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就來了,沒養病了麽?”

    江城垂首道:“屬下/體質好,傷勢已經痊愈了。”

    “這麽快?”看他這臉色就知道是在硬撐,明霜拿他沒辦法,隻得道,“那正好,有件事要麻煩你呢。”

    “您說。”

    “我落了東西在鋪子裏。”明霜含笑道,“你跑一趟去幫我取來,老趙知道是什麽。”

    江城未及多想,點頭應下轉身就走。

    她歪在榻上眸色溫和地瞧著他的背影,暗道:但願高先生能把他好好摁迴床上休息吧,這人總是學不會怎麽照顧自己,身體再好也不過仗著年輕,要老了怎麽辦呢?

    “小姐。”杏遙端了碗參湯,走到床邊來給她掖被子,“在看什麽呢?”

    明霜收迴視線,“沒什麽。”

    她也沒在意,一麵吹著湯一麵笑說:“還有一個多月就是您的好日子了,夫人說明天家裏要來人給您量身做嫁衣,是京城裏最好的裁縫呢。”

    “還有一個多月了?”她喃喃道,“這麽快。”

    “可不是麽?您也該想想陪嫁的事兒了。”杏遙遞過湯碗,“丫頭準備帶幾個?嬤嬤是一定得跟著你去的,就看未晚和尚早了,這倆姑娘被您慣壞了,一個傻一個呆,我看都不成氣候。”

    想了想又補充,“還有江侍衛……他倒是最麻煩的那個。沒見陪嫁要帶貼身侍衛的,估摸著老爺過些天要把他送還給嚴大人吧?”

    野山參熬的湯,鮮雖鮮卻帶了點苦。明霜放下碗,忽而悵然地望向窗外,“遙遙,我……”

    她輕聲道:“我後悔了,怎麽辦?”

    “誒?”杏遙聽得不是很明白,“您說什麽?”

    她萬分發愁地轉過眼來瞧她,“我後悔了,我……不想嫁了。”

    街市上,市肆繁盛,行人摩肩接踵,很是熱鬧。

    江城自明府角門出來,牽了馬正要翻身而上,目光不經意從遠處站著的那人身上掃過,神色驟然一凜。他看上去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是個小廝,個頭不高,縮著腦袋左右張望,正緩步朝這邊走來。

    錯不了的,上迴借口把他從明霜身邊引開的就是此人。

    為了避免被他瞧見,江城閃身躲到馬背之後。

    既然是調虎離山,那麽幕後定有主使,那幫山賊至今沒有逮到,也不知到底是受雇於人還是臨時起意。無論如

    何,他都需要把這件事查個明白。

    那小廝在巷子口立了好一陣,像是在等什麽人,很快便邁開步子朝州西瓦子的方向而去。江城忙不緊不慢地尾隨在後。

    以他的輕功,要跟蹤又不被人察覺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隨著這人在胡同裏東拐西拐,最終從一邊小門穿進去,舉目一看,竟是個酒樓的後門。柳樹之下正有人負手而立,折扇在前,風流儒雅。

    “公子。”

    喬清池頷首看他,“怎樣,話傳到了麽?”

    “傳到了,曹大人說等他審完手裏的案子就來。”

    他皺著眉不耐:“大約什麽時候?”

    “也就半個時辰吧。”

    “行,知道了,我去包間內等他。”喬清池收了扇子,揮手示意他下去。

    江城隱在牆後,偷見他舉步走進酒樓,也不遲疑,縱身一躍,上了二樓露台之處。

    明府內院裏,杏遙正被明霜剛才的話嚇得呆住,好半天才迴過神,壓低了聲音,不時往外看。

    “您瘋啦?聘禮已下,而且婚期都要到了!”她實在是弄不明白,好端端的,小姐怎麽就不想嫁了。

    “您給我說說……是個什麽緣由?喬公子欺負您了?”

    明霜垂眸,隨手研墨,“沒有,他對我還是挺好的。”

    杏遙百思不得其解:“那是為什麽……嫁給他不好麽?”

    “是啊,我也奇怪,嫁給他不好麽?”明霜放下墨,嗓音輕輕的,語氣悵然,“一開始隻是覺得我年紀也不小了,盡管有個鋪子或許不愁吃穿,但下半生的路一個人走,難免會很坎坷。清池在這個時候出現,又真心誠意地待我,那麽就嫁了吧,何必自己和自己過不去呢?”

    她說完,頓了頓,道:“不過近來這段時間,我忽然覺得有點累。”

    杏遙詫異地咬了咬嘴唇:“累?是成親的禮節太繁瑣,還是因為山崩的事兒?”

    “我不知道,也許都有。”明霜搖輪椅走到床邊,“起初我覺得我和清池也算誌趣相投,性格相似,但這樣子處久了,好像並不快樂。你說……”

    她轉過頭:“自古以來,咱們男女婚嫁之前,不見麵,不相識,更不相熟,一麵說這是婚姻大事,一麵又不叫人相互接觸,萬一不和呢?萬一對方不是自己的良配呢?這豈不是耽擱一生麽?”

    “這……”想不到

    小姐忽然問她這個,杏遙立時就蒙了,“這不是老祖宗定下來的規矩麽?”

    “老祖宗就一定是對的?那為何前年皇榜上才頒布了修訂過的律法,既是對的,又何必修訂?”

    杏遙素來說不過她,如今一通道理講下來,她腦子一團漿糊,隻明白了一件事:“這麽說,您是覺得和喬公子不相配了?”

    明霜沒吭聲。

    此時她心裏也很亂,一直以來,姚嬤嬤用“獨自過習慣了,害怕成親”的理由來解釋她因何惶惶不安。但沒道理這麽久了都是這樣。

    “哎……我倦得很。”明霜頭疼地摁了摁眉心,“先睡會兒。”

    “好吧。”杏遙見她難受,忙起身扶她上床。

    睡會兒也好,不管遇上多大的事,一覺起來總會覺得輕鬆得多。

    她這段日子是被折騰久了,挨著枕頭很快就入了夢。

    午後的空氣很靜謐,暖陽高照,微風拂麵,杏遙本在一旁做針線,不經意抬眼,卻看江城鬼魅似的立在外頭,禁不住一嚇,忙輕手輕腳過去。

    “你幹嘛啊?不是讓你迴去了麽?”

    他並不迴答,“小姐呢?”

    “小姐還在睡,有什麽事兒等她醒了再說。”

    一聽說她在休息,江城就住了聲,略一頷首,準備退出去。房中卻聽得明霜低聲問道:“遙遙,誰在外麵?”

    “啊……是,是江侍衛。”

    言罷轉頭就去瞪江城,做著口型——“都怪你,把小姐吵醒了。”

    後者眉峰微皺,似乎覺得過意不去。

    裏麵聽她道:“你讓他進來吧。”

    “誒。”杏遙沒辦法隻得衝江城努努嘴。

    他於是提著劍,頷首打起簾子,屋中的檀香幽幽襲來,明霜披了件外衫靠在軟枕上,望著他的那雙明眸溫和而柔軟。

    “什麽事啊?老趙叫你過來的?”

    “小姐。”

    他站定腳,春日融暖的陽光把麵容照得十分俊朗,剛毅的眉眼間帶著幾分堅定。明霜覺得詫異,似乎從來沒有見過他露出這種神色。

    “不要嫁給喬清池。”

    江城垂下眼瞼,一字一頓,“不能嫁給他。”

    明霜愣了許久,才奇怪地笑道:“怎麽了,好端端的……”

    他此刻心裏靜得厲害,隻說了一句

    話:“虎狼之心,不宜深交。”

    原來以為喬清池和她般配,他是局外之人,身份下賤,不容貪念,不能多心。但如今既已知道他並非良配,那要怎麽阻止,就是他的事了。

    這一瞬,江城沒來由地鬆了口氣。隨後又很愕然,他內心深處居然想阻止她的婚事這麽久了……

    杏遙瞪大眼睛聽他從頭到尾地講完,反應也是極快,先衝到門外去吩咐丫頭小子不準擅闖,繼而動作麻利地掩窗關門拉簾子。

    明霜臉色漸漸沉下來,默了半晌問他:“你說的是真的?”

    江城點了點頭,“小姐可信屬下?”

    她想也沒想就道:“我信。”然後又為難,“清池……他會是這種人麽,我……”

    明霜摁著眉心,欲言又止。說喬清池心懷不軌,盡管自己算不上喜歡他,但平日裏著實沒從言語裏察覺出來。

    “有證據嗎?”

    “眼下是沒有。”他說得很肯定,“不過屬下可以找到。”

    明霜怔怔望著他,“你有什麽打算?”

    江城還未開口,未晚卻在門外輕叩:“小姐,宜春郡主來了。”

    “她?”明霜不耐地嘖出聲,這個閑人,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每迴都挑她最心煩的時候上門。

    “知道了,讓郡主去小花園裏等我,我換身衣裳就來。”

    “好。”

    明霜抿了抿唇,伸手往臉上一拍,強打精神。

    “小江先出去,遙遙來服侍我更衣。”

    宜春郡主今天穿了身鮮亮的衣裙,端莊典雅地往亭子裏一坐,纖纖素手掀起茶盞來慢慢品茗。她背後的侍衛倒不是左聽雲,這迴又換了一個,生得很是俊秀,眉目沉靜,不苟言笑,規規矩矩往那兒一站,看氣質好像還和江城有些相似。

    “這會兒暮春,氣候暖和,郡主好雅興,是特地來邀我下棋的麽?”明霜喝不下去茶,笑眯眯地問她。心道,你要是說不出個像樣的理由,迴頭就讓江城把你那幫侍衛全踹了。

    “這是我的新侍衛,叫小穆,安武坊裏挑來的,武功一等一的高手。”宜春郡主忙不迭和她顯擺,“怎麽樣?”

    明霜連看都懶得看,不過是上次左聽雲失手在自己這兒丟了人,於是現在又找了個模樣好看的想來比個輸贏。怎麽就和明繡一個德行?早知道當日還是輸給了她的好。

    “郡主的眼

    光自然不消說,想來這位穆侍衛應該是百裏挑一的人。”明霜抬起頭朝他微微一笑,後者倒顯得局促,很刻意的調開視線。

    “我也這麽認為,況且連左聽雲都打不過他,這種死人堆裏爬出來的人,最拚命也最好用了。”宜春郡主托腮看她,雙眼亮晶晶的,“你的那個侍衛呢?快叫他出來給我試試刀呀。”

    明霜暗自咬牙:真是蹬鼻子上臉了,把我的人當什麽了?

    她今日心情不大好,難給她裝好臉色,皮笑肉不笑地悠悠吃茶:“不巧,小江家裏有事,忙去了。這兩天不得空。”

    聞言,宜春郡主難掩失落。

    “哎呀,怎麽就有事了呢……那他幾時迴來?”

    “說不好,我管人管得鬆,什麽時候忙完了,什麽時候就迴來。”見她打太極,宜春郡主也沒辦法,瞬間失了樂趣,焉耷耷地靠在玫瑰椅上。

    好歹是做客,總不能一聽說江城不在,她就起身走了,這椅子都還沒坐熱呢,也說不過去。沉默了片刻,宜春郡主忽然想起什麽,歪頭笑道:“對了,你和清池是下下月完婚吧?”

    明霜不太自在地應了一聲。

    “千裏姻緣一線牽,這事兒可多虧了我。”她拿手指一比,笑吟吟道,“若不是我特地拉你去赴宴,你們倆還沒這樁好事兒呢?打算怎麽謝我?”

    她心不在焉地吃著茶,琢磨著不對勁,抬起頭問她:“你說什麽?特地請我去?”

    “是啊,那小子沒告訴你?”宜春郡主挑起一邊眉毛來,“當初他可是求著我幫忙的,足足纏了我七天,否則,你以為平白無故的,我會叫你到這種場合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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