一個局,自然是早就讓人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這兩個人從哪個位置落下去能把受傷程度降到最小,而掉下去以後兩人的位置,也是經過規劃的,不至於摔得太慘。


    現如今讓人去找,隱藏意思就是要讓那兩個人在懸崖底下待上一夜。


    所以天亮之前,誰也不會「找到」那兩個人並帶迴來。


    傅炎是個頭腦十分聰明的人,前幾天傅涼梟找上他讓他今日故意把杜曉駿帶過來,他就知道事情不對勁,追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是楚王準備弄個局,至於這個局的意義到底是什麽,傅炎不清楚,也沒敢多問。


    哪怕他比別人更容易親近楚王,也是從骨子裏敬服楚王的,不該他過問的事,一律不多管。


    細數整個傅家宗室,能與傅涼梟投機的也就隻有傅炎一個。


    傅炎其實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宗室子弟,他是懷王傅涼煜的雙生弟弟,也就是當今聖上弘順帝的親生兒子,隻不過因著皇室不能出現雙生子,所以傅炎剛出生就成了被拋棄的那一個,送到了德親王府。


    德親王一直沒能有嫡子,對這個天降的兒子自然視若珍寶,傅炎一成年,德親王便入宮請封他為世子。


    所以傅炎即便是弘順帝親生,他隻要沒入皇室玉牒,隻要名字上了宗譜,那他就一輩子是德親王府的後嗣,與傅涼梟他們這一脈的親兄弟,也隻能以堂兄弟相稱。


    傅炎性子孤僻,這麽些年能得他誠心相待的,也就隻有楚王傅涼梟一個,至於其他宗室子弟以及那幾位皇子,也就是明麵上過得去。


    哪怕是見著了容貌與他有七八分相似的懷王傅涼煜,傅炎也隻會按照君臣之禮淡淡打個招唿就走開,從來不會有過多的交集。


    ——


    許如月長這麽大,還是頭一迴遇到這種事,光是那些血腥刺殺的場麵,就讓她險些嚇沒了半條命。


    後來又從斜坡上滾下來,對於嬌生慣養的她來說,壓根受不住那樣的衝擊力,身上大概有多處擦傷,她已經沒精力去查看了,兩眼一閉,昏厥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許如月發現自己已經墜入了懸崖底。


    這裏是一處河灘,河灘上的石子硌得她脊背生痛。


    許如月撐坐起來,手臂上,腳踝上全都有大大小小的擦傷。


    對著河水照了一下,臉上似乎也有一些擦傷,看起來雖然不嚴重,但如果讓丫鬟和教養嬤嬤們瞧見了,必定能嚇得大驚失色,好像天塌了一樣,然後一群人慌慌張張地傳信迴丞相府,為她搜羅這天底下最好的祛疤良藥。


    畢竟她是楚王的準王妃,嬌體是不能有任何損傷的,更何況是臉上。


    誰不知道楚王隻喜歡美人,要是她因為毀容而遭到楚王的厭棄,那麽前頭多年的培養都會頃刻化為泡影,她也會快速地淪為笑柄,甚至是被家族所遺棄。


    而她這顆廢掉的棋子,很快就會被家族裏的其他人所取代。


    畢竟一個野心勃勃的家族,是不可能兵行險著隻培養一顆棋子的。


    而最先動的棋子,是為了幫後麵的棋子探路。


    許如月看著水中自己的倒影,唇邊勾起的笑意滿是苦澀,還帶著幾分嘲弄。


    許家到底是讓她變成了探路石,因為比起後麵的那幾顆棋子,她長得最美,是楚王可能喜歡的類型,所以先走一步,成為楚王妃,迷惑楚王,牽製楚王,等寧王順利當上太子,許家便會再送一位嫡出的姑娘入宮成為太子妃。


    所以其實,她不僅僅是寧王當上太子的鋪路石,還是堂妹許如眉的鋪路石。


    就在聖旨賜婚讓她成為楚王準妃的那一日,許如眉就已經內定成了寧王妃,未來的皇後。


    許如月還清楚的記得,人前溫淑恭順的堂妹許如眉,在她接了旨以後親自登門道喜,言語之間淨是感謝她為她鋪了皇後榮華之路的得意以及許如月即將成為楚王妃的嘲笑。


    放眼整個京城,誰不清楚楚王並不是單純的酒色之徒,他性情暴戾,喜怒無常,高興的時候把你寵上天,不高興的時候,讓你眨眼間就從天堂墜入地獄,粉身碎骨。


    她去了楚王府,或許真的能一時迷惑牽製住楚王,但在不久的將來,等他玩膩她的時候,她的下場絕對會比死還難看。


    明白了這一點,許如月再迴頭想想身邊那些人的恭賀祝福,頓時覺得諷刺,那一張張虛偽的笑臉,就好像是在參加她的葬禮。


    之前從斜坡上滾下來的時候,許如月甚至在想,若是摔下去能摔死,那也算是一種解脫了,至少下半輩子不會再任由人擺布。


    隻是可惜了,老天爺不收她的命,從這麽高的地方摔下來都還能活著。


    許如月不是樂觀的人,但也絕不悲觀,沒摔死,那就好好地活著,沒必要自己尋死。


    否則就這麽輕易死了,一點價值都沒有。


    掬把水洗了臉,許如月站起身,腳踝很疼,但她必須盡快找到出路。


    抬起頭四處看了一下,這裏應該是一處山穀,一麵是懸崖峭壁,她摔下來的那一麵坡度倒是緩一些,但仍舊不是她能隨便攀爬上去的高度。


    爬不上去,那就隻能順著河流往前走了,看能不能找到出口。


    至於上麵的那幫人?


    擔心是肯定擔心她的,不過他們擔心的不是她本人,而是許家即將落空的利益。


    花費那麽多年心血才培養出來的美人,因為要做兩手準備,所以讓她既有成為皇後的雍容華貴之態,也有楚王喜歡的傾城絕色之姿。


    若是還沒發揮任何作用就喪了命,可不就是一大損失麽?


    她甚至已經想像得到,若是自己死了,皇姑母會如何地罵她沒用。


    瞧,她這位出身高貴的丞相孫女、皇後侄女,命就是那麽賤,死了都不會有人心疼一句,隻會覺得她辜負了所有人的期望,成了許氏不可饒恕的罪人。


    抹了把臉,許如月繼續順著小河往前走。


    不遠處躺著一個人,看衣著,像是個男人,已經昏迷過去了,他身上受了不少傷,有一隻手臂還耷拉在河水裏,衣襟上的血跡被河水沖淡了一些。


    許如月心頭一跳。


    除了小時候在外莊上養病的時候見過一個比她大兩歲的男孩,以及寧王表哥和今天的未婚夫楚王,她基本沒見過外男。


    多年的禮儀教養讓她見到河邊那人時的第一反應是抬袖擋著臉,然後往後退,盡量遠離,不能與外男正麵接觸。


    退了幾步,又覺得見死不救有些不妥,再三糾結之後慢慢朝著那人走去。


    他是趴在河灘上的。


    許如月看不清他的正臉,蹲下身,喊了幾聲,還是沒反應。


    許如月心中越發的害怕了,該不會在這種地方遇到死人吧?


    她咬咬唇,想著橫豎這裏也沒有人看得見,便伸出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給翻過來。


    扒拉開他的頭髮,是個長相很不錯的男子,隻不過因為昏迷,臉色很是蒼白。


    伸手探了探鼻息,唿吸很微弱。


    許如月不懂醫,不知道該怎麽救他,不過她覺得他們現在需要一個暫時能休息的地方。


    四處看了一眼,沒有洞穴之類的地方。


    就算有,她也不敢去,從小就怕蛇蟲鼠蟻。


    不遠處倒是有一小片翠綠的草叢,大概到小腿那麽深,看起來也算柔軟。


    許如月吃力地把人扶起來。


    男人的身子本來就沉,再加上昏迷,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她身上。


    許如月不知道自己這個嬌滴滴的姑娘是怎麽做到把如此沉的男人弄到草叢上躺下的。


    她隻知道把他放下的時候,她簡直累到虛脫,想一頭倒下去。


    可是理智一再地提醒她,不能倒,至少,不能在這個時候倒下,起碼得先檢查一下他身上有沒有致命的傷口。


    雖然就算檢查出來她也醫治不了,但起碼能讓心裏過得去,不至於等他真沒了氣的時候才懊悔自己沒能早些給他看看傷,以至於害死了人。


    側過身,許如月大致地看了一下,他應該也是從上麵墜落下來的,因為撞擊到了尖銳的石塊上而造成劃傷,衣袍撕破了好幾處,每一處都有鮮血冒出來。


    也就是說,要想查看傷口,就得把他的衣裳給脫了。


    許如月很快被自己這個想法唬了一跳。


    不過看著對方越來越蒼白的臉色,她又猶豫了。


    看準位置以後閉上眼睛,把臉歪向一邊,去解他的腰帶。


    手指摸到了什麽東西,有些硌手,大概是腰間的配飾。


    許如月始終沒看迴頭看他,順勢一扯,把那配飾扯了下來,拿到眼前一看,頓時呆住了。


    是一枚小小的銅魚,用紅絲線拴著,綴在玉佩上。


    「是他?」許如月瞬間覺得心亂成一團麻。


    那年在外莊上養病,她遇到的男孩為她編了一個柳帽,她送了他一枚銅魚作為謝禮。


    那銅魚是一對,另外那一枚,她一直珍藏在房間裏,專門用一個帶鎖的盒子擺放,不許任何人碰觸。


    這麽多年過去了,許如月一直以為自己之所以會遇到那個人,不過是老天爺看她的日子太過枯燥無味了,所以贈送給她片刻的歡愉,讓她有那麽一瞬間能真正地對人敞開心扉做自己,而不是許氏嫡女。


    沒成想,這次從崖上摔下來大難不死,自己竟然又遇到了他。


    說不清楚心裏是對於重逢的喜悅還是對於生命見到了亮光的希冀。


    總而言之,許如月在這一刻精氣神十足,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救醒他。


    把銅魚和配飾都放在一邊,許如月輕輕把他的衣裳脫了。


    雖然這過程中沒少因為看到他的身子而臉紅,可是為了救人,她豁出去了。


    終於把他上身的褻衣脫下來,她借著尖銳的石塊撕出布條來,拿到河邊沾了水,擰得半幹,然後迴來給他清洗傷口。


    如此反覆了幾次才把血跡都清理得差不多。


    當然這是上半身的,至於下半身,不管有什麽傷,許如月都無能為力了。


    沒有洞穴沒有火,如今天氣又涼,他這種情況,到了晚上肯定會受不住。


    許如月加快手上的動作幫他重新穿好衣裳,決定半拖半扶地帶著他去找出路。


    可是因為完全昏迷的人太沉了,許如月心有餘而力不足,走上幾步路就得把人放下來喘氣。


    她想把他放在河灘上先去找出路,又怕這地方會有野獸之類的兇猛動物出沒,可別到時候自己找到了出路再迴來接他的時候他已經被野獸給吃了。


    對於完全沒有野外生存經驗的許如月來說,她不敢冒這麽大的風險。


    當然了,如果是別的男子,她或許會賭上一把,可這個人對她而言意義很不一般,所以不管前麵的路有多難走,她都必須一路帶著他。


    杜曉駿摔下來的時候的確是傷得不輕,不過傅涼梟的人已經提前給他服了一些丸藥,所以他隻是氣息微弱了些,不至於危及性命。


    被許如月半拖著往前走的時候迷迷糊糊中睜開了眼睛,下意識地呢喃一句,「這是哪?」


    許如月嚇了一跳,轉過頭來,正對上杜曉駿還有些神誌不清的眼睛,心下一慌,雙手猛地鬆開。


    杜曉駿沒站穩,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被河灘上的石子硌得嗷嗷叫,意識也清醒了大半,這才看清楚了眼前人。


    身軀嬌小,衣衫淩亂,臉上有一處擦傷,雖然看起來像是已經用水簡單的清理過,但畢竟是在臉蛋那麽嬌嫩敏感的地方,一旦過了今夜還不處理,十有八九會發炎。


    撇開擦傷不說,這張臉是極美的,頂尖的美,眸子裏像蘊藏著秋水一樣,眨個眼睛都能讓人心醉。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杜曉駿也不例外,但他不是登徒子,頂多是因為這位姑娘的容貌太過出眾而多看兩眼,至於其他不該有的歪心思,他是絕對沒有的。


    也不敢有,否則讓他爹曉得了,少不得又是一頓打。


    光是想想,杜曉駿就覺得屁股火辣辣的疼。


    快速地站起身來,杜曉駿問道:「這位姑娘,剛才是你救了我吧?」


    「我……」許如月神情慌亂,不知該如何作答。


    她原是沒想過他會這麽快醒來,所以才敢肆無忌憚地拖著他去找出路。


    哪裏想得到,他會在半路上突然醒來,還什麽都看到了。


    這讓一貫不喜歡說話的她瞬間詞窮了,壓根找不到合適的言辭來解釋剛才的事情。


    還有,她本來不在乎自己臉上多了些擦傷的,可是被他那麽盯著看的時候,她突然覺得渾身不自在,不想讓他看到這麽醜的自己,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唐突了姑娘,還望姑娘見諒。」杜曉駿後退兩步,盡量不去看許如月,而是看向旁邊的河水。


    「咱們必須盡快找到出口。」許如月慢慢冷靜下來,眼下的情況,容不得她繼續羞澀沉默。


    杜曉駿看看天色,已經傍晚了,如果再不出去,自己倒是沒什麽,這姑娘的名聲就得被他給帶累。


    點點頭,杜曉駿道:「看樣子,下遊的地勢低一些,咱們隻要一直順著下遊走,應該能找到出口。」


    許如月抬步要走。


    杜曉駿忽然想到了什麽,說道:「要不,姑娘先走吧,我留下來。」


    許如月不解,「你不想走?」


    「不是不想走。」杜曉駿搖頭,「我看姑娘的衣著,多半是大戶人家的姑娘,不小心落到這般田地,外麵一定有很多找你的人,我若是跟你一起出去,你的名聲可就全毀了,所以,還是你先走吧,我身子骨好,就算在崖下待一夜也沒什麽的,等你走了我再走。」


    許如月深深看了杜曉駿一眼,他果然沒認出自己來。


    想到迴去以後又得繼續麵對那些事,她忽然動了私心,抿唇道:「我怕黑,也怕蛇蟲鼠蟻。」


    「啊?」杜曉駿為難地看著她,「那怎麽辦?」


    許如月道:「我受了傷,走不了多遠的,你要是不陪著我出去,我怕是找不到出口就死了。」


    杜曉駿嚇壞了,「你……你傷得竟然這麽重?」


    「嗯。」許如月淡淡點頭,「有一些傷口你看不到,我卻覺得疼。」


    杜曉駿撓撓頭,「我也傷得不輕,看來咱們倆隻能相互幫扶著才能走出去了,可惜這破地方沒草藥,否則我便去采一些來給你止血包紮。」


    許如月驚訝,「你懂醫術?」


    杜曉駿想到自己祖上是醫學世家,偏偏自己是個半吊子,他頓時幹笑兩聲,尷尬地說道:「略懂,略懂。」


    許如月掩唇輕笑。


    「姑娘笑什麽?」


    「沒……沒什麽。」許如月馬上止了笑聲,她隻是覺得,看到他這個樣子,就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前的那個小男孩。


    雖然她當年沒來得及問一句他叫什麽,但他這個撓頭尷尬的動作,她卻是記得最清楚。


    許如月看向他腰間的銅魚,假意裝作剛發現,「你為什麽會把銅魚用作腰間的配飾?」


    杜曉駿下意識地把銅魚攥在手心裏,「你說這個啊,是一個很重要的人送給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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