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錦繡一覺醒來的時候,已經下晌,她推開門,發現外麵一左一右站著兩個男子,她頓時尖叫一聲,驚恐著就往裏麵跑。


    水蘇剛好路過,聽到驚叫聲急忙跑過來,就見程錦繡的房間門大開著,她走進去,發現程錦繡整個人蜷縮在角落裏,不停地顫抖著,聽到有人進來的腳步聲,嘴巴裏一直不停地喊著,「別過來,別過來……」


    「程姑娘。」


    水蘇不敢再靠近,小聲地喊道。


    程錦繡聽清楚是女子的聲音,慢慢抬起頭來,淚水早就劃花了臉,她麵上驚魂未定,低低地喘著氣。


    「程姑娘,你這是怎麽了?」水蘇被程錦繡這個樣子嚇到,彎下腰來扶她。


    程錦繡慢慢恢復了理智,在水蘇的攙扶下站了起來,雙手胡亂抹了眼淚。


    「我們姑娘先前說,若是程姑娘醒了,就帶去堂屋用飯,那程姑娘看,咱們是不是現在就走?」水蘇又小心翼翼地問。


    程錦繡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外麵那兩個人,還在嗎?」


    「人?」水蘇想了想,「程姑娘說的莫非是西羌和羅勒他們兩個?」


    程錦繡一把抓住水蘇的手,懇求道:「你讓他們走開好不好,我害怕。」


    水蘇笑著安慰她,「程姑娘別怕,他們兩個是我們姑娘安排來給你當護衛的,沒有惡意,也不會傷害你。」


    程錦繡還是很止不住地顫抖,眼圈不由得泛了紅。


    水蘇被她嚇到,急忙說道:「好好好,既然程姑娘說不喜歡,那我打發他們去前院就是了。」


    說完,快步走出門外,對西羌和羅勒二人道:「你們都去外院吧,這裏不需要守衛了。」


    那二人對視一眼,很快離開。


    水蘇這才重新進屋,「程姑娘,他們已經走了,咱們去堂屋吃飯吧!」


    程錦繡洗了把臉,等看不出哭過的痕跡之後才跟在水蘇身後,不時地拿眼睛打量著外頭,就怕水蘇騙她,也怕那兩個男人還在外麵。


    出了門,確定人真的已經不在,程錦繡高懸的心才總算是落了下來。


    來到堂屋的時候,杜曉瑜已經在裏頭了。


    「程姑娘這一覺睡得可安生了?」杜曉瑜笑意盈盈地問。


    程錦繡站在原地,有些緊張地搓著手,「我……」


    「你放心,這裏都是我的人。」杜曉瑜一邊說,一邊示意水蘇扶她坐下,「沒有人會想要傷害你,哪怕是男人,也絕對不會用外頭那些人的眼神看你。」


    程錦繡抿了抿嘴唇,低下頭,之前的種種遭遇,讓她對「男人」兩個字產生了強烈的牴觸。


    杜曉瑜的話,不是她不願意相信,而是不敢去相信,因為那些過往早就成為了她心裏永遠抹不去的陰影,她已經習慣了不管在什麽地方都要時刻提防著,哪怕是睡覺都不敢睡得太死,害怕睡不到醒來就會被人給侵犯殘害。


    杜曉瑜看了她一眼,又指了指桌上的粥,「你之前餓得太久,不宜暴飲暴食,需要慢慢進補,就先喝一些粥吧!」


    水蘇端過桌上的小碗遞到程錦繡跟前。


    程錦繡這才顫著手接過,嘴裏含糊不清地道了聲謝。


    杜曉瑜吩咐道:「水蘇,你先出去吧!」


    水蘇應聲,很快出了堂屋。


    屋內便隻剩下杜曉瑜和程錦繡。


    杜曉瑜許久沒說話,偌大的堂屋裏便隻聽得到程錦繡喝粥的細碎聲音。


    等她把一碗粥喝完,杜曉瑜才道:「我知道每一次睡覺對你來說都是一種煎熬,你困了,想睡,可是理智卻告訴你,不能睡,一覺睡下去,很可能就再也醒不過來了。所以,你在躲躲藏藏的這些日子裏,都是這麽過來的,對嗎?」


    程錦繡訝異地看了杜曉瑜一眼,輕咬嘴唇,然後慢慢點頭,應道,「是,我害怕睡覺,因為一睡著,我就保護不了自己了。」


    杜曉瑜瞭然,「吃飽沒,吃飽的話,我帶你出去轉轉。」


    程錦繡聽到要出去,緊張得不行,雙手都不知道該往哪放了,嘴巴張了張,卻又不敢忤逆杜曉瑜的話,隻是弱弱地問:「那我可以換身衣裳嗎?」


    杜曉瑜笑問:「換成你之前那身從頭黑到腳,連整張臉都給遮住的衣裳?」


    「……嗯。」程錦繡斟酌著點頭。


    「不用。」杜曉瑜擺手,「我帶你出去,就是要讓你知道,這個世界並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麽可怕,你遇到的那些,隻不過是天下千千萬萬人裏麵的一部分渣滓,而在這部分人之外,還有更多的心善淳樸之人。」


    杜曉瑜說完,朝她伸出手。


    程錦繡還是很猶豫。


    杜曉瑜知道她有心理障礙,也不逼她,顯得十分耐心。


    程錦繡看著麵前的女子,年齡與身形都與自己不相上下,可她不管是說話還是做事都顯得那麽沉穩,無形中有一種能讓人在短時間內信服於她的力量。


    也正是這股力量,促使程錦繡在短暫的猶豫過後將手遞給了她。


    杜曉瑜唇角微勾,拉著程錦繡走出大門外,吩咐了下人不許跟著。


    大概是已經習慣了躲在暗處不見光的日子,哪怕被杜曉瑜這麽拉著,程錦繡還是顯得很惶恐,精神高度緊繃,隨時都是警惕的,尤其是遇到鄉鄰的時候,她恨不能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


    「小魚兒,這姑娘長得可真俊,你朋友啊?」


    一婦人笑著打招唿。


    「這大熱的天,小魚兒不在屋裏頭躲涼,出來瞎轉悠啥呢?」


    一老漢扛著鋤頭戴著草帽路過。


    「東家來了?快這邊坐。」在大樹下乘涼的長工們見到杜曉瑜,急忙起來讓座,「這邊有梨子,用井水湃過的,冰涼爽口,拿幾個迴去嚐嚐?」


    這一路走來,跟杜曉瑜打招唿的人很多,也有不少人將目光放在程錦繡身上,但不管是婦人還是年輕男子亦或者老漢,都沒有露出她想像中那些或嫉妒或淫邪的目光,大家更多的是好奇和打量,一聽杜曉瑜介紹說是朋友就釋然了,頂多誇她兩句長得好就各自散開去幹活。


    程錦繡簡直不敢相信,這村子裏的村民們竟然和她娘家和婆家那邊的完全不一樣。


    「這些都是真的嗎?」


    跟在杜曉瑜身後,程錦繡忍不住低喃。


    杜曉瑜轉過身,看著她莞爾一笑,「你覺得呢?」


    程錦繡恍惚道:「我記得我剛去婆家的時候,才第一次跟村婦們打照麵,就有幾個婦人直接當著我婆婆的麵說我皮相妖媚,不像是能旺家的人,將來說不準還能給家裏帶來禍害,按說我跟我婆婆才是一家人,這種時候她應該幫著我說話才對,但是她選擇了沉默。


    等那些人迴去,對我的態度就產生了很大的變化,每天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狐狸精,為了討好她,我事事謹慎,家裏所有的髒活累活搶著做,就怕哪裏惹得她不高興。


    到頭來,我巴心巴肺的討好,還是比不上鄉鄰們的幾句汙衊之詞,我婆婆寧願相信他們,寧願拿著鞭子抽我,也不願意問我一句到底做沒做過,我連開口為自己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杜曉瑜心道這事兒要換了她,誰敢這麽亂嚼舌根子,直接拳頭伺候。


    不過程錦繡是個弱女子,又是冥婚上門,在婆家始終處於弱勢地位,不管做什麽都得小心翼翼,就算她當時真的恨不得撕爛那些婦人的嘴,臉上也絕對要陪著笑,否則她要是敢當場跟村婦們撕破臉,她婆婆就敢當眾給她沒臉。


    這萬惡的婆媳關係,著實讓人頭疼。


    想到這裏,杜曉瑜突然有些慶幸,慶幸阿福沒有家人,否則自己將來要攤上那麽一個惡婆婆,每天被氣上幾迴的話,早晚氣出病來。


    帶著程錦繡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杜曉瑜才開口,「我之前在村裏的處境,雖然沒有你那麽悲慘,但也不比你好到哪兒去,做了人家十多年的童養媳,從小到大沒過過一天好日子,沒吃過一頓飽飯穿過一件暖和衣裳,可是後來,欺負我的那些人都不敢再動我一根手指頭了,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程錦繡滿心震撼,她原以為杜曉瑜天生富貴,所以錦衣玉食,穿衣吃飯都有下人伺候,如今聽來卻不是,她竟然還給人當過童養媳,也被人欺辱打罵過?


    這怎麽可能呢?


    「很不可思議,對吧?」杜曉瑜笑了笑,「我也覺得不可思議,明明以前遭盡磨難,村子裏不管誰,動動手指頭都能將我弄死,而現如今,這附近的幾個村莊,不管我走到哪裏,那些人跟我說話都得帶著三分客氣,你還別不信,這就是實實在在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


    我之所以能有今天,靠的不是運氣,更不是老天垂憐,而是自己心頭那股不服輸的倔勁兒。


    因為我不甘心。


    不甘心被人踩在腳底肆意淩辱打罵,不甘心一輩子做個底層人,更不甘心眼睜睜看著那些欺負過我的人日子一天過得比一天好,而我卻隻能活的像條狗。


    所以我發了狠勁地要往上爬,隻要有一絲能讓我翻身的機會,我都會想方設法去爭取。


    那股狠勁,成就了如今站在你麵前的杜曉瑜。你看,這周圍大片大片的莊稼地和藥田都是我的,而田地裏幹活的那些人,都是在我手下辦事從我手中拿錢的長工,說白了,我如今是他們的衣食父母,有權利決定誰有飯吃,誰餓肚子,所以他們都不敢得罪我。」


    程錦繡臉上的表情已經徹底僵住了,她不知道自己要怎麽去接杜曉瑜的這些話,因為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在杜曉瑜麵前顯得既卑微渺小又無用,同樣是出身卑微的小姑娘,自己出嫁前好歹還有爹娘能倚仗,而對方什麽都沒有,自己混得人不人鬼不鬼,就連出個門都怕被人認出來,要從頭到腳包裹得嚴嚴實實,而對方混得風生水起,讓從前欺負過她的人從今往後都仰她鼻息,靠她施捨。


    這樣的差距給程錦繡帶來的心靈震撼實在是太大了。


    「我曾經跟你一樣怕死。」杜曉瑜裝作沒看到程錦繡的反應,繼續說:「就因為怕死,所以我為了活著,別的什麽都不怕了,誰欺負我,我就想盡辦法欺負迴去,讓她也嚐嚐被人踩在腳底狠狠蹉碾的滋味。」


    說完,杜曉瑜這才抬眼正視著程錦繡,「我覺得,你比我還怕死,你這樣有求生欲望的人,為什麽要把自己最致命的弱點暴露於人前讓他們有將你置於死地的機會呢?」


    程錦繡渾身一震。


    「你越害怕,越是草木皆兵,越會讓周圍的人覺得你不對勁,就好像那天在桃源鎮的街上,你知道你為什麽會被追殺,而我又為什麽能順利將你從那些人手裏救迴來嗎?」


    程錦繡緊緊咬著唇。


    「因為你害怕別人發現自己,就穿了一身黑衣,戴著兜帽,連整張臉都蒙得隻剩眼睛,你覺得沒有人能認出你來,可事實上,你才是整條街上最引人注目的那一個,所以鎮長兒子才會在第一時間發現你,並且帶著那麽一大幫人要燒死你。


    可是後來,我將你拖入巷子裏,去外麵買了一身不起眼的衣裳給你換上,又讓賀雲峰背上你,我們是從主街上堂堂正正走著迴去的,一路上,看到你的人不知凡幾,但沒有一個人懷疑你是鬼魃,所有人都覺得,你不過是仁濟堂的一個病人,昏迷不醒急需醫治。」


    杜曉瑜越說,程錦繡的臉色就越白,甚至到了最後,連一點點的血色都看不到了,整個人有些搖搖欲墜。


    「你看,今天我把你帶出來,沒有穿黑衣,沒有蒙麵,還遇到了那麽多人,可是,有人覺得你不正常嗎?還是有人想對你行不軌之事?」


    程錦繡嚅動了一下嘴唇,卻是什麽聲音都沒發出來。


    杜曉瑜眺望著遠方,「我說要教你防身術,是為了讓你多個防身的技能不會輕易被人侵犯,但對於內心崩塌精神碎裂的人來說,就算有著絕頂身手也是枉然,她照樣會吃虧。


    所以,你想要一條活路的話,你自己就得幫自己把這條路給鋪出來,過得了心裏的坎,才能過得了現實中的坎。


    隻要你不怕,或者說,隻要你勇敢去麵對你害怕的東西,就沒有人奈何得了你。」


    見程錦繡已經僵硬得不成樣子,杜曉瑜拍拍她的肩膀,莞爾道:「我今天說的這些話,你好好想想吧,什麽時候想清楚了,什麽時候咱們再開始學防身術,否則你想不清楚,我教了你也是浪費工夫。」


    程錦繡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外麵實在是曬得慌,杜曉瑜伸手擋了擋太陽,「走吧,迴去吃一些解暑的東西,否則一會兒真得曬蔫了。」


    程錦繡木訥地跟在杜曉瑜身後。


    因著下人們的喜愛,靜娘水蘇和林嬤嬤她們幾個昨夜做了好幾盆涼粉,這會兒見著杜曉瑜和程姑娘迴來,靜娘當先給二人各打了一碗,這次的涼粉做得比上次好,不僅手藝有進步,就連抓涼粉的鎪子也做出來了,碗裏的涼粉不再是一塊一塊的,而是一條一條的。


    靜娘知道杜曉瑜的口味喜好,所以提前把調料都放好了,程錦繡的卻是沒敢放,過來請示杜曉瑜,「程姑娘的那一碗,調料該怎麽放?」


    杜曉瑜想了一下,說:「她有傷在身,辣椒和花椒是萬萬不能吃的,其他的,你看著隨便放一點吧!」


    靜娘點頭,不多時把程錦繡的涼粉端來。


    程錦繡第一次見到這種吃食,很是驚訝,看向杜曉瑜,「這是什麽東西?」


    杜曉瑜道:「涼粉,你試試看。」


    程錦繡拿筷子挑起一口嚐了嚐,眼睛突然亮了起來,「怎麽做的?真好吃。」她還從來沒吃過這麽爽口的吃食。


    「怎麽做的不打緊。」杜曉瑜道:「你要是喜歡,就好好養傷,等你好了,我讓下人們給你做就是了。」


    程錦繡忙不迭點頭,「謝謝。」


    杜曉瑜看著她的樣子,有些好笑,「當個正常人,是不是要輕鬆很多?」


    程錦繡停下筷子,認真地看向杜曉瑜,鄭重點頭,「杜姑娘說的那些話,我這一路上反覆想了很多,也想明白了很多,我終於懂了,今日之前,我不是做不了正常人,而是我自己心裏都覺得我不是個正常人,用你的話講,是我自己沒給自己留條活路,所以,我沒資格去要求別人給我活路。


    雖然我到了現在還是沒辦法完全消除心裏的恐懼,但我想嚐試,嚐試打破這層軟弱,嚐試讓自己變得更堅強。」


    杜曉瑜勾勾唇,「悟性不錯。」


    程錦繡由衷道:「遇到了杜姑娘,我才知道這世間女子並不一定要被世俗和規矩壓著一口氣活,我覺得,自己要向你學習的東西太多太多了。」


    杜曉瑜挑挑眉,「那就好好學吧,提前祝你早日擺脫陰影。」


    「謝謝你。」程錦繡說完,又端起涼粉繼續吃。


    看起來,她很喜歡這東西,連湯都喝得一滴不剩,原本還想再來一碗,不過因為身上有傷,杜曉瑜不讓她貪吃,最終隻能作罷。


    想通了以後,程錦繡哪怕是腳踝受了傷,也會堅持每天早起陪杜曉瑜去外麵晨跑,順便練習簡單的防身術。


    杜曉瑜不敢讓她劇烈運動,跑得特別慢,基本上是全程陪著程錦繡走過來的,就算是練防身術,時間也不敢過長,就怕她受不了。


    到了拆線這一天,杜曉瑜親自送程錦繡去了鎮上。


    站在鎮口,看著這個曾經讓她嚇得東躲西藏的地方,程錦繡突然覺得自己沒有以前那麽害怕了,她穿得不打眼,再加上臉上多了一條疤,基本沒有人會將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自然也不會有人高舉著火把追著她,嘴裏喊著「燒死鬼魃」。


    杜曉瑜撐開傘,兩人朝著仁濟堂方向走去。


    賀雲峰正在給一位常犯頭痛的病人推薦清空膏,見杜曉瑜帶著程錦繡進來,又見程錦繡臉上多了一條疤痕,當即愣了一下,等把病人送走就急匆匆過來跟二人打招唿,之後才把目光落在程錦繡身上,「程姑娘,你……你那天不辭而別,是不是之後又遇到了什麽事?」否則臉上怎麽會多了這麽長的一條疤痕?


    程錦繡莞爾道:「我沒有遇到別的事,倒是遇到了杜姑娘。」


    說罷,手自然而然地挽著杜曉瑜的胳膊,看起來十分親昵。


    杜曉瑜便也由著她,這段日子,兩人相處得像是姐妹。


    反正在這裏也沒有閨蜜,杜曉瑜覺得多個年歲相當的姑娘陪著解解悶也是好的。


    賀雲峰臉上的表情越發驚訝了,為什麽他總覺得這位姑娘跟初見的時候不太一樣了呢?


    可他到底是跟她接觸不深,說不上來哪裏不一樣。


    杜曉瑜嗔他一眼,「客人來了也不知道招待招待,老盯著人家姑娘看做什麽,傻眼了吧?」


    賀雲峰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嘴裏忙說著賠罪的話。


    程錦繡的眉頭卻是微微地蹙了一下,跟著杜曉瑜坐下來。


    賀雲峰親自給兩人倒茶。


    杜曉瑜問他,「這段時間生意怎麽樣?」


    說起這個,賀雲峰就來了勁兒,興奮道:「好幾天前,有個三天兩頭犯頭痛的大爺找上門來,說是這些年看了不少大夫,也喝了不少的藥,頂多能鎮住一時,過後照樣疼得不行,問我們家有沒有根治的法子,醫治人我不太會,是吳大夫上的手,給紮了幾針,我又配上你送來的清空膏,那人一聽這麽大罐膏藥隻要兩百文,有些不太相信,但他實在是疼怕了,就抱著試試的心態買了迴去,後來你猜怎麽著?」


    「怎麽著?」杜曉瑜很給麵子地配合了一下。


    賀雲峰越說越興奮,「那位大爺第二天又折返迴來,直誇膏藥神了,他迴家以後,貼的和服用的各來了一次,沒多久,疼痛感就全部消失了,入夜的時候,腦袋也不覺得重了,跟正常人一樣,為了表示感謝,他還抱了一隻蘆花雞送給我,我怎麽推都推不掉,隻好收下,不過我覺得這功勞是杜姑娘你的,就把蘆花雞養在後院,晚些時候杜姑娘記得抱著迴去。」


    杜曉瑜問:「這麽長時間,就隻有一位病人找上門?」


    「當然不是。」賀雲峰道:「後來他又推薦了幾個熟人來,慢慢的,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清空膏的妙處,這幾天上門來看診的病人越來越多,我又趁機把四生丸和養顏膏推銷出去,現如今這鋪子裏,我和吳大夫兩個都快忙不過來了呢!」


    聽到仁濟堂生意在慢慢恢復,杜曉瑜覺得欣慰,「那就好,我今天來,是準備給程姑娘拆線的,順便拿一些其他的藥,你幫我準備一個房間吧!」


    「好。」賀雲峰站起身,親自給杜曉瑜安排了一間廂房出來。


    杜曉瑜帶著程錦繡進去,沒多久就把線拆了。


    趁著程錦繡在屋裏清洗,賀雲峰把杜曉瑜叫到外麵,小聲問:「杜姑娘,到底怎麽迴事啊?我怎麽感覺暈乎乎的?」


    「哪裏暈?」


    賀雲峰皺皺眉道:「那天程姑娘離開仁濟堂,是怎麽遇到你的,她臉上的傷又是怎麽弄的?」


    杜曉瑜叱道:「你一個大男人,問那麽多幹嘛?」


    賀雲峰噎了噎,「我這不是出於大夫的關心嗎?」


    杜曉瑜哼聲,「那用不著了,我自會關心她。」


    賀雲峰一臉納悶,「我好像也沒有什麽地方得罪你啊,今兒火氣怎麽這麽大?」


    杜曉瑜見他呆頭呆腦,索性直接說:「剛剛我們進來的時候,你為什麽一直盯著程姑娘看,沒見她都不高興了嗎?」


    賀雲峰急忙解釋道:「杜姑娘誤會了,我真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想到她那天在我這裏不辭而別,之後卻又輾轉去了你那裏,再見到她,覺得有些驚訝罷了。」


    杜曉瑜撇嘴,「你這些話跟我說可沒用,被你盯著看的人又不是我,一會兒程姑娘出來了,自己去跟她解釋。」


    「我……」賀雲峰一臉憋屈。


    杜曉瑜懶得搭理他。


    不多會兒,程錦繡從裏麵出來。


    賀雲峰覺得自己被冤枉了,急忙上前攔著人,「程姑娘,剛才的事我必須跟你解釋一下。」


    程錦繡往後退了一步,眼神裏滿是警惕,「解釋什麽?」


    賀雲峰道:「我不是有意盯著你看的。」


    杜曉瑜忍不住笑,「那就是故意的了?」


    「我……我沒有!」賀雲峰越描越黑了,轉過頭幽怨地看了杜曉瑜一眼,氣得漲紅了臉,「杜姑娘,你莫冤枉好人。」


    杜曉瑜挑眉,「你是好人還是壞人,我這雙眼睛可看不出來。」


    程錦繡瞧著賀雲峰這副解釋不清又急得滿頭汗的樣子,心中暗暗好笑,賀雲峰是她的救命恩人,她當然不會生他的氣,更何況,那一夜他來找她的時候,並不像其他男人那樣生出不該有的心思來,有事說事,甚至很懂得避嫌。


    從那時候起,程錦繡就知道賀雲峰是個十分規矩有禮的君子,絕不會乘人之危。


    賀雲峰沒轍了,低下頭沒敢再看程錦繡,說道:「總而言之,我不是有意冒犯姑娘的,但我剛才盯著你是事實,你若是不高興了,要打要罵悉聽尊便。」


    程錦繡掩唇輕輕笑了一下,輕嗤,「呆子,誰要怪你了?」


    賀雲峰詫異地抬起頭來,見到程錦繡的如花笑靨,怔忪了片刻,俊臉不受控製地紅了紅。


    再一次意識到自己失態,他馬上垂下腦袋,保持著剛才「任君處置」的姿態。


    程錦繡繞開他,走到杜曉瑜身邊。


    杜曉瑜問:「感覺好點沒?」


    程錦繡點點頭,「這段日子多虧了你悉心照顧,我全身上下的傷都有了很大的好轉,相信過不了多久就能恢復的。」


    杜曉瑜看了一眼她的臉上,「堅持忌口,麵上的疤痕也能很快祛除的。」


    程錦繡感激地點點頭。


    賀雲峰靜靜聽著二人的話,一聲沒吭。


    程錦繡轉過身來,正對著賀雲峰,認真地說道:「那天走得急,公子的救命之恩,小女子還沒來得及正式道謝……」


    話還沒說完,就被賀雲峰打斷,「不不不,程姑娘不必謝我,我知道,你會一大早離開,肯定是聽我娘跟你說了什麽,我正愁找不到機會跟你賠個不是呢!」


    「是我自己要離開的,跟尊夫人無關。」程錦繡道。


    「可是……」賀雲峰想到都是因為自己沒能留住程姑娘,才會讓她出去以後臉上也受了傷,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行了你們兩個。」杜曉瑜插話道:「這麽推來推去的,準備謝恩道歉到天黑嗎?」


    程錦繡輕笑。


    賀雲峰很是不好意思,連耳朵都紅了起來。


    杜曉瑜見他那反應,眼眸閃了閃,沒說什麽,轉而對程錦繡道:「咱們去外頭逛街吧!」


    「好。」程錦繡爽快答應,二人挽著胳膊,緩緩走出仁濟堂大門。


    賀雲峰這才得以抬頭,看著逐漸遠去的那抹倩影,微微愣神。


    這段時日杜曉瑜給程錦繡做的思想工作不少,程錦繡雖然不是特別聰明,但悟性還算不錯,很多話,杜曉瑜隻需要稍微一點撥,她就明白了,明白以後也能很快的融入到自己的思想裏。


    出門的時候,杜曉瑜原本給她準備了一方麵紗的,程錦繡說不用,她以前害怕男人見到她的美貌,如今卻不怕那些人看到她最醜陋的容顏,不戴麵紗反而踏實一些。


    杜曉瑜見她堅持,便沒有勉強。


    二人來到街市上,就如同尋常閨蜜逛街一樣,要麽嚐嚐這裏的小吃,要麽去看看那裏的胭脂水粉,一轉眼就買了不少提在手上。


    走到轉角的時候,兩人都不防會有一輛馬車橫衝直撞過來,速度飛快,一路上已經撞倒了不少攤位和人,眼見著就要撞上杜曉瑜。


    程錦繡臉色大變,眼明手快地一把將杜曉瑜推到一邊,自己因為大幅度動作沒站穩,身子往後麵仰了仰,手中的東西散落一地。


    馬兒受了驚,揚起的前蹄直接踢在程錦繡背上,撞開她剛剛癒合的傷口,疼得她悶哼一聲,一下子摔倒在一旁。


    趕車小廝臉色如常,似乎一點也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車裏的人對於這一幕更是不聞不問。


    杜曉瑜看得雙眼冒火,突然撥開人群撒腿大跑,一邊跑一邊拔下頭上的簪子,追上馬車以後一腳將趕車的小廝踹下去,自己上了車轅,用力拉住韁繩,等馬兒速度緩慢下來才跳下來,走到馬兒身旁,毫不猶豫地將簪子刺進馬脖子裏的大動脈。


    霎時間,馬兒痛苦地高聲嘶鳴起來,帶著車廂瘋狂往前跑了一段路就倒了下去。


    車廂裏的人摔了個七葷八素,這時候才察覺到事情不對勁,爬出來以後罵罵咧咧,「哪個王八羔子敢對老子的馬車動手腳,給我站出來!」


    杜曉瑜抬眼望去,說話的是個男子,生得肥頭大耳,胖得跟豬一樣,一臉的縱慾過度,讓人一看就心生厭惡。


    杜曉瑜以前去鎮衙的時候遠遠見過一次,此人名叫包世興,仗著自己有個當鎮長的爹,成天遊手好閑不務正業,還常常為非作歹,調戲良家婦女更是不在少數,鎮民們私下裏對他恨得是咬牙切齒,卻又奈何不了他,更不敢去縣衙告狀,否則誰要是去告了黑狀,等收田賦和其他稅款的時候誰就得遭殃,農民靠田吃飯,商人靠貨吃飯,鎮長要是一怒之下從中動動手腳,對他們都沒有好處。


    所以這些人恨歸恨,卻是敢恨不敢言。


    「是我動的手。」杜曉瑜爽快站出去,大方承認,小臉上並沒有尋常百姓見到鎮長兒子的恐慌,而是一片坦然,眼底甚至還有幾分冷意。


    包世興拍了拍身上的灰,怒氣沖沖地走過來,這才看清楚杜曉瑜的容貌,一時色心大起,瞧著她水靈白皙的臉蛋兒,伸出手就想摸兩把,「謔,小娘子姿色不錯嘛!」


    杜曉瑜毫不留情地打開他的手,冷著一張臉,「包公子有事說事,大庭廣眾之下,別動手動腳的讓人噁心。」


    包世興一聽這話,頓時眼露兇光,「行啊,咱們來說事兒,你既然知道爺姓包,想必也知道爺的身份,今兒傷了爺,沒個千兩銀子,你擺不平,怎麽著,小娘子是給錢還是給人?」


    說著,那手又不安分地伸過來想碰杜曉瑜。


    杜曉瑜順手抓住包世興的手腕用力一折,反拽住他的手,將他的臉摁在牆上。


    「啊——疼疼疼!」包世興頓時嗷嗷大叫。


    杜曉瑜不鬆手,眼底冷意更甚,「包公子既然都發話了,那麽不管是賠錢還是賠人,咱們都去縣衙找青天大老爺做個見證,如何?」


    包世興齜牙,「你以為老子能怕了你?」林縣令可是他姑父,這事兒要真鬧到縣衙打了官司,他自然有的是辦法讓這小賤人身敗名裂,到時候他隨便跟他姑父求個情,把這小賤人帶迴府上,不狠狠折磨她一迴弄死她,她都不知道他包世興的厲害!


    「死到臨頭還嘴硬!」杜曉瑜抓著包世興的手腕絲毫不鬆開,疼得包世興險些飆淚。


    他完全沒想到這個女人看起來柔弱無骨,卻是個有身手的,而且身手還不弱,她剛才掰那一下,他的手腕估計是直接廢了。


    「小賤人,你敢敬酒不吃吃罰酒!」包世興痛苦地歪著臉看向急匆匆跑過來的小廝,吼道:「快迴去多叫幾個人來來把這小賤人給我抓起來!」


    小廝轉身,拔腿朝著鎮衙方向跑。


    程錦繡在好心人的攙扶下慢慢站了起來,她剛才被馬兒踢得太狠,後背的傷口崩裂開,此時鮮血已經染紅了單薄的衣裳。


    踉踉蹌蹌朝著杜曉瑜走過來的時候,程錦繡看清了包世興的模樣,當即嚇得尖叫一聲,再一次摔到地上。


    包世興聽到程錦繡的聲音,艱難地偏頭看去,當瞧清楚程錦繡的麵貌以後,雙眼慢慢瞪大,麵上劃過一絲害怕,但隨即,那害怕就被狠厲給取代了,他被杜曉瑜鉗製住,挨近不了程錦繡,隻能看向周圍的鎮民,大聲嚷道:「鄉親們,這位就是前兩天跑脫了的鬼魃,你們都看見她臉上的傷和後背的血跡了吧,鬼魃不能見光,大家快去點火,先燒了魂魄,咱們再去墳山找到她的屍身,燒了鬼魃,明天就能下雨了!」


    眾人一聽,驚恐地往後退了幾步遠離程錦繡,有不少人去準備火把了。


    程錦繡看著百姓們對她又怕又恨的目光,心中害怕得不行。


    「錦繡姐姐,別忘了我跟你說過的那些話。」杜曉瑜知道她的心魔又在作祟了,適時出聲提醒。


    這一聲親切的「錦繡姐姐」,瞬間拉迴了程錦繡的理智,她腦海裏突然浮現杜曉瑜跟她講的那些話,又看了看一臉淡定的杜曉瑜,心裏的惶恐與不安突然就消失不見了。


    程錦繡忍痛站起來,一步步走向包世興。


    包世興驚恐地瞪著他,「你,你要幹什麽?」


    程錦繡麵上劃過一絲猙獰,冷笑,「你說鬼魃能做什麽,自然是要你的命!」


    程錦繡說完,快步上前,狠狠一腳踢在包世興腿彎處,包世興前麵是一堵牆,跪不下去,但也疼得厲害,嘴裏罵得難聽。


    杜曉瑜道:「錦繡姐姐,沒時間了,你快去把我們的馬車趕來,咱們這就去縣衙。」


    程錦繡聞言,馬上去鎮口找橘白。


    包世興聽到杜曉瑜要私自送他去縣衙,心知這小賤人膽子還沒大到敢隨意對他動手的地步,心裏的害怕也消退了一些,直接放狠話,「小賤人,你給我等著!」


    橘白速度很快,載著程錦繡快速朝這邊來,眼瞅著包家的下人過來了,程錦繡在馬車上朝著杜曉瑜大喊,「曉瑜妹妹,快上車!」


    杜曉瑜眼明手快,使了大力將包世興掰過來,在橘白的幫助下三兩下把人弄上馬車,然後朝著包家下人飛奔過去,包家下人嚇得趕緊退開,但想再追已經追不上了。


    車廂上有繩子,杜曉瑜麻利地拿出來將包世興五花大綁,順便塞住他的嘴,吩咐橘白,「直接去縣衙!」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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