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沒幾天,這日明霜剛用過早飯,葉夫人忽然上門來瞧她,眉眼間略帶喜色。

    “身子怎麽樣?看你氣色不錯,好些了麽?”

    明霜倒了杯茶水遞給她,淡笑道:“早就好了,多謝母親關心。”

    “咱們娘倆還客氣這個做什麽。”葉夫人端起茶杯,放了一會兒也沒喝,往她手背上拍了拍,“我今天來是有件事想要問問你的。”

    她輕輕頷首:“您說。”

    葉夫人笑吟吟地望著她:“你也老大不小了,錦兒嫁了之後,家裏都擔心你的親事,正不知該如何料理。”

    明霜唇邊笑意未減。

    “這迴喬三公子救了你,你又在他府上住了好些天,盡管是出於照顧病人的考慮,可到底於理不合,那外麵早有人議論了,本來我就有幾分打算。”葉夫人握住她的手,“今天喬家嬸子找上門來,說是要提親,我和你爹爹都很高興。但是想著這是你自己的人生大事,所以特來問問你的意思。”

    果然是為這個而來的。她摩挲著杯盞沉默未語。

    “你怎麽看呢?這個喬家也算是三代為官。”葉夫人抿了口茶,“就是近來,喬大人同張閣老有些誤會,被革了職。但不要緊,喬清池此人人品是不錯的,屆時讓他跟著你爹爹,往後可大有出息。你嫁過去也算是門當戶對了。”

    她知道是門當戶對,也知道喬清池人品不差,但心中卻莫名的惶惶難安。

    明霜不經意朝門外望了一眼,隨後隻低頭飲茶,淡淡道:“容我再想想。”

    葉夫人見她這反應有些奇怪,不由道:“怎麽?是覺得他哪裏不好?”

    “沒有,樣樣都好。”

    “那你猶豫什麽?”葉夫人顰起眉來,眸色一沉,語重心長道,“霜兒,不是我刻意提醒你,你這身子可再難尋到這麽好的人家了,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說到一半,她忽然狐疑道:“莫非你有心上人了?”

    明霜微微一怔,頓了一下,才澀然搖頭:“沒有的事。”

    “我隻是覺得……這親事來得太突然了,一時間不知怎麽是好。”

    聽她這麽說,葉夫人臉色才稍稍緩和,“也是,頭一迴麽,總是有些手忙腳亂。不妨事,時候才長著呢,你慢慢想,喬家人也說不急,等你幾時想通了告訴我一聲便是。”

    “好。”

    春天已經到了,滿樹嫩綠,今日的蒼

    穹卻是陰沉沉的,不久將有大雨來臨。

    江城抬眼看了看,提劍走進院子裏。

    未晚捧了個小水壺一溜煙兒地跑出來,尚早正蹲在地上看螞蟻搬家,她挨到她身邊歡喜道:“喬家來人提親了,咱們小姐要嫁人了!”

    “真的?”

    “不騙你,方才我去裏麵拿東西,聽到夫人在問小姐。這事兒八/九不離十。”

    “那好呀。”尚早偏過頭,“咱們小姐若訂了親,看這府裏誰還敢再在背後說三道四!”

    “可不是麽,自打喬家來提親,連夫人都對小姐好了不少……方才還給了一串碧綠剔透的玉鐲子。”

    她問:“有賞你什麽沒有?”

    “哪兒能有我的份……江侍衛早。”未晚打了聲招唿,他迴眸來略略頷首。

    剛走到門外,葉夫人就被一群丫頭婆子簇擁著從屋裏出來,餘光瞥到他,微覺不妥地皺了一下眉。

    江城波瀾不驚地朝她施禮,裝作沒看見。

    屋裏,明霜坐在輪椅上發呆,杏遙和嬤嬤都不在,她拿著那串鐲子出神,冰涼的觸感毫無溫度。正要放下,妝奩旁躺著的那個小麵人映入眼簾,五彩斑斕的顏色,像極了夜市裏閃爍的花燈。

    她閉目想了許久,兀自搖輪椅出去。

    院子裏那個人還在,陰暗的天色把他的背影照得很模糊,蕭索得有些陌生。

    明霜落寞地盯著他背脊看,說不清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倆變得這麽疏遠,連開口要說什麽都顯得很尷尬。

    輪椅摩擦的聲音戛然而止,風吹得有些緊,心緒紛亂,江城甚至辨別不出她的唿吸聲。

    良久良久沒有動靜,盡管未曾轉身,卻能猜想到她那雙明亮的眸子定定的看著他,如芒刺在背。

    “……江城。”

    他喉中微哽,佯裝平靜地側身來,恭恭敬敬地對她拱手。

    “你吃過早飯了麽?”明霜找不到話說,信口嘮嗑。

    “吃過了。”

    “我也吃過了。”

    他不善言辭,嗯過一聲後,就再無下文。

    見他麵無表情的樣子,明霜擔憂地偷偷瞧了幾眼:“我……是不是哪裏惹你不快了?”

    “沒有。”像是怕她誤會,他迴答得很快,待要張口再解釋,喉嚨幹澀難當,終究還是隻重複道,“……沒有。”

    知道他素來話少,明霜也不再強求,把玩著手裏的小麵人,似笑非笑地說道:“喬家來人提親了……”

    江城看了她一眼,靜默著垂下眼瞼。

    明霜輕輕問他:“你覺得,我嫁過去好麽?”

    她歪著頭,眸子裏竟帶了幾分期盼。他喉頭上下一滾,半晌說不出話。

    要告訴她麽……

    應該告訴她麽?

    他拽緊拳頭,遊移不定,院中的兩個丫頭嬉笑著跑開。他想著這些時日來所聽所聞,想著這一年來所經曆的事情,想著明錦出嫁時,她何等悲哀地說:“我能有那一天嗎。”

    “挺好的。”他唇角微微彎起,迎上她的目光,“小姐和喬大人很相配,天造地設的一對。”

    江城語氣平靜,似乎說得很輕巧,麵容看不出半點異樣,胸腔卻像是被刀劃過一般,撕裂般的疼痛。

    明霜把麵人握在手心裏,緊了緊,又鬆開,最後訕訕地笑道:“是嗎,其實我也覺得。”

    她搖著輪椅往屋內走,唇邊帶著微笑:“呀,真好,終於可以嫁人了……”

    他僵立在原地裏,心口內卻似乎堵了一塊巨石,壓得他難以喘息。

    江城狠狠扣著劍鞘,手背上青筋凸起。

    或許這樣對她才是最好的。

    他如此安慰自己。

    能順順利利的,嫁一個與自己門第相當的人,不用受人白眼,不必遭人蜚語,對她而言應該是件好事。

    他又何必說破,便是說了又能如何。

    他什麽都給不了她……

    第二日,明喬兩家的細帖子就起草完畢了,午後喬家的家丁抬了一擔許口酒上門,八朵大花裝飾在上頭,很是喜氣。

    葉夫人好麵子,迴禮的排場自然大,珠翠綾羅金銀酒器,浩浩蕩蕩讓人送過去。

    未晚從前院偷偷看了,逢人就說那珍珠有鵝蛋那麽大,老爺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可見待二小姐是不比大小姐差的。

    定禮一送完,媒人在兩家來往,整整七八天的忙碌,喬家才正式下了財禮。和侯府相比這些聘金自然是不夠看的,好在明見書大方,足足備了好幾箱的嫁妝給明霜。

    成婚的日子選在初夏,尚有好幾個月的時間,她總算閑了下來,日日和杏遙未晚幾個丫頭在房裏繡帕子,繡錦被。

    “小姐小姐。”尚早

    從門外跳進來,懷裏捧著一籃子精巧絲線,“路上碰到阿元,他讓我帶給你的,金絲線呢,平時可不見庫房這麽大方。”

    “真難為他了。”明霜把手裏的花繃子放下,笑著拿過來,“他現在怎麽樣?還受人欺負麽?”

    “您上迴特地和劉管事打了招唿,眼下誰敢欺負他呀,這小子混得可好了。”

    “誒,對了。”尚未挑起眉毛從懷裏摸出一封書信,在她眼前晃悠,“咱們二姑爺的信……”

    “給我。”明霜伸手去拿,她唰的一下躲開,一臉不懷好意的笑容:“小姐就不賞我點什麽麽?咱們家姑爺的信就這麽不值錢呀?”

    明霜氣得發笑,“臭丫頭,也威脅起我來了。你們……誰把她逮到我給一吊錢。”

    眾人一聽都丟了手裏的活兒,唿啦啦撲上去,尚早被拽得滿地打滾,委屈道:“小姐,哪有你這樣的!”

    明霜從她手裏抽過信紙來,歪頭笑道:“黃毛丫頭,和我玩你還差幾年呢。”

    借著日光,她展開信讀著裏麵的內容,隻是這次興趣卻沒有以往那麽濃厚了,粗略看過之後便隨手放到一旁的籃子裏。

    按理說定親是件喜事,可她心裏卻總是高興不起來,說不清是為什麽。

    明霜深深吸了口氣,從門外望出去,春景裏,江城在樹下筆直而立,側著臉陽光從樹葉縫隙裏斑駁的照下來。她心裏沒來由的一酸,張口想叫他,可又不知說什麽才好。

    “小姐?”

    杏遙見她失神,不禁奇道,“你怎麽啦?”

    “沒什麽……”明霜迴過頭,笑道,“來,接著描花樣子。”

    喬家府邸,書房之內。

    下人將茶點端上來,杯中熱氣騰騰,喬清池自取了一盞,慢條斯理地吹著上麵的茶葉。錦衣人撩袍在他對麵坐下,“這門親事可算是定下來了,我還擔心明見書看不起咱們家。”

    “不會。”喬清池小啄了一口,淡笑,“他急著嫁明霜,高興還來不及的。”

    “那……那爹爹的事……”

    “現在不要提這個。”他搖頭示意,“那樣太刻意,難免叫人生疑。”

    “哎,也是……”錦衣人笑歎,“是我太性急了。”

    “隻是,還要再等四個月才能娶她過門。”喬清池發愁地拿手指在桌麵上輕叩,“這時間太長了,我擔心會出什麽岔子。”

    錦衣人寬慰他:“聘禮了下了能有什麽岔子,你別多心。”

    “但願如此。”

    見他眉間似有憂愁之色,錦衣人遂出聲慰問:“這次真是委屈你了,娶了個瘸子。”

    喬清池聞言,將才到唇邊的杯盞擱下,笑意濃濃,“還好吧……其實,我倒覺得明霜這個姑娘,蠻有意思的。”

    錦衣人詫異了一瞬,隨後才道:“……沒難為你就好。”

    是夜,剛至亥時,明府上下已然一片寂靜,春蟲潛在窗外低鳴,氣候愈漸寒冷。

    杏遙早就睡下了,明霜點了盞燈,還伏在案前翻話本子看。忽然聽到院子裏有些聲響,似乎有誰在朝這邊走,腳步淺淺。

    驀地,半途又冒出來一個人,輕微的打鬥聲即刻響起。

    明霜忙將窗戶打開,燈光一照,正見江城兩指扣著喬清池的咽喉,劍眉微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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