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平拿不定主意。


    他不敢做這樣的決定,萬一沈十三跟當年的沈毅一樣……


    鄒平猶豫不決,大夫們也很急。


    多拖一時,沈十三就多一份危險……他們的小命也多一份危險。


    蜀國的宮廷秘毒,沈十三之所以能支撐到現在,是因為甄軍的首領,先前已經用手裏的劍殺過人了。


    先一波送上去給沈十三斷後的那批沈軍,用身體帶走了他劍上的大部分毒素,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就相當於把他的劍洗了一遍。


    可就算是這樣,宮廷秘毒的威力還是不容小覷。


    再拖下去,說不一定刮骨都沒用了!


    有親衛試探著提議,「要不……讓公子自己來做決定?我聽說有一些藥,能讓病人暫時清醒?」最後一句,是問在座的大夫。


    大夫甲說:「是可以用藥催一催,讓病人清醒片刻。」


    鄒平說:「愣著做什麽?還不熬藥去?!」


    大夫寫了方子,讓藥童抓藥去了。


    沈十三的唿吸越來越微弱,渾身也很掉進了冰窖一樣發涼,臉皮白得跟鬼一樣。


    大夫見情況不好,去藥櫃的最裏端,打開角落的一個盒子,從裏麵拿出一個紅布包,小心的捧著走到沈十三跟前。


    「這是什麽?」鄒平看大夫小心寶貝的模樣,心裏有點懷疑這老東西是不是藏了什麽奇藥不捨得給沈十三用。


    大夫坐到切藥刀麵前,小心的把布包打開,從裏麵拿出一支藥。


    鄒平不通醫理,也認不得藥材,但大夫拿的這玩意兒,他認得,因為這東西的功效太牛逼,連帶著它的長相都被普及,「人參?」


    大夫用切藥刀小心的切一塊參片,然後撬開沈十三的嘴巴,給他墊到舌頭下麵,「正是!」


    「百年人參?」鄒平又問了一句。


    大夫搖搖頭,頗有點小自豪,「五百年!」


    鄒平一看,好傢夥!連人形都快長出來了,怪不得!


    好東西啊!


    他一把從大夫手裏搶過被切了一塊兒的人參,丟給另外的大夫,「還愣著幹什麽?還不趕快把這玩意兒熬了給我家公子服下!」


    被搶了人參的大夫一下撲過去,搶迴寶貝,大喊,「使不得!英雄!使不得!」


    鄒平把刀一提,「你是要這塊兒木頭還是要你的小命?」


    那大夫把人參抱緊了點兒,苦著臉道:「英雄,人參是能吊命,可也不能用量過度啊!你家公子現在這麽虛弱,人參是大補的東西,全給他服了,隻怕會虛不受補,反倒傷了身子!」


    這可是他的鎮店之寶,要不是小命在別人手裏捏著,這夥兒看霸王病的,他才捨不得用這麽貴的藥材!


    鄒平一聽,隱約覺得他說得有點道理,半信半疑的問其他大夫,「是不是真的?」


    眾人點頭,「這位公子太虛弱,確實不宜服太多大補的藥。」


    鄒平這才放了刀。


    不多會兒,藥童端著藥來了,鄒平接過來就給沈十三灌了下去。


    小藥童長大嘴巴,「等等,這藥……」


    話還沒說完,碗裏就已經幹淨得不剩一滴藥汁。


    鄒平放了碗,才把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他抬起頭,緊張又認真的問,「這藥怎麽了?」


    小藥童無力的放下手,「才熬的,燙嘴……」


    鄒平心裏一哆嗦,趕緊低頭去看沈十三的嘴,果然已經燙成了兩條紅臘腸!


    他後背冷了一下,露出了個很兇的眼神看向站在旁邊的一幹親衛。


    親衛們抬頭望天,低頭看地,左瞅瞅,右瞅瞅,摸摸耳朵,撓撓後腦勺。


    我們什麽都沒看到……


    大概一盞茶的功夫,沈十三幽幽轉醒。


    一醒來。


    我草!老子的嘴怎麽了?!


    舌頭在嘴裏舔了一圈,滿嘴的燎泡,於是沈十三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誰他媽往老子嘴裏灌開水了?!」


    雖然他很生氣,但是由於十分虛弱,說話也有氣無力的。


    鄒平趕忙接過話頭,「將……公子,大夫說是這毒發的症狀。」


    沈十三狐疑的看向那一群醫者打扮的人。


    鄒平扶著沈十三,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狠狠的瞪著那一幹大夫。


    大夫們趕緊點頭,「是,是,確實是毒發的症狀。」


    鄒平才覺得涼涼的後背暖了起來。


    他趕忙抓緊時間,言簡意賅的跟沈十三講了大夫們的治療方案,「公子,大夫們說你這毒,得刮骨療傷……」


    他聲音越說越小,就怕沈十三先一刀削了他的骨頭。


    沈十三垂下眼皮,看不透他在想什麽。


    半響,他喘了口氣,疲憊又虛弱的閉上眼睛,「動手。」


    他當然想起了沈毅。


    但沒有別的選擇。


    如果有,鄒平的臉色也不會這麽難看了。


    大夫得了病患的口頭手術同意書,吩咐藥童拿來工具和繩子。


    鄒平一看拿了繩子,吼那大夫,「你他媽還想綁我家公子?」


    大夫為難道:「這刮骨療傷非一般人能承受之痛,我綁公子也是為了他好,萬一他忍不住亂動,多受罪的還是他自己。」


    鄒平氣勢弱了下去。


    道理他都懂,隻是將軍這輩子,除了前些天下大獄,怕是還沒被誰綁過吧……


    沈十三眼睛沒睜開,費力的吐了兩個字,「綁上。」


    再怎麽強悍也有個極限,刮骨的痛,他不覺得自己忍受得住。


    誰不是血肉之軀?


    鄒平也隻是下意識的反駁了一句,大夫說的話他其實也知道,隻是維護主子習慣了,條件反射而已。


    沈十三發了話,他接過繩子,和幾個親衛將沈十三五花大綁結實了,保管他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這時大夫的工具也準備齊全了,刀子放在火上燒透了,棉線和針也放在水裏煮開了,止血的紗布準備了一大堆放在一旁。


    動手之前,他先跟沈十三打了個預防針,「公子,我可就動手了。」


    沈十三輕微的點了下頭。


    刀子刺破血肉,首先避開經脈,剜去已經發紫的腐肉,再用晾涼的水沖洗創麵。


    血水順著沈十三的肩膀蜿蜒流下,在他躺身的木床上匯聚,順著床腿留到地上。


    鮮紅色刺目又殘忍。


    沈十三兩手緊握成拳,雙眼緊閉,額頭上的青筋幾乎要爆出來,他硬是咬緊牙關,忍住不要叫出聲來。


    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傷了自己抗,痛了自己忍,他身上有家國重任,不允許他像個普通人一樣,敗了就退,累了就睡。


    他的肩膀上有沈家的榮辱,有大秦的安定。


    已經習慣了,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大夫手上的動作沒停,吩咐鄒平,「給他拿條帕子咬住,別咬傷了自己的舌頭。」


    有親衛立刻去找帕子。


    鄒平是條鐵錚錚的漢子。


    應該說,跟著沈十三的每一個人,都是鐵骨錚錚的好漢,他們每天在腥風血雨裏來去,什麽要命的傷都見過,此時也忍不住眼眶泛酸。


    有時候,活著不一定比死了痛快。


    親衛找來了帕子,鄒平把它遞到沈十三嘴邊,「公子,你咬住這塊帕子,別咬傷了自己。」


    沈十三極力隱忍著,迅速張開嘴咬住他遞過來的帕子,鄒平要不是收手得快,隻怕都要被他咬住手指頭。


    大夫手下的動作幹脆利落,劃開一層層肌肉,隻要是烏黑髮紫的腐肉,全部都直接剜掉。


    時間慢慢流逝,眾人見到了沈十三白花花的骨頭。


    跟大夫預想得一樣,劍刃穿透過肩膀,骨頭上也傷了,有一塊烏黑的顏色。


    大夫用水沖了沖血水,拿紗布將傷處蘸幹,用火再燒了燒刀子,深吸了一口氣,對這那白骨上的烏黑色下刀。


    刀子在骨頭上剮擦的第一下,沈十三渾身劇烈一抖,悶哼出聲。


    鄒平忍不住了,對沈十三道:「公子,你要是疼就喊出來。」


    沈十三已經沒力氣迴答他的話,嘴角有鮮血流出來。


    他還是咬傷了自己的舌頭。


    大夫的刀子一下一下在沈十三的骨頭上刮著,眾人甚至能聽到窣窣刀子摩擦骨頭,發出的令人牙酸的聲音。


    沈十三的悶哼聲一聲比一聲響,卻始終忍住沒有叫喚,隻是忍不住的想往後縮身子,卻被綁的結結實實。


    手腕處被繩子磨得血肉模糊。


    帶大夫刮掉骨頭上的最後一塊烏紫色,才長出一口氣,用水沖幹淨傷口,穿了棉線,把肌肉一層一層的縫起來。


    沈十三神智已經十分清醒——疼的。


    大夫縫針的時候,他臉上已經沒有什麽表情了。


    比起刮骨的痛,縫合簡直不值一提。


    落下最後一針,沈十三躺的木床已經完全被打濕,有血水,有汗水,他更是像被人丟到水裏去洗了一迴一樣,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塊幹的地兒。


    大夫又開了方子,都是些時常用的解毒藥材,叫人煎了端給沈十三喝,肅清體內的餘毒。


    沈十三沒等到藥端來,昏死了過去。


    鄒平把他換了張木床安置,喊了一幹親衛到門口。


    他們一百餘人,太顯眼了。


    沈十三沒受傷還好,他現在受了這麽重的傷,要是走漏了消息,他們一百餘人全都聚在一起,就是一塊移動的靶子。


    而且就現在的情況來看,他們要先在廣陵落腳幾天了,所以務必將人手分散,等出發的時候再集合。


    至於怎麽分散人手,自然是越散越好,在座的各位自己都心裏有數,而鄒平,他則帶著沈十三,兩個人先找地方隱去行蹤,讓沈十三把傷養好。


    至少要養到能夠上路!


    這些人都是忠心耿耿的跟著沈十三,沈十三的目的,就是他們的目的,沈十三的抱負,就是他們的抱負,所以絕對不會存在什麽為了在主子麵前刷存在感,而互相算計的情況。


    鄒平也是。


    大家都是。


    鄒平帶著沈十三,絕不是為了拍馬屁,隻是恰好他被沈十三點了名而已。


    相反的,帶著沈十三的人,反而更加危險。


    甄臨風的人全軍覆沒,也沒有沈十三死了的消息傳迴去,很容易就能聯想到他們是跑了,那他勢必會派出下一隊人馬。


    而沈軍為了隱藏行蹤,把人手分散,所以一旦被找到,那將是孤立無援的死局。


    沈十三是甄臨風勢在必得的目標,但其餘人不是,所以帶著他反而不安全。


    但鄒平不是一個懦夫。


    沈十三的親衛不僅無條件的信任他,並且無條件的互相信任。


    定下來的事情,就是定下來了,所以眨眼間的功夫,醫館前的百餘人就散盡了,隻剩下沈十三和鄒平,以及一幹大夫。


    今天晚上鬧出了這麽大的動靜,這家醫館是不能呆了,鄒平走迴去抽了自己的刀,背起沈十三,走時還是照樣留下了一句,「今日之事,誰若是口風不嚴,老子一個個的殺上門!」


    眾大夫連忙迴答,「英雄放心,放心!」


    但這個放心,也隻是說說而已,這麽大的動靜,他們不說,也瞞不住了,隻能盡量趕在甄臨風下一波人手到來之前,離開廣陵。


    ------題外話------


    今天的更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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