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de a


    忍足在臨近午夜的時候被手機震動吵起來。


    按亮屏幕一看,不是無聊的服務信息,而是顯示著父親的名字。


    ——「生日快樂,侑士,要好好照顧自己。」


    簡簡單單十來個字,卻讓他立刻醒了大半。忍足連忙翻身去看床頭櫃上的鬧鍾:十月十四日二十三點五十八分,熒熒綠光在昏暗的室內顯得格外醒目。忍足覺得奇怪,父親這樣的人固然嚴謹,但也從沒嚴謹到會掐準時間祝他生日快樂的地步。想到這裏他將光標往下拖,不出所料看到了真正的發信時間:十月十四日晚二十一點半。或許是怕忘記才刻意提前祝福,忍足這樣安慰自己,盡量不去想父親記錯自己生日的可能。


    不過話說迴來,居然延遲了三小時啊……忍足對著手機屏幕上的亮光發呆。


    他想:啊啊,電信公司在合並後果然越來越靠不住了。


    床邊的窗戶沒有關牢,冰冷的夜風透過縫隙倒灌進來,直掀得紗質窗簾獵獵作響。


    忍足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水,赤腳端著杯子站在落地玻璃前,從十七樓的高度居高臨下俯瞰東京的夜景。盡管已是午夜但遠處仍有燈光隔空傳來,像是浮在半空的星雲,偶爾還能聽見嘈雜的人聲和暴走族經過時隆隆的引擎聲,整座東京就好像是存在於未來時空的不夜城。


    東京啊,忍足在心裏默念,忽然就沒來由地想念起大阪。


    大阪城的八重櫻花,四天王寺上空的浮雲,道堀頓的河流,心齋橋的街道,還有從通天閣頂端觀望到的璀璨夜景。即使他來到東京已經一年有餘,但大阪的一切依舊讓他魂牽夢繞。


    隻因為那是他一輩子都不會變的故鄉。


    這時候又一封郵件穿過城市上空密密麻麻的信號帶擠進來,嗡嗡震動聲刺激著耳膜。


    忍足走到床邊把手機撿起來,打開郵件後先是愣了愣,然後勾起嘴角笑了。


    ——「alles gute zum geburtstag!」


    from 跡部。


    他想了想又打開新模板迴複,「用日文,小景,我外語很糟。」完成,發送。


    顯然是明知故問。這樣想著,忍足心滿意足地倒迴床上,將手機扔迴床頭櫃。


    而屏幕在這個晚上也確實沒有再亮起來過。


    忍足侑士,男,祖籍大阪府,愛好是音樂和電影。


    在得到兩條文字祝福,尚還沒有任何口頭祝福的情況下,已經十四歲。


    side b


    第二天照舊起得很早,因為有部活的關係,即使是生日也逃避不掉。


    算下來時間還充裕,因此忍足邊吃早飯邊開了電視。正是早間國內新聞的播報時段,身穿正裝的主持從上到下翻開布告板上的轉動條,逐一對上麵寫著的新聞進行解釋點評。粗看下來除去內閣再度變動外似乎就沒有太大的新聞,這讓忍足不禁想起了父親以前說過的話:管他商場沉浮不定,□勢不斷變化,隻有看病就醫在社會上的位置和需求永遠不會變。


    或許當醫生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忍足暗想。


    其實忍足很早就開始考慮自己未來的路,篤定不會盲目服從家裏的安排,但也不代表會刻意去走叛逆的彎路。他有自己的判斷,而其中最大的籌碼就是對未來生活的利益。想到這裏他瞥了一眼正在播報的那條關於群馬縣女高中生參加暴食王爭霸,最後因為胰腺負荷過重暴死的新聞,然後喝光杯子裏的最後一點牛奶,抓起搭在椅背上的領帶站到客廳的落地鏡前戴。


    米色西裝和格子褲,外加暗紅色領帶和胸前的盾形校徽,搭配起來倒也不顯得違和。


    從位於千代田區的公寓到學校,電車車程是二十分鍾。


    因為八點半才上第一節課的緣故,早七點的校園內暫時還沒太多人,隻有三兩個和他一樣隸屬運動部門的學生背著運動包匆匆走過去。路過壘球場的時候忍足透過鐵網上的窟窿看見壘球部長宮本正在與他們的經理人說話。換上運動服的女孩子將頭發綁成幹淨利落的馬尾,顯得朝氣十足,手裏端著的密封塑料盒內估計是昨晚新醃製好的檸檬片。


    有經理人多好啊……忍足在心裏悲憤地想,這才是青春嘛。


    隻可惜天不遂人願。事實上冰帝男網部自從忍足加入的那天起就始終由超過兩百個大老爺們構成,並且在他有生之年恐怕沒有翻盤的可能——盡管他知道校園裏有成打的女孩子在默默觀望這一職務的需求走向。但現任部長跡部景吾對此有自己的堅持,“經理這種東西,根本沒有存在的必要,”然後繼續去忙自己的事。而身邊的其餘人,比如同級的宍戶亮那句輕巧非常的“女人什麽的,麻煩死了”也讓忍足對今生在網球場內看見雌性生物不報期望。


    他所能看到的,隻有在練習時端端正正坐在下沉式球場看台上的幾百來號女生。


    起初忍足對這樣的現象十分不解,“按理來說她們應該表現地更熱情一些,不是麽?”他曾經這樣問跡部,同時不爭氣地自動腦補了《m dunk》中經典的的大腿舞流川命形象。而在他努力驅散這不好的聯想時,身邊從剛才起就坐在長椅上休息的跡部沉默地喝了口水,又用力緊了緊手上的拍線,最後冷哼一聲笑了,“忍足,你還不夠解女人的想法。”


    其實那一刻忍足是很想吐槽的。


    他想我從小受盡包括女鄰居女教師甚至父母親女同事的寵愛,又被親姐姐壓榨多年,和我相比你這種社交麵狹窄的獨生子大少爺懂個毛!但這也隻能在心裏想想而已。那之後跡部就被出現在球場的型男教練榊太郎叫走,隻留下忍足一個人繼續在坐在場邊對滿觀眾席安靜矜持的女生們發呆打混。


    直到後來忍足才自己慢慢悟出了這其中的道理:大凡女生麵對自己傾慕的對象總是想表現出最好的一麵,而不是令人厭煩的氣勢洶洶吵吵鬧鬧。因此她們才會以如此安靜的狀態觀摩他們的練習,本本分分儀態萬千。至於外界所盛傳的浩大的助威方式,一旦到了正式比賽這樣的必要場合,自然能夠看見。


    似乎走神走過了馬裏亞納海溝來到了阿拉斯加凍土層。


    發現這一點的時候他已經到了網球場外。忍足走下看台打算去換衣服,本以為今天相比平時來得夠早,不料頭一歪看見的卻是今年新加入的後輩——一年級的日吉若和鳳長太郎勤勤懇懇練習的身影。他剛在心裏感歎後生可畏,就聽見跡部的聲音從背後不遠處傳過來。


    ——“遲到了,忍足,繞著學校跑一圈。”


    忍足看了一眼表,舉起雙手大唿冤枉。


    他立刻轉過身,伸手把表麵朝向站在幾隔台階之上的跡部。他說小景你看清楚了,現在時間還早我可完全沒有遲到啊。跡部不理他,隻是一言不發居高臨下抱手上下打量忍足,臉繃得死死的沒有表情,那樣的目光直看得忍足心裏發毛。漫長的沉默裏隻能聽見底下球場中傳來的怦怦擊球聲,其他運動部隊員繞場跑圈時的整齊口號聲,還有飛鳥撲打翅膀的聲音。


    良久忍足終於試探著看口:“小景你……心情不好?”


    他們認識一年有餘,從入學時那場莫名其妙的比賽開始。初到東京,冒冒失失的關西小子和剛剛迴國,出手闊綽的集團大少,原本毫不相幹的兩人因為那場在很久後仍被後輩們津津樂道的比賽成為隊友,並在之後的一年多時間裏一起吃飯閑聊抬杠練球比賽妄圖稱霸全國(盡管前兩次都因毫厘之差以失敗告終,但好強如跡部始終堅信國三那年必定能夠達成這個目標),因此他有足夠的經驗通過細節去判斷跡部的心情。


    而現在的跡部顯然心情夠糟,比起生氣似乎更像哭笑不得。


    就在忍足滿腦子搜刮自己什麽時候一不小心得罪過他大少爺,並順利得到了『怎麽可能得罪啊他昨天還分明恰準時間祝我生日快樂來著』的悲哀結論時,跡部終於勉強開了金口,盡管臉上的撲克表情絲毫沒有變。他說忍足,午休的時候來社辦找我,現在什麽都別問。


    忍足鬆了口氣,連忙狗腿地答應下來。


    side c


    『不行。跡部說。』


    『我才不會去管對和錯。 忍足用沙啞的聲音迴答,繼續愛撫跡部的鎖骨。』


    『跡部的雙手其實是可以抵抗忍足的侵犯的。可事實上明明沒被束縛得很緊他卻連抵抗的意思都沒有。頭腦裏有聲音在尖叫,一遍一遍想要阻止,可到嘴邊竟統統都變成了□。或許多年以前的那個芒種之日他們就該完成的那個儀式,拖延到今天終究還是太遲了些。這樣想著,跡部認命地閉上眼。他把手指□忍足的頭發,先前一直緊繃著的肌肉慢慢放鬆下來。』


    『真看不出原來你居然喜歡男人。最後他用帶著喘息的聲音說。』


    『既然你喜歡,那我便喜歡。忍足笑著迴答。』


    “這……是什麽?”長久的沉默後,忍足強忍著內心想把紙扯破的衝動小心發問。


    “你往下看。”跡部哼了一聲沒好氣地用眼睛瞪他,咬牙切齒。


    盡管在一頭霧水的同時用腦電波拚命發射[小景啊錯又不在我這件事我也算被無辜牽連的受害者之一所以你怪我有什麽用啊冷靜點吧你]的信號,但忍足自知對方仍就在氣頭上,連忙唔了一聲將視線往下挪。隻看見打印稿下方的粗黑字體格外奪人眼球。


    『騷耳的誘惑』


    『椿花的馨香』


    『在萬裏無雲的午後 』


    『我心中的修羅躁動不安 』


    ——敬請期待,《芒種》連載第七迴!禁忌之戀究竟該走向何方!


    by冰帝學院文學社特刊編寫組。


    ——“這算什麽鬼特刊!”


    忍足默默將手裏的雜誌合上,精準地丟進部室角落的廢紙簍。


    這場短暫的談話在之後兩人長時間的沉默中結束。出門時跡部依舊黑著臉不說話,而忍足盡管同樣一臉嚴肅的模樣,但麵部肌肉卻以每五秒一次的頻率抽搐,顯然是想笑卻不敢笑出來。


    他想原來如此,怪不得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每當他與跡部獨處——無論是兩人在教學樓的走道內閑聊或是在部活休息時段一起坐在場邊討論網球戰術,總能感到周圍有女生曖昧的視線聚攏過來。甚至還有一次,當他習慣性地拒絕某個女生的告白時,這個看起來安靜乖巧的女孩子非但沒有表現出太大失望,反倒一臉感激,仿佛在忍足的迴答中確認了什麽。


    ——“原來真的是這樣,那麽,請你們一定要幸福!”


    說完這句莫名其妙的話後她對忍足深鞠了一躬,很快踏著輕快的步子跑出他的視線。


    忍足愣在原地,張口結舌,好半天才抓了抓頭背起書包往迴走。


    至於這本令跡部黑麵的《芒種》,忍足也終於意識到它並不是這場風波唯一的傳播者。事實上從升入國二起他就不止一次看見班上有女生抱著一些封麵花哨的冊子看得津津有味。忍足好奇卻不好意思親自去問,隻能在路過時用餘光偷瞄。內頁是密密麻麻的字,雖然他視力不錯但在這樣的距離終究看不清。唯一記得清楚的是在封麵和書脊上出現頻率頗高的兩個英文字母:oa。忍足不明白這其中的意思,終於有一天壯起膽子發問。


    出乎他意料的是,被問及的女生在抬頭看見忍足後,第一反應竟是將書藏在身後。然後她對著忍足茫然的臉表情複雜地幹笑了兩聲。見忍足沒有離開的意思,她猶豫良久才終於迴答:


    ——“那個……oa其實是……一個組合!”


    如今的忍足迴想起當時那個片段,簡直想用力抓自己的頭發。


    他想人世間的事情果然都是塞翁失馬,我忍足侑士精明一世卻敗在這等拙劣的謊言上。


    oa,o*ari & atobe,這該死的,隱晦的縮寫。


    所幸這次事件在兩人的對話後就平息了下來。


    生氣歸生氣,但事實上跡部後來並沒有追究這本雜誌的責任,直到現在它們的後續或許仍舊在冰帝校園內經由女生之手悄悄傳播,講述著關西少年和財團少東纏綿淒美的羅曼史。這樣的結果忍足早已經預料到,因此毫不驚訝——他跡部景吾就是這樣的男人,立於王者之位卻並不□□,盡管看上去狂妄自大,實際始終在以自己的方式尊重包容著別人。


    這樣的氣度,或許就是他能夠一直立於這個被人仰視位置的籌碼。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裏跡部沒有再提這件事,忍足也識相地保持沉默——盡管他很好奇跡部是忽然以怎樣的渠道取得這本雜誌。他們兩人依舊像從前一樣一起上課吃飯閑聊抬杠打球比賽並計劃在下一年稱霸全國,生活平淡安穩。直到這年冬天的一次遠足時跡部主動舊事重提。


    那是在新年之後的一月半,按理說這個時候冰帝學園的全體學生應該在北海道享受每年一度的滑雪之旅——算是貫穿國中與高中部的傳統。可因為天氣因素,那幾天雪山上的安全存在隱患,因此滑雪的計劃被暫時擱置下來。迴東京的航班同樣受到影響滯留劄幌機場,因此所有隨行人員隻好被困在旅館中無聊度過這本該充滿樂趣的假期。


    跡部說出那句驚世駭俗的問話是在傍晚,他們剛吃過晚飯,正泡在旅館溫泉中無所事事。


    溫泉周邊蒸騰著的乳白色霧氣蒙上鏡片,因此忍足隻好脫了眼鏡,另一隻手端著漂浮托盤帶來的柳橙汁慢慢喝。而在聽清跡部的話後他一時沒能把持住,柳橙汁順著喉嚨往上冒,最後在氣管內嗆得他咳嗽連連。他強忍著內心中哀嚎的衝動小心試探道:“小景你……剛才說什麽?”


    跡部麵不改色:“我是說,她們為什麽會把我們湊成一對。”


    忍足簡直要哭了,於是默默別過頭邊咳邊作無力淚流狀。他在心裏悲哀地想小景看來你不僅擅長哪壺不開提哪壺就連時間地點都挑得恰到好處難道你不知道如果這話傳出去下一期的文學部特刊或許就會出版oa溫泉心跳係列了麽……然後就覺得自己吐槽自己真是沒出息。


    但在停下咳嗽後他還是強裝鎮定微笑:“大概是她們覺得小景你太男人,女人滿足不了你吧。”


    不出所料,跡部的臉色又一次沉了下去。


    跡部說:“既然太男人,那為什麽我……”


    他的語氣透著難得的遲疑,吞吞吐吐的樣子,顯然是想好了接下去的話卻不願說出口。忍足瞬間就明白了他的心思,於是好心幫忙補充:“你是不是想說……為什麽你是下麵的那個?”


    ——嗡,哢嚓,劈哩啪啦,轟。


    腦細胞城牆瞬間倒塌,簡直是又一幕悲劇的開始。


    浸泡身體的溫泉水依舊不緊不慢冒著泡,時間光著腳偷偷溜走。忍足想沒想到小景你居然仔細看過了……然後意識到現在他們間存在一場糟糕的拉鋸戰,是跡部好死不死地發起了它。


    跡部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但事後他堅持說是溫泉的因素。時間的橫斷麵裏忍足高舉雙手說我錯了我什麽都沒有說所以小景你饒了我放我一條生路,跡部用猙獰的表情微笑點頭,然後在下一秒扣住忍足的脖子用力往水裏按。兩個人掙紮著抱作一團時宍戶,向日和難得沒有睡眼惺忪的芥川三人說說笑笑走進來,看見他們後征了一下,然後互相默契地交換了眼色。


    哇哦,好□,看來是真的。


    宍戶用意味深長的眼光看了水裏的兩人一眼,順便向身邊的人發送以上腦電波。


    然後在下一秒被迎麵飛來的飲料托盤砸得一個踉蹌,直接和衣落進水裏,砸起巨大的水花。


    ——“哇啊,宍戶前輩你千萬不能死!”


    正直少年鳳長太郎掀開門簾就看見宍戶作浮屍狀飄在水麵,連忙大叫起來。


    這次由滑雪退化而成的溫泉之旅最終在一片混亂中結束。


    迴東京當天忍足給家人帶了當地特產的狐狸和貓頭鷹圖案手信,上飛機後倒頭就睡,甚至沒有再看窗外銀裝素裹的雪國一眼,最後在抵達時被身邊的人好心推醒,直到提著行李出了羽田空港還有些昏昏沉沉。學校沒有安排集體巴士,畢竟大多學生都有家人或專車來接。忍足打了個嗬欠打算去坐電車,他從口袋裏摸出月票——那還是他剛到東京時辦的。卡麵上印有不知名的海邊線路,碧藍的天海中有粉色櫻花點綴,幾乎就像是連接大阪與東京的東海道線和天守閣旁的八重櫻。


    那時的他十三歲過半,在這所完全陌生的城市努力從蜘蛛網般縱橫交錯的東京鐵路中辨別出自己乘坐的那條,可惜最終還是坐上了方向相反的車次,最終耽誤了入學典禮;現在的他十五歲將近,確切來說還有□個月的距離。他在剛剛過去的兩年中認識了許多人,經曆了許多事。他感到自己逐漸喜歡上了這座城市,也依舊在摸索著自己未來要走的路。


    這樣想著,忍足心滿意足地深唿吸,清冷的空氣立刻讓他清醒不少,然後他調整包帶長度往電車站的方向慢慢走。冬日裏的東京天空呈現出一種幹淨的,硬玻璃質地般的的淺藍色。尚未褪盡的夕陽將他的影子拖得很長,鬆鬆地掛在腳後,像是個沉默靦腆的同伴。


    走出不遠後,跡部家那輛從他們認識起就出鏡率極高的房車悄無聲息地在他麵前停下。


    跡部的臉出現在窗玻璃後,“上車,”他用口型這麽說,沒有任何廢話。


    忍足也沒有任何多餘舉動地點頭照做。


    從羽田機場到千代田的公寓,大約要半個小時。


    因為班級活動設置的關係,自從那天混亂的溫泉後他們就沒怎麽見麵。起初忍足努力想尋找話題企圖打破兩人間尷尬的氣氛,但還是以失敗告終。他知道問題出在哪裏,因此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東京的街景在窗外迅速倒退,被拉扯成模糊的線條。最終他認命地歎了口氣,主動自尋死路地切入話題。他說小景,如果你真的那麽介意,那想辦法打破她們的期待不就好了。


    跡部偏了偏頭,“怎麽打破?”


    忍足比出一根手指,“簡單,找個女朋友不就行了。”


    跡部不屑地笑起來,“女朋友?我才不需要。”


    忍足扶額,他想小景你這自作孽的樣子果然就是被妄想的料。


    但他還是退了一步,“既然你不願意,那我來好了。”


    跡部理所當然嘲笑他。他說忍足,你說的女朋友難道是那個比你大八歲的女人?


    忍足在那瞬間無比後悔,他想果然不能把什麽都告訴跡部,這家夥的記憶力簡直和電腦硬盤有得一拚。但他還是無比冷靜地微笑搖頭,“當然不是,小景你等著看好了。”


    跡部冷笑,他抱著雙臂說好,我等著。


    然後在兩星期後果然等到了。


    國中二年級的春假前夕,忍足侑士有了女朋友的消息迅速在學校內傳開。


    女朋友叫理理子,並不是冰帝的學生,而是周邊一所公立學校的校花,因為性格開朗的關係名聲不小。盡管看起來算不上頂尖漂亮,但打扮時尚,就連去學校都化著濃妝。這樣的女生在冰帝學園的一貫審美中無疑是異類,因此在所有人落了下巴的同時,跡部也火大起來。


    他在第一時間衝進忍足所在班級的教室,在所有人複雜的目光中將他往外麵帶。


    他說忍足,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忍足淡淡迴答說如你所見。


    他說忍足,明眼人都知道你不會喜歡她。忍足避開話題說理理子是個很好的女孩子。


    他說忍足,你們兩個不會長久的。忍足受傷地說小景你連初戀都不願祝福我麽。


    他說忍足,我不是在開玩笑,你不該做不值得的事。這一次忍足沒有再說話。


    過了很久他才慢慢笑起來,他說小景,這難道不是你希望的麽?


    然後他頭也不迴地走開,留下跡部站在原地,手腳冰冷。


    後來跡部見過忍足和他那所謂的女朋友約會。一次,也隻有一次。


    他坐在自家的房車內,透過反光玻璃一眼就看見了一街之隔的那兩個人。他連忙讓司機在附近停下車,慢慢端詳不遠處熟悉又陌生的忍足。這天的忍足難得沒戴眼鏡——其實跡部一直覺得他不戴眼鏡看起來更英俊些。他穿著米色的長風衣,看上去優雅大方,和邊上那個普通至極甚至打扮得顯得庸俗的女孩子簡直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跡部遠遠地看見他們擁抱,十秒,十五秒,甚至更久。


    然後他看見忍足俯□,無比曖昧的氣氛和舉動。而就在他打算別過頭以逃避那在他預料中即將發生的某些鏡頭時,卻詫異地看見忍足在那女孩的耳邊小聲說了些什麽,然後推開她大步離開。女孩子在原地愣了幾秒,似乎還沒有迴過神來。然後她同樣快步追上去,並在忍足循聲迴頭的瞬間用力將巴掌甩在他臉上。


    異常響亮的聲音,即使隔著車窗也能聽見。但從動作上看,下手顯然並不重。


    或許那確實是個不錯的女孩子,跡部這樣想著靠迴椅背,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鬆了口氣的感覺。然後他看見忍足笑著向她鞠了一躬,口型似乎在說對不起,並他在那剛晉升為前女友的好女孩理理子哭出來前溫柔地拍了拍她的頭,再一次轉身離開。


    這迴對方沒有再追上來。


    忍足大步穿過斑馬線,徑直朝跡部的車走來。


    然後他在跡部詫異的目光下自顧自地拉開車門,又一言不發地坐下。


    他坐在跡部身旁,沉默得似乎有一個世紀般漫長。跡部也不說話,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謝謝配合?恭喜分手?慶幸你做了正確的選擇?


    他真的不知道。


    最後忍足說,小景,我果然辦不到。


    跡部用力扣過忍足的脖子,他說都忘了吧,有這些閑功夫不如想想夏天的全國大賽。


    忍足說小景你果然就是個變態。這一次既沒有被罵也沒有被揍。


    那年他們站在十四歲的尾巴上,盡管偶有坎坷,但生活終究無憂。


    他們不會知道未來的事。比如一年之後未能登頂的全國大賽,比如那場著名的雙部長之戰。


    未來還太遠,青春還太長。隻要活在當下,或許就足夠了。


    side d


    二月初的時候,忍足迴了趟家。


    從東京到大阪的距離,沿著東海道線,大約是三小時的車程。


    身邊的座位沒有人坐,因此忍足理所當然占據了兩個位置。


    沒有帶可看的書,車內暖氣開得很足,因此窗外的風景也被窗玻璃上的霧氣阻隔。百般無聊間忍足隻好閉上眼。他想起當初剛來東京的時候還是春天,那年的櫻前線正由大阪北上向東京大肆蔓延。它們越過名古屋山脈來到關東平原,最終將整座本島染上深淺不一的紅。


    而現在,無雪的東京隻留下一座城市的光禿禿的枝丫。


    耳邊是連續三小時的,列車隆隆壓過軌道的聲音。


    它們在全世界的喧囂中那樣平穩又安寧地延續著,就像是大海的唿吸一樣起起伏伏。


    這時手機鈴聲響了起來。忍足看了一眼上麵顯示的名字,揚起嘴角笑了。


    ——“啊,小景。”


    ——“嗯,還有兩個小時就能到。”


    ——“總要迴家的嘛。唔……我會給你帶手信的。”


    ——“對了小景,其實有一句話,我一直想對你說……”


    ——“我似乎以前見過你。”


    在電話那頭的對方發出疑問時忍足的注意力忽然被周圍人的驚唿吸引。


    他學著他們的樣子用手掌擦去窗玻璃上的霧氣,那些水珠納成水流滑下時他也看清了窗外。


    從青灰色的天空中緩緩飄落的,純白色的雪片。隻需要四五個小時,整座東京都或許就能被裝扮成一座純白色的城市。這樣想著,忍足重新將手機貼迴耳邊。


    ——“小景,看到了麽,下雪了喲。”


    ——“有機會的話,下次再一起去滑雪吧。”


    ——“一言為定。”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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