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時空跳躍究竟是怎麽樣的?


    藤川涼記得曾看過一本書,書的作者這樣向讀者解釋道:在我們所生活的時空裏,其實還存在著許許多多的平行時空。它們象征著我們的過去或是未來,但在時效上卻又與「現在」一致。這些平行時空的界限並不分明,甚至有時候我們悄悄從一個時空跳躍至另一個都不曾察覺。比如說我們常會去苦苦尋找一樣東西,翻箱倒櫃不見蹤影,但過了一段時間後卻又總在最顯眼的地方看見了它。而這個過程便可以看作為我們在某個時間點做了跳躍,從看得見那個東西的現在跳躍到了東西被挪開的未來,雖然時間跨度不長,但在理論上確實存在。


    想到這裏藤川涼苦惱地揉了揉太陽穴。書上所說的短時間跳躍她勉強還能理解接受。可像現在這樣莫名地倒退了十年,除了最初的驚訝,現在的她更感到迷茫恐懼。她不知道自己在這個世界究竟處在什麽位置,不知道如果她擅自參與改變了過去(如果可以的話),處在未來的自己與周圍人又會怎樣;甚至,她不能確定自己能在這個十年之前的時空裏生活多久,會不會在短暫未來的某個時間點再次消失——就像許多描述時空跳躍的影片一般。


    太多太多的未知,太多太多的可能。


    穿過幾個街區後便到了家。三層樓的西式建築,即使在十年之後依然佇立在這片土地。藤川涼穿過庭院走上階梯,按響門鈴後不久便聽見了踏踏的腳步聲。母親圍著圍裙打開大門,看見藤川涼連忙將她推進屋裏,一邊向餐桌旁的人說:“開飯吧,小涼她迴來了。”


    晚餐是噴香的牛肉鍋,在暖融融的燈光下顯得格外誘人。席間藤川涼咬著筷子小心地打量四周:那時的母親還顯得很年輕,父親也還未開始掉發,兩人討論著最近父親在學校進行的學術課題;已經上了高中的哥哥藤川樹則完全不像日後那派成熟穩重的模樣,正皺著臉向藤川涼抱怨高中的課業負擔與社團的辛苦。末了藤川樹吞下一片牛肉,忽然間像是想起了什麽。


    他說:“小涼的高中還是會留在本校吧,和哥哥一樣?”


    藤川涼一驚,連忙含混地說:“唔……大概吧。”然後她沉默下來。


    她想起最初發現時空跳躍時,自己所想到的便是通過過去將那不願去想的殘酷未來改變,而最直接的方法便是使自己與那個人從未相見。可如果他們在高中時代依然處在同一學校,冒著隨時可能相遇的危險顯然並不是保險之舉。但換個角度,私立立海大附屬在神奈川境內向來是最強名校,如果放棄直升入學的機會,那麽也很難再在神奈川縣內尋得可去的高校。


    這麽看來……如果是在更遠的地方,比如東京呢?


    那之後藤川涼便迴到學校上課,就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在運動場上奔跑,在課堂上昏昏欲睡,或是和交好的同伴一同吃午餐,一切都迴到了從前。偶爾也會在校園裏與那個人擦肩而過,對方依舊是記憶裏的模樣,隻是在那個平行時空裏,那時的他們還不曾認識罷了。每當這時藤川涼總會在心裏輕笑,她想,不僅是現在,即使在未來他們也不會再有相熟的可能。


    然後忽然間便釋懷了下來。


    她對自己說,既來之,則安之。


    冬天如期而至,寒風從陸地另一端吹來,最終歸於蒼茫大海。或許是因為事先確定了目標的關係,國三最後的時間似乎過得飛快。藤川涼隻覺得似乎昨日還在寺內為新年祈福,轉眼間竟連入學考試都被拋在腦後。這個春天因為寒流的關係比往年來得更遲,櫻花悄然綻放的時候藤川涼最後一次穿上國中製服,手握畢業卷軸站在連接禮堂與教學樓的那條花樹繁茂的甬道上。她看見運動場內有不少後輩正沿著跑道反複練習衝刺,腳步嗒嗒,陽光下混在樹葉簌簌的輕響中是那麽幹淨好聽。那是些新的人,新的故事,新的未來,而這一切與她無關。


    她想著,用力夾緊了手肘上的書包。那裏麵有她的入學通知,來自東京都著名的強豪冰帝學園,也是藤川涼父親曾經的母校。對藤川涼而言,以25歲的心智來應付15歲級別的高中入學考試顯然綽綽有餘,而家中除了兄長對她突然的決定抱以極大的不解外,父母盡管起初也表示驚愕,但最終還是尊重了她的決定,他們說:“如果想趁著年輕闖一闖,那就放心去吧。”


    校園內其實並沒有太多感傷的氣氛,立海大附屬直升的傳統讓這其中的多數人在高中依舊能以同學相稱。藤川涼一路穿過吵嚷打鬧的人群,穿過醞釀眼淚向前輩索要製服第二顆紐扣的女孩,穿過落英繽紛的觀櫻道。她深吸了口氣,最後看了一眼這片自己度過了國中時代的土地,然後便轉身離開。她想起很久以前進入這所學校的第一天,她也是這樣抬頭仰望這宏偉的建築與廣闊的森林,心中是對未來的無限憧憬。而那或許便是萬劫不複。


    她的人生從此將邁上新的軌道。


    三月中旬藤川涼搬至東京,開始獨立生活。家中為她在東京尋得了一間單身公寓,一居室的屋子,附帶廚房廁所,對於單身女性而言剛剛好。公寓地處離學校距離適中的住宅區,周邊設施齊全交通便捷,乘坐電車便可到達學校。搬家那天貨運公司在傍晚五點半將全部行李運抵,陪同前來的父母核對物件後簽單,他們將公寓簡單收拾一番,又一起吃過晚飯後便在女兒的堅持下匆匆趕迴了家——畢竟第二天還有工作。兄長藤川樹還未從社團的假期集訓中歸來,但他還是抽空打來了電話,囑咐妹妹在東京要照顧好自己。


    送走父母後藤川涼便撩起袖子撕拉起紙箱上的膠帶,一不留神小刀劃過指腹,血絲立刻滲了出來。她蹲在地上愣了半晌,不由記起大學時代第一次獨自租房時,自己也曾因為同樣的原因割破了手。而那天那個人也恰好在一旁幫忙整理,見此情景連忙將藤川涼拖到一旁,為她清洗傷口並小心包紮,而現在卻隻剩下她一個人。藤川涼想著想著便順勢坐在了地上,曲起身子將頭深深埋進膝蓋裏,手上的傷口一時竟也忘了疼。她想還真是該死,這個春天她沒有染上花粉症卻得了無可救藥的懷舊病。連她自己都覺得可笑,但就是沒辦法戒掉。


    夜風透過大開的窗戶灌了進來,紗質窗簾被攪得嘩嘩作響,窗外則是萬家燈火,隱隱還能聽見遠處電車壓過鐵軌的聲音。藤川涼頭一次清醒地認識到,現在她在東京,一個人。身邊沒有父母沒有朋友沒有所謂的摯愛,從此以後她必須獨自承擔那些迴憶與未來,而這或許便是讓一切重新來過的代價。想到這裏藤川涼起身拍去膝上的灰,簡單衝洗了傷口,然後她帶齊錢包與鑰匙,出門去買紗布創可貼及其他日用品。


    這棟公寓建在一座阪坡上,七層,沒有電梯。進入底樓大廳後一至三樓下行,四至七樓朝上走,樓頂有巨大的露台(聽說夏日祭的時候能望見遠方的煙花,但藤川涼不以為意,畢竟暑假時她不會留在東京)。每層樓有兩戶人家,因為毗鄰冰帝學園(初等到大學部)與商業區的關係多是獨居的學生或上班族。藤川涼住在五樓,據房東佐野太太說隔壁的住戶是已經工作的年輕人,有一個與藤川涼年齡相仿的弟弟,常會來看他。而那男子的家境其實不錯,本家就在附近,但他在工作後仍舊堅持獨自搬出,為求獨立。“現在這樣有進取心的年輕人真是越來越少了呢。”佐野太太不忘感歎。


    藤川涼在出門時特意按響鄰家的門鈴想打聲招唿,但遲遲無人應門,顯然戶主並不在家。她走出公寓,沿著阪坡踏在東京的土地上。初春的夜風還透著涼意,夾雜著植物的氣息,清冽好聞。路旁的櫻樹枝上則爬滿鼓鼓的花苞,像是在期待一年一度的盛放。兩旁住宅的窗裏透出暖色燈光,抬起頭,電線橫切過月亮,一時間連月色清冷竟也不覺得。世界五大經濟圈之一的東京,無數電影或文學作品中光怪陸離的東京,還有成年後自己所接觸到的東京,藤川涼發現它們與現在自己眼前的東京都不同。此時此刻夜幕中的東京住宅區像是睡著了的貓,斂起爪子也閉上了碧色的眼。


    她在便利店買齊了需要的東西,排隊結帳時身後有西裝革履的上班族打電話。“……我馬上就到家了……嗯,告訴爸爸媽媽不必擔心……你也早點迴家吧。”說完便與電話那頭的人告別,“那麽晚安,小涼。”藤川涼猛地直起背脊,片刻後便為自己的舉動感到可笑。單字涼本就是個常見的名字,因此在陌生的東京,即使遇到同名也沒有必要大驚小怪。這樣想著,她看著收銀員將找零與收據放在托盤上,將這些塞進錢包後便提著塑膠袋走出自動門。


    其實內心多少是有些寂寞的吧,或許說嫉妒也不為過。當她獨自行走在這樣的夜,世界上也有一個與自己素不相識的“小涼”,在離自己咫尺之遙的地方,有人溫柔地向她道出晚安。


    藤川涼攥緊了手中的袋子,仰起頭用力吸了口氣。


    這是她的選擇,她不該懦弱,不會後悔。


    她繞路迴家,打算從另一端登上阪坡。那邊臨近商業區,相比之下顯得熱鬧許多。賣場,柏青哥,拉麵館,錄像店。路過書店時正看見一個男生提著袋子走出。容貌俊秀身材高挑,鼻梁上架著的圓眼鏡則為他增添了幾分儒雅。藤川涼覺得眼熟,正迴想時卻看見他的腳步頓了頓,眼神有些遊移。然後他對著藤川涼的方向招了招手,語調上揚,出乎意料竟是略顯曖昧的關西腔。


    ——“喲,是小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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