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蘊仍然不放心,怕江柔擔心他們,放下手裏的碗,擦了手嚴肅的看著江柔,「你不要擔心蕭太師還是沈戰,你隻要告訴我,你到底願不願意留在沈府,如果不願意,你隻管開口,哥哥一定帶你走,找一個跟奉新一樣的小城,跟爹娘在一起。」


    他頓了頓,眼中都是自負的光芒,語氣十分篤定,「哥哥說話算話,不管是沈戰還是誰,隻要我願意,他們掘地三尺,也尋不到我們的下落。」


    江柔被鎮住了。


    她的哥哥從不對她說假話,而且這樣江蘊,讓她不由自主的信服。


    怔鬆過後,江柔看著江蘊,同樣很認真的說:「哥哥,我沒有安慰你,我說的都是真心的。」


    這迴換江蘊愣了很久。


    他做好了一切準備,卻得到一個完全意想不到的結果。


    他看著這個懵懂的妹妹,心裏五味陳雜。


    她不知道自己選了一條怎樣的路。


    沈戰那樣的人,多半和他爹一樣是個短命鬼,不知道哪次出征就迴不來。


    她不知道自己攪進了怎樣的風雲裏。


    朝堂變幻詭譎,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落進了什麽樣的圈套裏。


    人家動不了沈戰,還動不了她嗎?


    江柔見他愣了許久,輕輕搖了搖他的肩,「哥哥?」


    江蘊迴神,「啊?怎麽?」


    江柔反倒被他問了一句怎麽,不解道:「哥哥,你怎麽了?是我說錯什麽了嗎?」


    江蘊笑了笑,寵溺的揉了揉她的腦袋,「沒有,你既然是真心喜歡他的,那就留在他身邊,我和爹娘,也在盛京。」


    江柔亦笑得真心,「真好。」


    而另一邊,江父和沈十三共處一個房間裏,氣氛相當的詭異。


    江父本來就是一個沉悶之人,兒子還沒探明白女兒的態度,他也不好亂說話,隻能默默的鋪床。


    沈十三也不是一個多話的人,巴不得江父少跟他說兩句話,他懶得迴答,江父的沉默正中了他的下懷。


    江父對這個女婿的態度很複雜。


    對於他糟蹋了自己女兒這一點來說,他是相當憤怒。


    但他救了自己女兒這一點,他和江蘊從內心裏還是感謝他的。


    沈十三諢名在外,把江柔隨手丟棄,是完全做得出來的事情,也是最正常的反應。


    可是他居然娶了江柔。


    聽兒子說,彎灣似乎還過的不錯。


    江父這樣果決的人,也弄不清楚自己是該操一把菜刀和沈十三拚命,還是該俯首作揖感謝他。


    爺婿倆都嘴笨。


    等鋪完了床,才發現從頭到尾兩人沒有交談過一句話。


    真是……蜜汁尷尬。


    江父臨走的時候,覺得應該說一句什麽,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今晚就睡這兒。」


    沈十三很想把他踩在腳下放肆嘲笑。


    他不知道自己睡這兒,會在這裏站這麽久?


    但他說:「恩。」


    不不不!


    要忍住!要忍住!


    他成功的忍住了。


    江父說完這一句,再也沒有話,也『嗯』了一聲,走了。


    入了夜,江蘊幫江母熬藥,拿了藥包放在小藥爐裏,就叫江柔幫她看火,說自己有事,出去一下。


    江柔沒多想,也沒問他大晚上去哪兒就就應下了。


    江蘊從廚房出來,從窗縫裏看見江柔正在埋頭認真的添柴,腳下轉了個彎,直接去了江母的房間。


    江父已經鋪完床,迴來在跟江母說話。


    江蘊一進去,夫妻倆就停了談話,不約而同的問:「彎灣說什麽?」


    江蘊拉了個板凳在江母的床前坐下,把跟江柔的談話一字不漏的轉達。


    說完,三人都沉默了。


    江母要憋不住一些,問:「你沒跟她講清利害?」


    江蘊搖搖頭,「權衡過利弊之後的選擇,都不是真心的選擇。」


    江母不說話了。


    他們原本想帶江柔走。


    已經成親了沒關係,她要是過得煎熬,叫權當做和離再嫁,再大不了就當做沈十三死了,對外宣稱是個寡婦。


    世道亂,每天都有無數百姓在戰亂中死去,死個丈夫什麽的,再正常不過。


    如果她願意的話,就算是刀山血海,他們也帶她走,他們不是不自量的人,肯定是有了幾分把握,才敢放手一搏。


    但是她不願意。


    江蘊沉思良久,說,「蕭太師已經找上門了,再加上一個沈戰,兩個都是權勢滔天的人物,我們想要脫身,難度也很大,不能百分百保證成功,既然彎灣覺得現在過得不錯,那我們幹脆也不走了,如果我推測得不錯的話,蕭太師不久就會為了謀個閑職,把我留在他身邊,屆時我把爹娘一起接過去,他不會容不下你們。」


    聽他言語之間的意思,應該已經是把一切都考量好了,「而且彎灣在盛京有個靠得住的娘家,以後也沒人敢欺負她。」


    有個人會拚盡全力為她撐腰,別人在打她注意的時候,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


    江父坐在床沿,兩手撐在膝蓋上,略有遲疑,「當初我們幾乎拚了命才……現在又……那種地方太複雜,不適合彎灣。」


    江蘊說:「爹,這是最好的選擇。」


    江父也知道,隻是心裏忍不住的掙紮。


    他不是個逃避現實的人,很快就接受了客觀存在的所有條件,同意了江蘊的話。


    一家三口在房間裏籌謀以後,江柔在廚房仔細的盯著藥爐子,生怕火候掌握不好。


    正拿著小扇子在扇火,身畔刮過一陣衣訣帶起的風。


    她一看,是沈十三。


    往板凳那邊挪了挪,給他騰出一個位置,沈十三順勢坐下,她問:「怎麽還沒睡?」


    沈十三:「……」


    這人是傻的嗎?不想睡就不睡,哪來這麽多為什麽?


    江柔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又被暗搓搓的嫌棄了。


    沈十三說,「人也見到了,什麽時候迴去。」


    江柔:「……」


    這人理解的『看一看』,還真是簡單粗暴啊……


    江柔想了想,換了個軟聲哀求的語氣,「哥哥說以後爹娘都要住在盛京了,娘的身體還沒好,不能這麽快就趕路,我想……」


    話都還沒說完,就被沈十三打斷,「不行。」


    他用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說什麽的眼神看著江柔,「你想都別想。」


    別以為他不知道她想說什麽!


    無非就是讓他先行一步,等她娘身體好了她跟爹娘一起去盛京。


    她那個哥哥成天憋著壞,一肚子的壞水兒,他要是老實走了,不定這輩子都看不到他們進京的馬車!


    江柔小心問:「那我們什麽時候走?」


    沈十三思索了下,別別扭扭的說:「最多半個月。」


    江柔頓時就笑開了。


    江母的身體一直很健康,這次一病這麽久,說白了還是擔心江柔擔心的,吃不下睡不著,病邪入體,很容易就倒下了。


    現在心裏的那塊兒心病去了,飯都能多吃一碗,身體自然也好得快。


    半個月的時間,不說病癒,在馬車上坐兩天,是完全沒問題的了。


    沈十三說半個月,這句話翻譯過來,就是等她們一起走。


    江柔往他身上靠了靠,「謝謝將軍。」


    沈十三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廚房裏漸漸瀰漫著藥香。


    熬藥比較講究,火不能太大了,也不能太小了,一包藥材剛剛好熬出一碗藥汁是最好的。


    藥材才放下爐子沒多久,還有一段時間要等,兩人一時寂靜無話。


    過了會兒,沈十三突然想起了什麽,「你還有小名兒?」


    江柔慢慢的扇著火,隨口答道:「是啊,叫江彎灣,這是我們奉新的習俗,外人喊名字,乳名都是自家人才喊的。」


    沈十三『哦』了一聲,嘴角勾起一個壞笑,「你哥哥的乳名叫什麽?」


    江柔默了默,「我哥的乳名叫……小憨包。」


    沈十三覺得不管江蘊叫什麽,就算叫個『毛豆』『包子』之類的,他都能繃得住。


    但是這個小憨包……是什麽鬼?


    他嘴角抽搐,「小憨包,你爹娘怎麽想的?」也太隨便了吧?噗哈哈哈哈!


    江柔也忍不住笑了,「名字是娘起的,不過哥哥十歲之後就不讓我們再叫他的小名了,什麽事情都好說,但是一叫小名準翻臉。」


    沈十三無情的笑出聲,「那你哥怎麽不叫小傻貨或者小智障?」


    臥槽!不能再想了,再想根本笑得停不下來哈哈哈。


    江柔熬好了藥,把藥汁倒在碗裏涼了涼,端給江母的房間。


    一去看到江蘊也在房間裏,隨口說了一句,「哥哥迴來啦?」


    江蘊應了一聲,就說犯困要睡了,就出去了。


    出去的時候正好看見從廚房走出來的沈十三。


    他一想做得太過也不太好,和沈十三鬧得太僵,讓江柔難做,就準備閑話兩句,算是冰釋前嫌。


    結果話還沒出口,對方目不斜視的從他麵前走過,兩人交錯而過的時候,江蘊聽到對方低低著忍笑喊了他一聲……小憨包。


    他差點一拳揍在沈十三後腦勺。


    而後痛心疾首的看向江柔送藥進去的房間,真是!嫁出去的妹妹,潑出去的硫酸!


    等再轉頭的時候,沈十三已經不見了蹤影。


    江母的病重頭還是心病,現在江柔找迴來,不用吃藥的就眼見著氣色一天天的好了起來。


    沈十三原想著半個月怎麽也應該好點,結果沒用七八天,江母就已經健步如飛,跑起來他還要費點勁兒才追得上。


    沈十三無緣無故翹班,招唿都沒跟皇帝打一聲,現在江母能上路了,他自然就不會再拖,雷厲風行的租了輛大馬車,就準備帶人迴京。


    江柔也知道他復職後每天都要上朝,這下七八天都沒去,肯定還是有點兒影響,就徵求了父母的意見。


    一家人決定了第二天啟程。


    沈十三一想,都七八天沒上朝了,反正也是一頓罵,再拖個天把天的還劃算一點,於是也不急。


    第二天一家五口收拾了行李,一早就啟程了。


    這迴江柔江父江母坐馬車,還是沈十三和江蘊駕車。


    臨上車的時候,馬鞭在江蘊手裏,沈十三隨口就喊了一句,「小憨包,馬鞭。」


    說罷還伸手讓江蘊把馬鞭遞給他。


    正在上車的江母腳下一絆,差點摔下去磕到牙,驚悚目光在沈十三和江蘊的身上不斷的來迴移動。


    沉默的江父在她身後,一把掐住她的腰,像舉小孩子一樣,把江母舉上車,示意她快逃離戰場。


    江母心領神會,一撩車簾子就鑽馬車裏了,江父緊隨其後,剩下江柔手短腳短,半人高的馬車,她一著急,愣是攀不上去。


    因為江蘊正在用一種被人出賣的憤怒表情盯著她。


    爹!你別走,拉我一把!


    沈十三慢條斯理的過去擋住江蘊的視線,學著江父托舉江母的動作,把江柔也一下子舉上了馬車。


    江柔一撩車簾子,像背後有猛獸在攆一樣鑽進了馬車。


    江蘊綠著臉翻身坐上車轅,也等沈十三上車,一揮馬鞭,馬兒嘶鳴一聲,撒開蹄子就開跑。


    沈十三什麽人,反應力那是槓槓的。


    馬車一動的瞬間就一手撐上車轅,也翻身跳了上去,然後丟給江蘊一個十分嘚瑟的眼神。


    嘿嘿!我動作快吧!


    江蘊看也不看他,狠狠朝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


    由於江母大病初癒,江蘊怕太顛簸,沒把馬車趕得太快,原本兩天的路程,估計兩天半能到。


    中午路過小城,就停了下來,先歇息歇息,休整一下再上路,


    江蘊找了家門麵不大不小的客棧,喊馬車裏的一家三口下來吃飯。


    前幾天江柔無情的出賣了江蘊,今早上沈十三又無情的出賣了江柔,才過去半天的時間,江柔的心虛勁兒還沒過,拉著江母的袖子不敢看她的小憨包哥哥。


    那時候的乳名街坊四鄰都是知道的,隻不過沒人喊,一群臭小子聚在一起玩鬧,難免要磕磕絆絆。


    江蘊的小名實在太有特色,孩子之間拌嘴的時候,其他孩子說不過他,就嘲笑他的小名,一遍一遍喊他小憨包。


    江蘊氣急了,一個人揍了五個跟他一樣大的孩子,又用石頭砸又用指甲撓,撓得幾個小孩子臉上沒一塊兒好皮。


    最後江蘊還特委屈的哭著跑迴家了,大人怎麽問他都不說怎麽了,晚上幾個孩子的家長就找上門兒來了。


    你把人家的孩子都要撓毀容了,能不找你算帳嘛!


    那晚上,十歲的小憨包被老爹揍得懷疑人生,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整整一條街都能聽到。


    那幾個孩子的臉花得跟唱大戲的一樣,七歲的江柔記憶深刻。


    從此家裏就沒人再喊過小憨包。


    江母笑著戳她的頭,「嘴快一時爽,知道怕了吧。」


    江蘊又哀怨的看了一眼江母。


    別人家的兒子都叫什麽小明小凱,為什麽他要叫小憨包?!


    江父看見江蘊的目光,往前麵走了一步,若有若無的看了他一眼。


    小憨包立刻懨了。


    江父寵妻子又寵女兒,唯獨對這個兒子,下死手揍都不帶眨眼的。


    小時候的江蘊又皮得很,沒少挨打,現在長大了都還怵父親。


    江母護江柔,江父又護江母,江蘊一肚子怨氣沒地兒撒,就狠狠的瞪沈十三,恨不得一腳踢死他一樣,


    奈何此人臉皮較厚,裝作看不見。


    幾人坐下來點了幾個菜,準備填了肚子就上路,突然聽到一聲震耳欲聾的大喝,「將……公子!」


    聽這聲音,沈十三不用看都知道確定是在喊自己無疑了。


    江家四口轉頭去看,隻見一個極其魁梧的漢子帶了個小姑娘,一臉驚喜的看著沈十三。


    沈十三往嘴裏刨了口飯,不是很感興趣的問:「人拐迴來了?」


    那人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後腦勺,嘿嘿笑了兩聲,「什麽叫拐,公子可別胡說。」


    沈十三扒完一口飯才抬頭去看,覺得漢子身邊帶的小姑娘有點眼熟,不知道在哪兒看過。


    ------題外話------


    上一張寫糊塗了,江蘊是蕭太師的義孫,不是義子,我這就改過來,不好意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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