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姚氏的轎子沒走出多遠,就聽見喜氣洋洋的嗩吶聲從前頭傳來,她一隻手抱著孩子,掀了轎簾探頭出去看。


    隻見一隊約百人的隊伍,皆穿紅衣,或吹嗩吶,或敲邊鼓,吹拉彈唱一應俱全,聲勢相當浩大,排場相當奢華。


    在隊伍最首,一匹駿馬通身黑色皮毛油光水滑,兩眼之間有一彎白色的月亮形的白毛,而馬背上,坐著一個身穿喜服的高大男人。


    男人五官剛硬,濃眉挺鼻,隻一眼,張姚氏失態驚叫出聲,迅速把頭縮迴轎內。


    這個男人她怎麽可能不認識?


    怎麽敢不認識?!


    在奉新郡救了她和小柔的將軍,強迫了小柔的將軍!


    這隊迎親隊伍去的方向是白頭村。


    白頭村隻有那麽大一點,張姚氏她們雖然跟村民交流不多,但如果村子裏今天有人成親,她們是一定知道的。


    而今天,白頭村裏隻有一戶人家成親——江家。


    江柔!


    有些事情尚未看見明顯線索的時候,任你想破了頭都想不到,事情的真相居然是這樣!


    而一旦觸及那個點,就會像打開了潘多拉魔盒一樣,所有的事情都連貫了起來。


    張姚氏不傻,結合霍清古怪的行為舉止,以及言行上的種種曖昧。


    她懂了。


    「停下!停下!放我下去!」張姚氏奮力的拍打著轎子。


    轎子停了下來,抬轎的一個轎夫掀開轎簾,問她,「夫人有什麽事嗎?」


    然而他的眼睛卻掠過剛剛跟他們擦肩而過的迎親隊伍,已然是明了張姚氏為什麽要叫他們停下。


    張姚氏沒有迴答他的問題,轎子一停,她就雙手抱著小安安,埋頭往白頭村的方向沖。


    撩車簾的那個轎夫身子往前一擋,對同伴使了個眼神,張姚氏瞬間被團團包圍。


    她僵在原地,手中死死的抱著小安安,轎夫甲說:「夫人,請坐迴轎子裏去,還沒到黑風寨。」


    張姚氏的眼睛瞬間瞪大。


    黑風寨?


    不是黑風村嗎?!


    轎夫乙捅了那轎夫一拐子,嗔怪的看了他一眼,轎夫甲發現說錯了話,沒什麽卵用的捂了捂嘴巴,臉上頗有些懊悔的意思。


    「你!你們是山匪?!」張姚氏驚懼不已。


    他們和沈十三是一夥的,他們是山匪,那沈十三就是……山匪頭子?!


    天吶!她到底還要把小柔害得多慘?!


    這幾個字轎夫對張姚氏口中『山匪』這個貶義的稱唿沒什麽反應。


    山匪怎麽了?


    我憑本事搶來的錢,憑什麽要還?!


    山匪也是靠勞動吃飯的好嗎?憑什麽歧視山匪?!


    「請夫人坐迴轎子裏!」轎夫甲重複道。


    張姚氏看著他冰冷的麵龐,心如死灰,她抱著孩子,轉身緩慢的走向轎子。


    在即將踏進轎子的那一刻,她眼中閃過一絲決然,然後抱進小安安,一俯身彎腰,就從轎槓底下的空隙一鑽,鑽出包圍圈,頭也不迴的朝白頭村的方向狂奔。


    幾個轎夫一愣,想不到這麽點兒高度她都能鑽過去,頓時對女人身體的柔軟性表示由衷的佩服。


    張姚氏跑了一路,聽見身後似乎沒有人追來,抽了個空迴頭一看。


    還真沒有有追過來!


    心中不免覺得奇怪。


    就這麽放過她了?!


    但現在不是她考慮這些的時候,她要趕在沈十三到江家之前迴去,帶小柔逃!


    然後一迴頭,她就絕望了。


    眼前幾個攔路的大漢,不是那幾個轎夫,又是誰?!


    張姚氏抱著小安安往後退了兩步,然後找準一個空隙,一頭衝出去……


    被抓住。


    她哪裏是沈家軍的對手?


    轎夫看似隻風輕雲淡的抓住她一隻胳膊,她卻半分也動彈不了了。


    張姚氏掙紮,不斷的踢打,撕咬,企圖從對方手裏掙脫。


    正拚命間,懷中突然有什麽東西一空,張姚氏慌亂的去看,大驚失色。


    轎夫甲抓住小安安的小襖子前襟,笨拙的把他抱在懷裏,另一隻手亮出一把鋒利的匕首,懸在孩子的麵前,「別動!」


    那轎夫嗬斥張姚氏。張姚氏全身的血液瞬間凍住,一動不敢動。


    軍師交代了,關鍵時候這個女人要是不聽話,就拿孩子威脅她。


    真管用!


    「坐迴轎子裏去。」那轎夫又命令道。


    張姚氏眼中盡是掙紮,不甘心就這樣讓江柔羊落虎口,又不敢拿小安安的命開玩笑。


    小安安永遠都是一個沒心沒肺的小破孩兒,見雪亮的匕首在自己眼前晃,十分好奇,於是白嫩的小爪子就伸向了匕首。


    轎夫光盯著張姚氏去了,完全沒注意懷裏的這個軟體生物,一時不察,就被他得手了。


    張姚氏眼睜睜的看著孩子的手抓住的匕首的刃,著急的大喊一聲,「別動!」


    那轎夫低頭一看,就見孩子正在空手接他的白刃,下意識的就想把匕首抽出來。


    那匕首吹毛立斷,孩子白白嫩嫩的手哪裏是對手,瞬間鮮血『唰』的一聲,就四處狂飆。


    轎夫也嚇了一跳,對著小安安吼,「你這個小屁孩兒,這要命的東西是你能玩兒的嗎?」


    小安安的遲鈍的眨了眨眼睛,才後知後覺的覺得痛了,哇的一聲哭出來。


    鮮血順著孩子嬌嫩的手臂流下,打濕了衣裳,張姚氏的心都揪起來了,眼淚瞬間飈了出來,想碰孩子又不敢上前,對著轎夫大聲道:「你別動孩子!」


    那轎夫心虛的把匕首往地上一丟,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小聲嘀咕著解釋,「我就是嚇嚇你,沒想真動他……」


    張姚氏沒聽到。


    其餘的轎夫見捅婁子了,隻想快點把張姚氏弄迴黑風寨,於是橫眉怒目的嚇唬她:「你!坐迴轎子裏去!」


    張姚氏既愧疚又害了江柔,又心痛哇哇大哭的孩子,眼淚飈得不能自已,崩潰的妥協,「我坐迴去,我坐迴去,你把孩子還給我!」


    轎夫甲跟她講條件,「你坐上轎子了就把孩子還給你。」


    張姚氏幾乎是飛奔著跑迴了轎子。


    她一坐穩,轎夫就把孩子還給她,抬著轎子繼續往黑風寨去了。


    而沈十三那邊。


    他一到江家小院兒,就看見等在門口的霍清。


    人逢喜事精神爽。沈十三今天的精神麵貌格外的好,眼角眉梢都是喜氣,嘴角甚至還微微上揚,一路從黑風寨笑到白頭村。


    霍清不是很理解。


    你說江柔好看,那確實姿色不錯,但絕不是頂尖兒的那種。


    沈十三出生金貴,見過的美人兒都是跟皇帝後宮裏的妃子一個級別的。


    你說他好色?


    他確實很好色。


    可他口味挑啊!睡過的女人哪個不是傾國傾城的姿色?


    組個隊可以起個很霸氣的名字——禍國妖姬!


    隻聽說人的口味越養越刁的,就沒聽說過越來越不挑的!


    遠的不說,光跟卓夫人比起來,霍清覺得江柔就遜色很多。


    不知道沈十三到底是看上了她哪點?


    可是霍清到底不是沈十三,永遠都不會知道江柔到底哪裏吸引了他。


    沈十三向來不愛情緒外露,就算是心裏真的很高興,在他這裏的極限也就是輕輕勾個嘴角。


    還要時刻提醒自己不能笑。


    要繃住!


    他英明神武的光輝形象!


    江柔的小屋子很矮。


    反正對沈十三來說相當矮!


    他一站直身子,腦袋幾乎都要碰到門框了,隻能稍稍低頭彎腰。


    他覺得相當憋屈!


    這種破房子也能住人?


    老子一拳能幹塌十幢!


    這裏不是盛京,也不是沈府,沒有管家和下人,一群五大三粗的武夫,說實話,還能知道還有接親這麽個流程,已經很不錯了!


    霍清隻隱約記得,新娘子從娘家出來的時候,腳不能沾地,於是附在沈十三耳邊提醒他,「將軍,新娘子的腳不能落地的!」


    沈十三一聽。


    好咧!


    擼了袖子往內屋裏一去,一把把江柔扛在肩膀上就往花轎走。


    霍清:「……」


    我的意思是……讓你背新娘子!


    不是像扛麻袋那樣扛!


    江柔蓋著蓋頭,正坐在內屋忐忑不安的等著,剛剛感覺有人進來,都沒聽見有人吭聲,突然一陣天旋地轉,就覺得自己被誰扛在了肩上。


    一頭珠翠叮噹,江柔努力翹著腦袋,才勉強沒讓腦袋上的鳳冠和蓋頭落到地上。


    到了院子,沈十三把人往轎子裏一塞,自己一腳跨在踏月背上,馭馬到隊伍的最前方,一聲令下,吹吹打打的聲音響起,就帶著新娘子往黑風寨迴去了。


    整個接親過程,沒用一炷香!


    霍清:「……」


    地主家的傻兒子說得就是他吧?!


    江柔早晨沒來得及吃早飯,讓沈十三往肩上一扛,被他肩膀上的骨頭頂著了胃,隱隱有些噁心想吐。


    她覺得剛才那個場麵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裏見過一樣?


    但轎子一搖,她本來就不舒爽的胃又是一陣翻騰,大腦徹底罷工。


    接親的隊伍走出了好遠,沈十三神一樣的反射弧才成功登陸。


    哎我擦?這狗東西懷孕了,老子這樣扛她的姿勢是不是不太對啊?


    一路不知道搖搖晃晃了多久,才算到了地方。


    霍清也沒成過親,沒有經驗,盡管他已經十分用心了,但還是有些地方不是很周到。


    比如沒有喜娘。


    沒有喜娘,被蓋頭遮住視線的新娘子就沒人扶著。


    相當於一個瞎子你不給人家準備拐杖。


    你說說這親怎麽成?


    然鵝黑風寨在雲青山上,這一會兒半會兒的,也找不到喜娘,霍清思考了下,決定退而求其次,直接讓沈十三牽著江柔下轎子。


    這些糙老爺們兒印象中的成親,就是『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完事兒!齊活兒!


    於是江柔就這樣被送進洞房。


    還是由於沒有喜娘,霍清怕被沈十三察覺他工作上的疏漏後將他大卸八塊,就哄他,「將軍,新娘子送進的洞房的時候腳也不能落地,你得把她送迴去!」


    霍清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極其認真,差點連他自己都信了。


    沈十三點頭。


    等老子把媳婦兒送迴去了再出來跟你們喝酒!


    這迴由於反射弧已經登陸,他記得自己媳婦兒肚子裏還揣了個蛋,於是大發慈悲的沒把人往肩上扛。


    他選擇了公主抱。


    等他把江柔送進洞房,人一放下就迫不及待的奔出喜房,去找沈家軍喝喜酒。


    這麽高興的時候,怎麽能讓老子一個人高興?老子要跟兄弟們分享啊!


    一群大漢從中午喝到傍晚,沈十三成功的把一百多號人幹趴一大半。


    還有一小半忒雞賊,一到喝酒的時候就往後躥。


    留著清醒的腦子鬧洞房~


    沈十三把別人灌得醉醺醺,自己也差不多到位了。


    估摸著還要留著神智做新婚之夜該做的事情,他掐著時間,也撤了。


    眾人見他要閃人,使壞的拉住他,不讓他走。


    鬧了一陣,沈十三被逼急了,酒勁兒上了頭,把酒罈子一摔,嚷了一嗓子,「老子可要憋不住了,誰再拉老子,自個兒脫褲子!」


    眾人一聽,驚恐的撒手,沈十三身邊十米的範圍內,瞬間沒有一個人!


    沈十三滿意了。


    邁著蹣跚的小醉步,歡心雀躍的往新房去了。


    今早霍清來得又早又急,江柔要花時間穿喜服,絞麵梳妝,沒有時間吃早飯。


    中午又要拜堂,沒有時間吃午飯。


    傍晚還要在房間裏規矩的等新郎,沒時間吃晚飯。


    一天下來,餓得前胸貼後背,腦子都有些暈乎了。


    正在掙紮要不要自己揭了蓋頭找點吃的墊墊肚子,房間的門被人粗暴的推開,門框撞在牆壁上,發出『嘭』一聲巨響。


    江柔被嚇得一哆嗦,趕緊坐端正了。


    她其實不怎麽喜歡那個名叫霍清的男子。


    她看他的時候,總有一種怪怪的感覺。


    但無所謂了,她隻想求一個安穩,隻願餘生相敬如賓,再不起波瀾,足矣!


    男人似乎喝了不少酒,他一進房間,房間裏就瀰漫著一股酒氣,江柔從小在酒香裏泡大的。


    保守估計……二斤有餘,上不封頂!


    沒想到他看起來斯文,竟然是個海量?!


    男人踉蹌著走到她跟前,半響不說話也不動,江柔從蓋頭的縫隙裏,隻能看到一雙皂靴。


    她摸不透他在想什麽,一時也不敢開口,兩人就這樣靜靜的耗著。


    沈十三在想。


    這迴給了她一個正妻的名分,怎麽著也不至於再跑了吧?!


    他覺得自己有錢有權還不醜,這狗東西不願意跟他,多半也隻有這一個理由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


    你他媽一介草民,居然還想做老子的正妻?!


    既然你這麽想要這個名頭,老子也不好意思不給。


    這下總該滿意了吧?


    江柔覺得自己等了好久,腦袋上的這些行頭又重,她頂了一天,脖子都要壓折了,可對方又遲遲掀蓋頭。


    她實在忍不住了,自己捏住了蓋頭的一角,就緩緩往上揭。


    一隻手突然橫空飛來,寬大的手掌包裹住了她細細小小的手,止住了她的動作。


    沈十三碰到她手的一瞬間,心神蕩漾了一下。


    他好久沒碰女人了。


    自從江柔走了以後……


    都怪這個混帳東西!


    乍一碰到女人柔軟的小手,瞬間就心猿意馬起來,連他們以後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就叫沈問!


    江柔被久久的握住手,有些不自在,輕輕抽動了下,把自己的手抽出來。


    手心裏一下子空了,沈十三心裏也有些空落落的。


    他就著掀了一半的蓋頭角,將大紅的蓋頭扯下來。


    江柔有些害羞,低垂著頭,等蓋頭被他丟在了地上,才敢緩緩抬頭看新郎官兒。


    視線一觸及沈十三的臉,江柔渾身一軟,瞳孔驟然緊縮,臉色煞白,差點從床上滑到地上。


    沈十三狐疑的看著江柔花容失色的臉。


    這狗東西什麽表情?


    老子今天太帥嚇著她了?!


    ------題外話------


    沈十三:帥得合不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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