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夏季炎熱地讓人有種窒息的感覺。最熱的時候,是放假了還傻傻癡癡跑來學校體會腳粘在學校柏油馬路上的感覺的時候。


    南方的夏季,並沒有想象中暴雨淋漓,傾瀉而下的快感。更多時候,是這種悶在心頭,汗在眉梢的了無生氣。每一棵本該蓬勃玉立,遮陽避雨的大樹在太陽直射點直直圈繞了半個地球滯留在北緯11.75度的地方,還是脆弱地喪失了她該為每一個路過的有所需求的或是傷心或是高興的人提供庇護的能力。


    連曆經多年風吹雨打我自巋然不動的法國老梧桐,也在驕陽造就的煉獄下奄奄一息。她見證著無數青春的男男女女在夜的無聲微語裏,在她高傲華麗的裙擺下,彷徨,迷離,掙紮,分分合合,朦朧幻境。每一個章節都被記憶在她枯黃飄飛零落成泥的落葉裏,肥沃她綿延不息的土壤,繁衍出無盡茂密的足夠掩藏所有人心事的綠葉,等待著一批又一批即將注入校園的新鮮血液。


    可是,蘇曉沐已不再是那股新鮮血液,而現在,也不是老梧桐能為誰提供濃情蜜意氣氛的夜裏。


    看著空蕩蕩的學校操場,蘇曉沐心裏其實被一種叫做失落的氣體包裹,因而覺得肺部也連帶著要被這股氣給撐爆。從柏油馬路走過來的那一刻,隻覺得自己要將整個身體蜷縮揉進這每一個點都可能是最曬點的空曠操場才可能"被"獲得最少的熱量。隻是,有沒有這些的摧殘,在蘇曉沐的心裏都沒再占據一絲威脅的地位。額上滾落的汗珠顆顆滴在散碎著細砂石的操場,似乎瞬間就能聽到那水珠茲茲蒸發的聲音。一滴一滴,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因為哪一樣都是鹹鹹的味道。


    蘇曉沐蹲在這巨大空曠的操場,就像被放大鏡瞄準的焦點,在陽光的聚焦下,隨時都可能像一團燃燒不止的火,毀滅。隻是那臨界點尚未到來。


    她深深地將腦袋埋進臂彎,任憑驕陽對她暴露在**裸毫無遮掩的大地上的身體進行殘酷的火刑。


    也許這便是所謂的你我的結局。我以為我們都會為了彼此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做出同等的退讓。最後,居然是你,什麽也沒留下,絕塵而去。


    一個電話都沒有,什麽都沒有。


    蘇曉沐絕不會相信,這是最後的答案。不分離,所以要離得越來越遠;不分離,所以所有的承諾什麽時候什麽地點都可以兌現,而不要求非要誰在誰身邊?


    那個每天晚上在老梧桐下等著她一起迴家的少年,終於在她滿心等待實現的承諾裏消失地無影無蹤。在她把一切當成地球繞太陽轉的不變真理的時候;在她以為所有的等待就要成為在滿弓上飛出的箭,隻差他一句溫柔的命令的時候;在她所有的思想全被定格成他的模式的時候,他割斷了她對他所有的依賴。那樣輕易地割舍,就像輕輕拂去在袖口沉積多年卻仍然稀鬆易掉的灰塵。蘇曉沐怎麽能相信,自己所有的相信就在他死寂的沉默裏一點一點被錘碎。


    他是高傲的少年,可是她也該是高傲的少女。他把無形的匕首刺進了她的心髒,他不知道,他以為自己做了最大的退讓。他沒看見,她噴湧的鮮血染紅了他們所有純潔卻亮麗的共同記憶。


    以前每次她躲在哪一個從不被注意的牆角,將腦袋深深地埋進臂彎。總會在那狹窄地隻透出稀疏不一樣顏色的光影裏,看見那離她一個腳步之遙的潔淨的帆布鞋。像穿透了幾個世紀黑暗的陽光,明晃晃地衝擊著她的神經。是每一次,所以,就算哪一次忘了,也沒關係,因為每一次都是一樣的溫暖。他的氣息,從一開始她就知道那是再也無法忘記的氣息。


    待到每一次腿麻的時候,她的腦袋裏已經鬥爭了千萬次,最終還是需要穿破黑暗到達黎明的偉大力量讓她迴到讓自己痛了很多次的現實。蘇曉沐以前從沒期望過,有一天誰會拯救絕望在黑暗裏的她。從小學開始,她就像沒有喜怒哀樂的木偶。每一次的考試像她開心的起點,也像她開心的終結。如果說,是因為沒有遇到這樣棋逢敵手的人,是因為麻木了老師習慣性地隔離她和她那些成績遠不如她的朋友們的感情,她才成為這樣過早地看低所有人的友情和愛戀的人,她寧願舍棄所有成績帶來的虛榮去轟轟烈烈地找尋自己童年該有的快樂。


    她隻是她,孤傲的她,也孤寂的她。


    她隻是沒料到,在她早已感覺不到新鮮血液的任何地方,她的生命裏出現了這樣,和她相似又相反的人。


    因為這樣,異性相吸發揮了它極致的真理性。蘇曉沐以前從沒意識到異性互相吸引存在的合理性。,以前,隻是帶著審視和不解的目光看著楊憶每天毫不疲倦地收著來自前後左右的情書,看完後不屑一顧地扔進垃圾袋。當時看著,蘇曉沐心裏什麽感覺都沒有,覺得她沒有直接扔進垃圾袋已經是對那些和楊憶望塵莫及的追求者的莫大尊重。楊憶和蘇曉沐一樣,是高傲的人,卻毫不孤寂。本質上,楊憶和曾許毅是一樣的,那個和蘇曉沐相似又相反的少年。


    她緩緩站起,多麽希望那雙潔淨的哪怕刺眼的鞋出現在她低垂的眼瞼下,然後抬頭就能看見他背著陽光卻依舊像載滿了萬丈陽光的臉,就像每一次一樣。


    她覺得自己的腳底像是有萬根錐子在刺著,連帶著全身的神經,一根一根插滿心髒的每個角落,之所以第一次覺得這種自虐有了痛,因為不再有彎成規矩的直角的硬朗的臂彎給她當做行走的助力。


    一瘸一拐,本該每次都很狼狽的樣子,被他拯救了很多迴。這一次,不會再有人對她伸出那樣看似瘦弱卻極其有力的臂膀。


    這麽說,她應該感謝他曾經所有的關照,也該為他的不辭而別找一個自己可以相信的借口。


    校門口的公告牆上貼的全是中考的光榮榜,蘇曉沐已懶得去看也不想去看,怕那幾個字會再次刺得眼睛疼,怕眼淚又止不住嘩嘩地流。此時已是中考後的一個月,靜謐的校園隻有三兩或許是好不容易堅持到最後的小情侶或是各尋的新歡重遊故地。


    中考成績放榜第一天來的時候人山人海,蘇曉沐憑借自己極致的縮骨能力,三兩下就躥到最前麵看到了成績。既然是要這樣拚命地去看一個根本沒有意義的年級排名,當然不是為了看自己的。


    她要看曾許毅的,那個讓她開始改變的少年。


    她是那麽急切的想知道他們是不是會在一起上高中。在初中時代,蘇曉沐遇到很多實力超強的對手,不像小學時候,永遠隻有走到哪兒都被歡迎的楊憶,她最大的對手,那時候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朋友。蘇曉沐在的那個班,全校最好的實驗班,全班最後一名都是除了那個班其他人以外的年級第一名。蘇曉沐混地不算意氣風發,卻也風生水起。


    她害怕的,是那個優異的少年,考地太過優秀。


    即使她自己已經足夠優秀,但是如果追不上期許的那個人的腳步,曾經再高傲的人也會變得自卑。蘇曉沐或許是因為這樣,覺察出自己微妙的變化。她開始想做和他一樣的人,她不願意再承擔那份相反所帶來的摩擦。


    蘇曉沐這麽多年的快樂是被她自己過早地懷疑人生,質疑人類的感情毀滅的。


    看到他的成績,僅僅在她的前麵一位。


    雖然她自己成績一直也在前幾位,但是也會很擔心自己的漫不經心會和每次都考第一的曾許毅拉開很大距離。不過看到這個之後,蘇曉沐原本揪緊的心瞬間像是在曠野上點燃了極致絢麗的煙火,這麽多天,不敢問他,不敢問其他和他熟悉的人,一顆糾結的心每天把自己折磨地像活在煉獄裏。她終於知道了,她終究知道了。


    她在鑽出黑壓壓的人群的瞬間,覺察出自己還是愛情裏稍微清醒一點的。不然,就在那麽密集的人堆裏帶著極致誇張的興奮大吼了出來,會不會被踩成肉泥絕對會是件值得津津樂道的事。


    隻是,她好像絲毫沒有關注到人群裏轟動的聲音,為什麽曾許毅沒有考第一?


    當她費一番勁兒擠出去看到坐在對麵花壇上深深埋頭,就像每一次她把頭深深埋進臂彎的曾許毅時,她的心咯噔一下,仿佛已經明白她以為的驚喜將要被一場無聲的雷陣雨給摧毀。


    可是,那終究是事實,不是蘇曉沐想象的雷陣雨。


    他這樣沉默而不是安靜的樣子,蘇曉沐從沒見過。那種沉寂就像太陽用直射在赤道上的熱量去溫暖也融化不了的冰川。


    他感受到那束炙熱的目光直刺刺地刺在自己身上每一個角落,可是他還是忍住沒有抬頭。


    連麵對都不敢,還追求什麽更高的層次呢?


    她蹲下身剛深處她的手,然後一句極小聲的低沉的"別碰我"切斷了她的手可以越過去的橋梁,不是他被隔絕了,而是,他隔絕了她。


    如果是隔絕了所有人,我不會生氣,那也不過是我在你心裏並沒有那樣大的重要性;如果隻是我,那我不會再碰你了。


    蘇曉沐被突來的一聲嚇得手足無措。


    抬頭,宋予希一張似笑非笑的臉正挑釁的看著她,這副她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臉每次都出現地那麽突兀。


    蘇曉沐為報剛才被嚇之仇,一拳頭硬硬地打在他的肩上。隻聽宋予希一臉痛苦地嚎了一聲,蘇曉沐倒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看到蘇曉沐笑了,宋予希的隱隱微鎖的眉頭有了看不出變化的舒展。


    不過他還是擺出一副不悅的樣子,用著無所謂的語氣懶洋洋的歎氣道:"這麽多天也沒有和我這老同桌聯係,同學聚會也不去,我想知道這麽多天你腦子裏想的是什麽!"


    蘇曉沐眯著眼看他,覺得自己臉上每一滴正在滑落或即將滑落的汗珠都有可能將她自己吞噬,仿佛自己是即將成形的琥珀。可是,宋予希呢?在這毒辣的陽光下,居然還保持著那清爽模樣,一滴汗也沒出,泛著金黃色光芒的頭發和蘇曉沐的大汗淋漓相較之下更顯蓬鬆,熠熠生輝。


    "你--今天怎麽來學校了啊?"蘇曉沐盯著他那一頭染黃的頭發。


    "和你想法一樣啊!"


    "啊?"


    宋予希抿起嘴:"看你走路跌跌撞撞的,大中午這麽毒辣的太陽,你也敢出來嚇人啊!"


    "你--你說什麽呢?"


    蘇曉沐不解地等待他迴答的片刻,他已經抽出一包濕巾。蘇曉沐這才下意識地臉紅了,果然是絕對狼狽的樣子。


    蘇曉沐接過,宋予希瞥了一眼門衛室的整衣鏡,蘇曉沐會意地轉身快步向整衣鏡走去,小碎花裙隨著她的腳步蕩漾起來。宋予希看著她的背影淺淺地笑著。他知道她會放下一切,他對她的了解怎麽會比曾許毅少呢?誰不是和她認識了三年的深交?


    蘇曉沐看著鏡中頭發像瘋亂的水草一樣黏在臉上的自己嚇了一跳,本來就已經被太陽烤的紅透的臉此刻更像一個熟透的紅蘋果了。她用濕巾慢慢的擦拭著臉上的頭發,恨不得這濕巾把臉上那些紅色立馬吸光。整理的差不多了,向門衛大叔撒個嬌要了一盆冷水和一把梳子,小坐了一會兒吹了會兒電扇,整個人算是清爽過來。再看看鏡中的自己,滿意的笑了笑,這才明白宋予希剛才幹嘛把她形容成個女鬼。出門時向大叔道了好多聲謝,大叔笑的嘴都合不攏。也不知道是笑什麽,反正門衛大叔肯定不會把她這樣子說給誰聽,要是宋予希--她肯定饒不了他。


    蘇曉沐一抬頭就看到宋予希蹲在門口大榕樹下揮著兩瓶水朝他懶洋洋地笑著。他永遠是這麽一副懶洋洋地漫不經心的樣子,從他們認識的第一天起。


    她其實喜歡看這樣漫不經心的笑,每一個她喜歡的人,都有這樣漫不經心的特征。看起來越是漫不經心,卻越是承載了所有的專注。就像曾許毅每次蹲在老梧桐腳下朝著遠遠走過來的她懶洋洋地笑著,等她一起迴家。


    宋予希忽然不耐煩地朝她喊了一聲:"喂!"


    蘇曉沐迴過神來,向宋予希走去。宋予希把水遞給她,拍拍自己的腿,什麽也沒說,但是幽怨的眼神卻像火炬一般直直地灼燒著蘇曉沐的眼睛。蘇曉沐眼珠子轉了兩圈,伸出手將臂彎挽成直角,示意他鉤在自己胳膊上。宋予希看著那柔弱的細胳膊,搖了搖頭,歎氣道:"你跟我開玩笑呢吧!就你這勁兒--你是不是阿毅的臂彎搭慣了,覺得自己也有點兒力氣了啊!再說,你想讓我就這麽駝在你手上啊!"蘇曉沐的眼神在聽到那個名字的時候黯淡下來,慢慢縮迴了手。宋予希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隻是假裝著不知道她和曾許毅分開的事。


    蘇曉沐隨意地笑了笑,又向校園裏走去,宋予希也跟了上去。


    楊柳道是學校夏天難得的避暑勝地,因為兩側的宿舍樓遮住了毒辣的太陽,弄堂風更是吹得人心神蕩漾。


    這條承載著無數他們共同喜怒哀樂的路,還是一如既往地呈現著青磚滄桑的曆史感。


    這一天,你的生活中沒有了我,以後也不會再有。可是,我希望我可以忘記你在我生命裏的存在,我怕我想起你的時候,心裏有太大的失落。蘇曉沐滿眼熟悉的風景,以後卻再也不會再來。


    當一個人的生命中習慣了另一個人的存在時,即使沒有喜歡和愛,他依然會感到失落。宋予希滿眼熟悉的風景,如果還可以一直這樣過習慣有你的日子。


    我們都卑微地出現在彼此的生命裏,用麵具來偽裝自己。那麵具下,也許有你我想要的真心。


    "你腿不麻了吧!"蘇曉沐看向他,發現他也正看著自己,躊躇了一會兒還是收迴了自己的目光。


    "沒事了!"他迴答地簡潔又幹脆,也許是害怕多說幾句便又不小心觸痛了另一顆敏感的心。


    "今天謝謝你了!"蘇曉沐轉頭看他,他的頭發被風吹地稍稍有些淩亂,但是很飄逸柔軟的樣子。


    "謝我什麽?"他抿起嘴笑道。


    "算是陪我重遊故地啊!"


    "我不來你也會重遊的啊,謝什麽!"


    "一個人迴憶和兩個人一起迴憶的感覺不一樣啊!"


    宋予希笑笑不語。


    宋予希知道蘇曉沐今天是來幹嘛的,這種巧合當然不是一種巧合。所以蘇曉沐不管用怎樣毫不上心的語氣和他說話,宋予希都清清楚楚的明白,她絕不會輕易忘了過往。


    最青澀的時光,最純真的人,過了多少年,無論何時何地,那在守恆定律下循環不止的風,總會一遍一遍地提醒你,在那個時光喜歡了誰,為誰癡心不悔。


    曾許毅也許不是最喜歡蘇曉沐的人,卻的確是喜歡蘇曉沐的人。


    他們這一群人,是最好的朋友,也是彼此最潛在的對手。一起走過冬雪春夏,在所有足以細水長流的日子,隨著那些沒說出口的話,也開始領會分別的痛。


    所有被見證的時光,在我們成長之後,在我們容顏老去之後,在我們的心也感受到疲憊不堪的滋味之後,即使有苦澀,卻也能像一杯溫熱的咖啡,溫潤心裏的每一個角落。


    "阿毅他,去了市重點!"宋予希還是不自主地說出了這一句話。如果對一個不再留戀她的人一直心存念想,她便再也看不見其他的風景,就算那風景優於曾經的千萬倍。宋予希不說,蘇曉沐自己不提,曾許毅不問,所有的事情都將成為一個死結。蘇曉沐解不開,就會死在這個結上。這是宋予希自己的料想,思忖再三,還是告訴她為好。他知道他們彼此之間隻是欠彼此一個先開口的解釋。可如果,是曾許毅去了分數不夠的市重點而沒有告訴她,蘇曉沐是不是就不用主動解釋什麽?


    如果說時光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能將所有尖銳的記憶變得溫暖清澈,那麽蘇曉沐和曾許毅,哪一天在時光的感染下,想起了彼此,重新來過。其他愛她,愛他的人又要怎麽辦?


    蘇曉沐腦子一片空白,她不明白的他的離開終於有了一個解釋。


    可是她也是冷靜的人,是冷靜地不會有任何多餘表情多餘話語的人。


    "我知道了。"蘇曉沐隨意的話就像她早就習慣了任何時刻都可能轟炸下來的原子彈,已經練就寵辱不驚的真功夫。而宋予希的理解不知道是該聽為她早就知道了還是聽他說了之後知道了。


    宋予希顯然很吃驚蘇曉沐的淡靜,雖然他已經認識她這麽長時間,足夠了解她這麽長時間,他還是吃驚她這樣隨意的迴答。就像她和曾許毅從來沒有過什麽關係,就像那個人從不在她心裏占據過重要的位置。蘇曉沐不可能是絕情的人。


    "你們還經常聯係吧?"宋予希覺得自己像是在試引一個隨時可能爆破的炸彈,盡管這顆炸彈有他意想不到的高燃點。


    "沒有。"蘇曉沐轉頭朝他燦然一笑,他探索的表情像是饑渴的小孩子在詢問媽媽還有沒有多餘的牛奶糖。


    不知不覺又轉到了校門口,原來這個載滿純真美好的地方也隻有這麽大的空間。小到兩個明明很熟悉的人每個人還沒說滿十句話就又迴到了起點。


    蘇曉沐說再見的時候,堵住了他開口說要一起迴家的話。他隻好站在榕樹腳下,看她疾速的腳步漸漸消失在他等待很久的視線裏。


    蘇曉沐這麽急迫的再見,因為她實在忍不住快要奪眶而出的眼淚,那種臨界的平衡在他簡短的步步圍攻裏已經快要崩塌。


    他去了更好的學校要祝福他,祝福他這麽優秀的人將會變得更優秀,以後會遇到更好的人。


    年幼的我們懂什麽叫愛情呢?這些曖昧迷蒙的感覺遠遠不是那些未來可能為之覓死覓活的情感。這個世界的發展速度又能容得下多少朝朝夕夕的相濡以沫呢?


    蘇曉沐和所有微小執著的存在一樣,時刻尋找著自己的存在感。如果有一天被希望存在於其生命裏的人忽視了她的存在,她就像是那根繃緊了卻突然鬆弛的弦,比斷掉更沒有價值。我們都卑微地承受著那份朦朧的感覺,以為可以地老天荒。卻不知天若有情,蒼天便做不起萬人敬仰的主宰。


    眼淚已經流幹,卻不是因為陽光有多燥熱。


    當初說一起闖天下,從今以後,再也不會有這樣的宏圖偉願。


    心若難受了,整個世界都在顫抖。人淩亂的時候才最能看出心底的脆弱,那種脆弱地隻想卑微蜷縮在角落的感覺,全世界都隨你蜷縮在這個角落的感覺。


    路口的老槐樹下投出一支在驕陽下依然修長的影子。這三年,他也從頑皮的小子長成了英俊的少年。


    任何的話都是多餘。他用沉默迴答了她所有的不安期待興奮失落。


    別碰我。


    我不會再碰你了。


    她早已不是那個主動的人,她用自己所有的高傲喜歡了他,她再也沒有高傲可言。她不會再找他,因為他第二次把她的滿心期待輕蔑地扔在一邊,和第一次她和他正麵交鋒一樣。


    她從他的身邊經過,那天那種冰寒入骨的感覺已經消失無蹤,可是她身上散發的冰冷感卻恰到好處地給他降了降溫。


    曾許毅熬不過她的無視,也不知道那天她用怎樣相等的沉默熬下來。


    "蘇曉沐!"


    她沒有轉頭,他卻早已拉住她的手。他握緊的力度和他每次給蘇曉沐提供的有力臂彎一樣,她痛地微微皺眉。


    "怎麽--"她布滿紅色血絲的眼睛像是在審視一個不可理喻的人。


    "你--不想問我為什麽這麽多天都沒聯係你嗎?"


    "跟我沒關係的事我從來都不上心。"淡漠地,每個字都像鋒銳的利刃,將他圈進刀鋒環繞的利刃之城。


    她以為他會順勢鬆開她的手,誰知他捏地更緊。她沒有再皺眉,隱忍著那股快要被捏碎的劇痛。他原來恨她了。


    她隻是漠然地看著他,眼睛紅了能代表什麽呢?哭都哭了,還能再在幹澀的眼眶裏流出第二次絕望的淚麽?


    他看到她鮮少出現的冷漠,和考試之前她的滿心期待形成最極致的對比。


    那就是真的了。


    他鬆了手,她轉開她幹澀的眼神。


    高傲的少年,也會失望。當那個喜歡你的人終於有一天對你露出了最不在乎的冷漠,你依然會和所有最平凡的渴望著被喜歡的人一樣,孤獨,落寞。


    我為了你的漫不經心所作出的將就,你全都看不懂了是嗎?


    曾許毅站在原地發愣,口袋裏震動的手機震碎著他每一條像是處在幻境裏的神經。他麻木地按下接聽鍵:"阿毅,到哪兒了?我都到學校好長時間了!"


    蘇曉沐發現自己今天像一個生硬告別所有過往的逃犯。雖然逃到哪裏,都會有人和她提起往事,可是她知道,她已經超乎合格地冷靜了。


    有些人也絕不是那麽難忘的,蘇曉沐絕對相信自己有足夠的時間去忘記一場不那麽深刻的感情。我們至此的青春在方寸之地已經足夠看見它的結果,它成形的模樣也已失去當初苦苦追尋深究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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