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朧,星光漫天,一看便知明日是個好天氣。

    陸晟在滿天星光下,盯著含芷宮門前的小花壇陷入沉思,他是如何又走到這裏來的?

    不過含芷宮到底是宮裏除龍晰殿以外最好的宮殿,就連門檻都做得十分別致,這裏的花壇景致不錯,頭頂又有萬千星河,陸晟發鬱的心情總算清明了些,他看了眼周圍,幹脆坐到含芷宮門前的石階上,盯著長長的星河發呆。

    他年幼時第一次被放出淑嫻宮,就是先皇過壽,他被母妃傳喚來含芷宮參加宴會,可惜先皇還是厭惡他,叫人將他趕了出來,他當時就像現在這樣坐在石階上數星星,所有人都避他如蛇蠍,他反而落得清淨。

    可當時年僅六歲的他,一個人孤寂的坐在石階上,隔著一堵牆的地方,是他的父親,他的母親,還有他的親兄弟,他們和眾人一同享受歌舞升平帶來的熱鬧,那時年僅六歲的他,或許也曾希望有個人能出來跟他說說話。

    陸晟眼底閃過一絲自嘲,隨後目光便淡漠下來。

    如今的他是天醞最尊貴的帝王,那些不堪又脆弱的過去,已經不配被他提及,那些凡人才會有的情緒,也不會妨礙他做任何事。

    感情是這世間最無用的東西,除了會讓他變得優柔寡斷不思進取,沒有一絲旁的好處。

    陸晟平靜的起身,迴頭看了眼含芷宮的牌匾,冷硬的眼神仿佛毫無感情的神,他拂了拂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緩緩朝龍晰殿走去。

    吱呀——

    背後傳來大門被推開的聲音,陸晟本能的迴頭,正與裏麵賊頭賊腦往外溜的淼淼對視上。

    陸晟:“……”

    淼淼:“……?……!!!”次、凹這人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她都老老實實臥屋裏臥兩天了,怎麽剛要溜出來就看到這瘟神!!!

    砰!

    陸晟的臉黑了下來,大步走到緊閉的門前,冷聲道:“滾出來,你以為朕沒看到你?!”

    半晌,門被開了一條縫,淼淼訕笑著伸出腦袋,像是怕他奪門而進一般,雙手死死的摳著門:“皇上,您這麽晚怎麽來這邊了?”

    “……朕要是不來,還不知道你個小混蛋連朕的話都敢不聽。”陸晟眯著眼睛道,見她還鬼鬼祟祟的不肯出來,便上手要推門。

    淼淼忙把住門,小聲狡辯道:“皇上皇上,奴婢真沒打算出去,

    奴婢一直在麵壁思過,這會兒是思累了,便出來透透氣,你看奴婢人不是還在含芷宮內麽,不過是伸個腦袋出來而已。”

    她刺繡正在興頭上,卻發現少了一種金色的線,便想跑出去找送飯的宮女要一把,結果就撞上這人了。

    她本可以實話實說的,但一來東西還沒做出來,這麽說又討巧之嫌,二來萬一陸晟表示嗤之以鼻,那她不就被打擊信心了麽。

    “要不要朕將你這顆不聽話的腦袋擰下來?”陸晟難得溫和道。

    淼淼默默縮進門裏,隔著門板嘿嘿幹笑:“還是不了,奴婢還指望這顆腦袋瓜伺候皇上呢。”

    “蠢鈍如你,這腦袋還有一絲用處?”陸晟挑眉。

    淼淼訕訕一笑,總覺得他好像不生氣了,便大著膽子將門拉開,邀請道:“皇上,來都來了,進來坐坐唄。”

    陸晟的目光落到她身後的青石板上,他登基之後來過這裏一趟,並未找到當初被丟在門外的那個孩子,卻在這裏丟了塊玉佩。

    “進來嗎?”淼淼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他這個時候發呆是什麽意思。

    陸晟淡淡道:“不想進。”

    “……來都來了,就坐坐嘛。”淼淼客氣道。

    陸晟無語的看了她一眼,突然好奇一個問題:“你知道這宮裏的一切,一朵花一棵草,都是屬於朕的?”

    “……”得,這是在質疑她現在用主人家的身份說話了?淼淼嘴角抽了抽,虛偽道,“當然了,就連奴婢也是屬於皇上的。”

    “……你想得美。”陸晟掩下心中奇異的感覺,抬腳跨了進去。

    淼淼本以為他不會進來,卻沒想到他還是來了,不免有些無語,卻還是乖乖將門關上,跟在他身後在庭園中走著。

    二人繞過住處去了後花園,陸晟看著眼前熟悉的景象,眼底閃過一絲嘲弄:“此處倒是冷清了不少。”

    “就我跟陸語和李萌萌住,自然是冷清的,”淼淼說完啊了一聲,補充道,“還有大腚。”

    陸晟對她口中奇奇怪怪的名字不感興趣,抬腳走到秋千架旁,盯著綁著木板的破舊秋千看,這架秋千上的鎖鏈已經生鏽,與周圍精致的景致格格不入。

    淼淼心裏咯噔一下,心想這貨該不會看這破玩意不順眼了,可別給她拔了,這可是她求了許多人才從原先的乞丐屋挪過來的,陸語整日就指著這秋千玩呢。

    正在她

    思考如何轉移陸晟注意力的時候,陸晟已經坐到了秋千上,上身直挺,雙腳規矩合並,如一個頑固又嚴肅的學究。

    “皇上?”淼淼懵著臉,不知道他又在腦抽什麽。

    陸晟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過來,推朕。”

    “……”夭壽哦,《天醞虐戀》裏的殺人不眨眼的惡毒男配要坐秋千咯。淼淼舔了一下嘴唇,跑到陸晟身後,猶豫一下扶上了他的肩膀。

    “皇上,你手得抓住鐵鏈。”她提醒道。

    陸晟看了眼鐵鏈上的鏽跡,蹙眉道:“髒。”

    淼淼仗著他後腦勺沒長眼睛,肆無忌憚的翻了個白眼,從懷中掏出一方手帕綁在了鐵鏈上:“那您抓著這個,不過我就一方手帕,您那還有嗎?”

    陸晟看了眼鐵鏈上的手帕,想了一下解下來撕開,再次交到淼淼手中。

    淼淼:“……”

    “怎麽,你手帕也隻有這一個,要朕賠給你不成?”陸晟挑眉。

    淼淼不好意思的笑笑:“不用不用,奴婢手帕還是有幾條的。”當然你要是多的話隨便給幾條也沒事,不過這話她覺得還是不要說了。

    等她將撕成兩半的手帕分別纏到鏈子上,陸晟也差不多等得不耐煩了,淼淼趕緊道:“皇上,您扶緊了,奴婢可是能將你推得超高的。”

    “你能推動朕?”陸晟表示懷疑。

    淼淼信心滿滿:“當然,皇上你腳翹起來,奴婢來了!”話音未落,她便一道大力推了出去。

    陸晟恍惚一瞬,迴神便發現自己已經飛起,在迴落中驚訝淼淼的力氣,然後一次比一次高。再一次被推起時,淼淼迴應他的疑惑:“秋千不是純靠力氣的,還得有技巧,借力打力!”

    陸晟嗤笑:“你懂得倒是多。”

    “當然,我小時候最喜歡玩這個!”淼淼一時興起,再一次忘記尊卑。

    陸晟已經懶得糾正她,坐在秋千上看向天空,看著天上的星星一會兒近一會兒遠,腦子裏不知道在想什麽。

    淼淼在後頭推,一想到因為自己,陸晟又要被林知躍煩上許久,心中便開始愧疚加心虛,手上的動作便越發賣力,似乎想從這裏補償一下。

    兩個人一個發呆一個努力,誰也沒注意到這架老舊的秋千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吱呀聲,所以當鐵鏈斷掉,陸晟摔向地麵的時候,二人誰都沒有防備。

    淼淼隻覺得眼前一

    道黑影閃過,迴神秋千已經斷了,而陸晟則重重摔到了地上,淼淼失聲:“皇上!”

    她匆匆跑過去,手足無措後忙坐下伸直腿,將陸晟的頭抱在腿上,低著頭緊張道:“皇上,你沒事?”

    陸晟:“……”

    “皇上!皇上你沒事皇上!你迴我一聲啊,聽得到我說話嗎?聽到就眨眨眼睛啊皇上!”淼淼都要被嚇傻了,捧著陸晟的臉複讀機一樣追問,生怕自己把人摔死了。

    “……”自他登基……不,自他有記憶以來,他還從未如此丟臉過,若是旁人看見了,他定要除之以防後患,可這女人……陸晟幽幽道,“閉眼,閉嘴。”

    淼淼聽到他還會說話,當即鬆了口氣,按照他的吩咐閉上眼睛,嘴卻一時半會兒閉不上:“皇上,您摔到什麽地方了,可有哪特別疼?要不奴婢去叫禦醫給您瞧瞧,您可千萬不能有事啊!”

    陸晟並沒有什麽地方不舒服,如果硬要指一處,就是屁股有些疼,不過倒也在忍受範圍內,他默默慶幸按秋千的地方沒有鋪青石板,否則若是因為蕩秋千傳太醫來,他一世英名也不必要了。

    “沒事。”他淡淡開口,本想直接起身的,但她的腿枕起來感覺不錯,而且這個角度看星星好像更得趣,他便懶得動了。

    淼淼還在緊張,聞言隻當他好麵子,於是忍不住上手摸了摸他的後腦勺,沒有摸到出血後鬆了口氣。

    “你在做什麽?”陸晟蹙眉,她指尖接觸過的地方變得很癢,這種癢漸漸蔓延到他喉嚨裏,接著入侵他的五髒六腑,讓他想要解癢卻不得其法。

    淼淼苦笑一聲,雙眼還是緊緊閉著:“奴婢想看看皇上受傷沒有,沒有就好,沒有就好……”否則她穿越一下,把人男配摔死了算怎麽迴事啊。

    陸晟盯著她的臉看了許久,可怎麽也看不夠,她似乎總喜歡將情緒表現在臉上,所以每次毫不掩飾的擔心,都讓他十分新奇。他好像從未有人像她這樣擔心自己。

    以前沒有,現在更沒有。

    “喂。”

    淼淼一臉緊張:“嗯?”

    “……沒事。”陸晟輕笑一聲,不再說話。

    聽到他笑,淼淼怔了一下,不由得睜開眼睛看了過去,正好與他的目光撞上。不知是不是今晚漫天星河、他又仰麵躺著的原因,淼淼恍惚間覺得他的眼睛像是夜空割下來的一般,漆黑又明亮,深邃又魅人。

    她這才發現,

    什麽林知躍什麽男主,其實相貌都比不上她腿上這位,陸晟這張臉果然是被作者最偏愛的,仿佛隻要他願意,任何人都會因他這張臉被誘惑。

    “如果你的口水掉到朕臉上,朕就將你舌頭割下來。”陸晟淡淡道。

    淼淼條件反射的哧溜一下,隨後略為真誠道:“皇上,您長得真好看。”

    “你才知道?”陸晟微微挑眉。

    淼淼訕笑:“怎麽會,奴婢早就知道了。”不過從沒正視過他的長相,嚴格來說,就沒把評價一個人的標準放到他身上對比過,畢竟對她而言,這貨算不上人類,充其量是個魔鬼。

    還挺押韻。淼淼思想發散。

    陸晟盯著她的臉看了許久,直到她將發散的思維全收了迴來,並且後知後覺的開始為他們的親密接觸感到害羞,他才緩緩起身,無視一身泥土,走到了壞掉的秋千旁,表情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淼淼也跟了過來,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隻看到鐵鏈斷掉的秋千,木板斜斜的掛在上麵,她歎了聲氣:“這秋千架太舊了,幸虧皇上沒出事。”隻是陸語唯一的娛樂設施沒了,以後想必會變本加厲的折騰李萌萌。

    “已經餘二十年了,自然是舊了。”陸晟平靜道。

    淼淼驚訝:“這麽久了啊,怪不得。”

    陸晟側臉看向淼淼,直到盯得她開始不自在,才緩緩道:“這是陸期三歲時,淑賢宮專門為陸期打造的。”

    陸期是誰?淼淼茫然的看向陸晟。

    陸晟別開臉,目光沉沉的盯著秋千架:“她視朕為不祥之物,將陸期當個寶,可惜最後登上帝位的是朕,陸期卻死了,淑賢宮成為廢宮,如今秋千也壞了,不知她可為今日的一切後悔。“

    “……”淼淼聽了許久,才明白陸晟說的是他的母妃,而這個叫陸期的,想必就是書中被一筆帶過的造反皇子,他的親生弟弟。

    淼淼抿了抿嘴,不知道該說什麽,其實書中對陸晟本人的身世有過一章描寫,但短短三千字能寫多少,不過是反複強調了他有多慘而已。

    如今聽陸晟本人提起這些,再結合書上描寫的那些生母對他的虐打、生父對他的厭惡以及整個皇宮對他的蔑視,淼淼突然發現能在那種環境下生存下來、如今又混出個人樣的陸晟有多讓人心疼。

    ……簡直是神經了,她竟然會覺得心疼。淼淼深唿吸幾次,將心中異樣的情緒壓了下去,伸手扯了扯陸晟的衣

    袖,等陸晟看過來時,她鼓起勇氣道:“皇上別難過,我們把這個壞秋千燒了如何?”

    陸晟蹙眉:“你幾時看見朕難過了?再者說,縱使朕難過,又與一架秋千何幹?”那些傷他辱他之人,已經被他親手送去見了閻王,而他卻還好好活著,做這個王朝最尊貴的帝王,他為何要難過?

    因為你被跟這架秋千有關的所有人都虐過,而那些人死的死關的關,這不是讓你逮著東西出出氣麽。可淼淼不能說這些,萬一被發現上帝視角了怎麽辦,她張了張嘴,隨意捏了個理由:“這不是想讓皇上燒完之後,奴婢好再訛皇上一架新的麽。”

    “……”陸晟無語的眯起眼睛,“江小淼,你還訛上癮了是麽?”

    淼淼訕笑一聲,撓頭道:“不給就算了,奴婢很好說話的,雖然奴婢將這玩意兒挪到含芷宮費了不少功夫,但是皇上坐壞的,奴婢怎麽會有怨言呢。”再說她也不玩,有怨言的恐怕隻有陸語了。

    陸晟斜了她一眼,並未對她的插科打諢發表意見,而淼淼一見他似乎心情不錯,忙繼續說俏皮話哄他開心,一張小嘴叭叭個不停,惹得陸晟腦子疼。

    “江小淼。”陸晟頭疼的打斷。

    淼淼眨了眨眼睛:“怎麽?”

    “你以後若是一直這麽沒輕沒重,以後宮中眾人如何服你?”

    “宮裏人為什麽要服我啊?”淼淼疑惑,“難道皇上你要給奴婢升職?”

    “是啊,納你為妃,如你所願如何?”陸晟語氣淡淡道。

    淼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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