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邊的屋內點起了油燈,燈光不甚明亮,不過也能視物。

    容音坐在炕沿上,望著不遠處亮著燈的主屋。等到那間屋子完全歸於黑暗,她才收迴目光,爬上炕默默鋪好自己的被褥。

    “你在為她們惋惜?”

    肖渡優雅地靠著牆坐著:“在他們看來,我們也在做同樣的事情,而且因為你這張青蔥水嫩的臉,我可比杜堅強要禽獸多了。”

    青年懶懶地側躺下來,單手支著下巴,清澈的眼睛盯著她瞧,聲音溫溫柔柔的:“我讓潘建夏消失,是不喜歡他像蒼蠅那樣到處嗡嗡叫的樣子,不過他有句話倒是深得我心。”

    “來到地獄,便都是惡人,每個人的手上都沾著血,外表越是柔弱無辜的人,內心便越可怕。”

    “從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覺得你很特別。”

    容音就坐在他的身前,肖渡伸出手,指尖挑起少女的長發:“容音,你的漂亮,冷漠,還有那雙閃著星芒的黑眼睛,都與這裏太格格不入了。我很好奇,你真正的罪名是什麽?”

    他輕輕笑起來:“我可以拿我的罪名和你換。”

    容音盯了他片刻,靜靜俯下身來,瀑布般的長卷發從肩頭滑落,拂過青年的臉頰,帶著點點冷香。

    那雙冰冷美麗的黑色眼睛離他如此之近,讓肖渡微微怔住。他看著少女的眼睛,仿佛進入了遙遠的天宇,幾顆寂寥的藍色星球在他的遠方旋轉著,他伸出手,卻怎麽都摸不到。

    怔然間,肖渡聽到了容音冰冷的嗓音。

    “你是嫌隔壁拉仇恨拉得太賣力了?”

    少女來得快去得也快,肖渡還沒反應過來,容音就已經鑽進被窩,背對著他,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

    “拉仇恨嗎?”

    張秀秀對男性有著深度的厭惡,說不定她還厭惡男女間的任何親密行為。這時候,做任何不尊重女性的事都是在作死,可惜隔壁杜堅強精蟲上腦,還想著靠老玩家的身份玩女人。

    肖渡雙手托著後腦,也閉上了眼睛:“我知道了。”

    油燈熄滅,房間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農村的環境比城市要好很多,沒什麽汙染。夜裏的天很美很清晰,白月高懸,繁星滿天,月影星光將院子照得微亮,卻沒有一絲光能透過房子的窗戶。

    屋裏依舊是黑漆漆的,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

    容音

    躺在床上,緊緊地閉著眼,細密的汗珠從她的額頭滲出。她胸前的玉扣不知何時從口袋裏滑了出來,掉在她的手裏,被她無意識地攥著,微微閃著血腥的紅光。

    容音做了個噩夢。

    在夢裏,她見到了張秀秀。

    確切地說,她是站在黑暗裏,旁觀了這個女人淒慘的人生。

    張秀秀原本不叫這個名字,她叫張曼,是一個年輕漂亮有活力的女大學生。

    本來她可以有很精彩的生活,可惜她被人販子拐到了蓮子村,便開啟了鮮血淋漓的後半生。

    最開始的時候,村民們知道拐來的女人不好惹,便讓女人們照顧她,希望她能盡早認命,適應蓮子村的生活。

    可是,張曼性子烈,發現怎麽哀求怎麽利誘都沒有用後,她就不進水米,誰來罵誰,抵死不從。

    發現她敬酒不吃,女人們退出,男人們登場。

    關押張曼的房間甚至不是村民們住的房子,而是一間布滿灰塵的柴房,裏麵堆著不少柴火。張曼縮在牆角,手腕和腳腕乃至脖頸都纏著鐵鏈,看到男人們進來,露出驚恐的神色。

    咒罵,侮辱,拳打腳踢。

    以及,對女性來說最為痛苦的刑罰。

    那些事情發生的時候,容音就站在旁邊。她伸出手,發現什麽都摸不著後,便安靜了下來,默默旁觀著這場慘劇。

    被那群男人毆打侮辱後,張曼的身上多處流血,那些血甚至都淌到了她的腳邊,穿過了她的鞋子,繼續擴散。

    如此這般過了許多天,男人們玩膩了,將傷痕累累的張曼扔進了畜生圈裏,和那些雞鴨鵝狗住在一起。沒有人再給她食物和水了,她想活下去,就必須和那些臭烘烘的豬搶食。

    這樣生活了半個月後,張曼被放了出來。

    期間她謀劃了幾次逃跑,每一次都是以失敗告終,其中有幾次還是村裏的女人告發的。她最成功的一次甚至都撐船跑了出去,結果還是被抓了迴來,幫她的女人也挨了打。

    容音注意到,當初幫張曼的女人,就是河邊洗衣服的那個。

    難怪,隻有她是不怕的。

    張曼幾次逃跑,幾次被抓迴來,每次她都遭遇了瘋狂的毆打,最嚴重的一次差點被打死,躺在炕上養了很久。

    後來,這個女孩子的眼裏再也沒有光了。

    她認命了。

    她和村裏的其他女人一樣,變得乖巧聽話,逆來順受。

    村裏的女人不多,女人得給所有的男人做媳婦,給這家男人生完孩子,很快就得挪到下家。除了懷孕前後的幾個月,其餘時間,村裏的男人若是想要,女人就必須得迎著。

    真正的變故,是在張曼初次懷孕的時候發生的。

    那是她懷孕近三月的某個晚上,她的“丈夫”請了幾個男人來家裏喝酒。許是發生了什麽高興的事兒,他們越喝越多,最後喝得有些高了,就想找女人泄泄火。

    其中一個男人站起身,打算叫自家的女人來給大家樂樂,結果因為太醉,半天連屋門都沒打開。這時候,張曼正好端著醒酒湯走進來,幾個男人看到她,立馬都笑了。

    哪還需要去找女人,眼前不就是有現成的嗎?

    當男人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容音和張曼的反應差不多。

    她們都同時望向了她的“丈夫”。

    可是,那個樣貌醜陋的男人根本沒有半點出頭的意思,他縮在炕角,和幾個男人勾肩搭背,無所謂地傻笑著。

    布料撕裂的聲音和女人的哀求聲在門口處響起,而不遠處,炕上的男人們仍舊嬉笑著碰杯,咕嘟嘟地往胃裏灌著酒。

    漸漸地,哀求聲消失了,濃鬱的血腥味彌漫在屋裏。

    這夜,男人們喝得很爽,直到第二天早上,半死不活的張曼才被發現。

    村民們看到那灘血後,立刻把她送到了村醫那裏,村醫告訴村長,她流產了,並且以後都再也無法懷孕了。

    在蓮子村,不能懷孕的年輕女人是不詳的。

    隻要她活著,就會給整個村子招來災禍。

    於是,村民們把這個剛剛失去孩子的可憐女人逼上了後山。

    一把用了多年的染血殺豬刀,一整碗黑狗血,成捆的桃樹枝……那些犯錯的男人沒有受到任何懲罰,他們帶著這些亂七八糟的驅邪物事,成了“清黴運”行動的主要參與者。

    蒼白虛弱的張曼被他們捆著上了山,按倒在了鋪好的桃樹枝上。一碗黑狗血潑了她滿臉,她嗆得咳嗽,甚至沒有說話的機會,黑紅色的殺豬刀就狠狠捅進了她幹癟的腹部。

    鮮紅的血噴濺出來,張曼發出痛苦的慘叫。

    她絕望地看向旁觀的村民,所有人撞到她的目光,都立刻偏過頭去。

    全村的人都在圍觀她的死亡,沒

    有一個人肯為她說話。

    好疼啊。

    她好疼啊。

    “我恨你們……”

    淚水混合著血水從眼眶裏湧出,衝刷著張曼的臉龐,讓她顯得更加恐怖了。她深深地望著周圍的所有人,目光定格在發號施令的村長身上:“我會迴來的,我會殺死你們所有人……”

    “東子,割了她的舌頭,不要讓這個邪祟再說話。”

    老村長麵色不改:“她說的越多,我們的黴運就越多。”

    東子割掉了張曼的舌頭,其他幾個男人按住了她的手腳,而她的丈夫作為“黴運最深”的受害者,再次舉起了屠刀。

    噗呲,噗呲。

    雪亮的刀鋒一遍又一遍地紮在張曼的腹部和胸腔。

    張曼流了好多好多的血,浸透了桃枝,在她身下的泥土裏洇開,越浸越深,像是老樹深深紮下的根。

    那是一個女人至死不忘、深入骨髓的仇恨。

    “村長,她死了。”

    當張曼徹底沒了聲息後,幾個男人滿臉是血地站起身:“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

    村長摸了摸胡子,平靜的聲音在林間顯得格外清晰:“所有人去旁邊拿石頭,每個人去這個邪祟旁邊吐口唾沫,再割一塊肉下來,埋到自家的藕田深處,女人就埋在自己現在的家。”

    村民們照做了。

    因為她不能懷孕,她是不詳之人,理應受到如此對待。

    他們這樣做,是為了整個村子好。

    村民們分割了她的屍體,每個人的手上都沾著血。

    殺掉了村裏的邪祟後,村民們照常過著幸福的生活。

    漸漸地,有人發現了不對勁。

    有人在張曼家的井水裏發現了女人的長頭發。不是打撈時出現的,而是用來生火做飯後,吃著吃著感覺不對勁,放下碗筷,從喉嚨裏薅出來的一綹黑色長頭發,上麵還有血腥味。

    有人打水的時候,在井底看到了張曼的臉。

    她穿著血紅色的衣服,站在井底,仰起慘白的臉,隔著一層水,伸出了半截鮮血淋漓的舌頭:“我好疼啊。”

    過了幾天,張曼的“丈夫”被發現溺死在了井口。

    村民們發現他的時候,他的腦袋杵在井口,身子軟軟地搭在地上,一張臉泡得腫脹發爛,五官都有些模糊了。

    到了這時候,他們終於開始恐慌起來。

    他們封掉了張曼的“家”,燒光了裏麵所有東西,又把那個男人的屍體草草埋在了後山上,還殺了很多牲畜祭祀她。

    或許是男人的屍體給了張曼安慰,她沒有再找村民們算賬。

    暫時沒有。

    而現在,正是張曼死後的一整年。

    她已經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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