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王起了個絕早,天沒亮便過來西院敲門。

    院門兩邊的牆由玉石做成,可以清晰的映出人影。

    侍從在身後執著燈籠,敬王就著燈籠光亮,用挑剔的目光審視著他的身影。

    發髻一絲不亂,袍服沒有一絲皺褶,很端莊。

    他緩緩伸手摸著胡須,順便又摸了下臉,覺得臉光光的,推測臉色應該很不錯。

    敬王對自己的儀表基本滿意。

    今天是兩個兒子新婚次日,兒子兒媳婦要拜見他這個做父王的,儀表必須端莊威嚴。

    不知過了多久,門終於開了,敬王精神一振,正要邁步進去,揚景澄的兩個手下阿朝和阿暮卻同時現身,不冷不熱的道:“王爺請迴吧。王妃不見。”

    敬王愕然,“新人要拜見高堂,本王不過去怎麽能行。”

    阿朝跟背書似的,語氣特別平,“王妃說了,昨天是兩位公子新婚大喜的日子,所以破例讓王爺過去了一迴。王妃實在不願看見王爺,今日新人拜見翁姑,便各自分開吧。”

    敬王臉色青一陣紫一陣,半晌方咬咬牙,帶著怒氣轉過身。

    “王爺,世子殿下方才舊疾複發,腿疼得厲害,大概會過去得晚一些。”阿朝在他身後叫道。

    敬王一個趔趄。

    揚景序是真的舊疾複發了,他這當爹的心疼;揚景序如果隻是為了和他作對,他這當爹的生氣。唉,總之揚景序就是個不省心的孩子,新婚大喜的日子,都不能讓他當爹的心裏舒坦些。

    揚景澄本來斯文知禮,現在也被揚景序給帶壞了,很會氣他親爹。

    敬王憤懣不平,覺得他自己實在命苦。

    他怎麽就攤上這樣的兩個親生兒子。

    敬王想起一件要緊事,不得不迴頭,“告訴揚景序,不許太晚了。今日還要進宮拜見太後娘娘。”

    阿朝朗聲道:“王妃方才吩咐過,世子殿下身體不舒服,今日進不了宮了。不隻今日,明日後日,也未必能成行。”

    敬王皺眉。

    王妃這是鐵了心要和他過不去,連麵子情也不給他了。劉太後在宮裏等著一對新人前往拜見,王妃卻攔著孩子們,不許去。

    敬王忍不下這口氣,又不願當著下人們的麵和王妃爭執,暫時忍氣迴去,之後派了名侍女過來麵見敬王妃,勸敬王妃識大體,全了宮

    中的禮數。敬王心裏有氣,讓這侍女來傳的話便不大客氣,敬王妃比他更不客氣,“我知道他這個做父王的從不關心序兒澄兒的死活,所以序兒身子不好,他連序兒怎生不好也不問,隻顧著序兒澄兒要進宮拜見他最在意的那個人。你迴去告訴他,我是做母親的人,最疼愛的是兒子,不能如了他的願。”

    侍女愁眉苦臉的迴去,不敢如實迴稟,敬王催問了幾迴,才戰戰兢兢、吞吞吐吐、含混糊塗的說了說,敬王氣得半晌無語。

    敬王氣歸氣,但還是把其餘的事全推了,端坐禮堂,等著他的兒子兒媳婦過來。

    敬王等啊等啊,天蒙蒙亮了,天亮了,天大亮了,也沒見著兩對新人的麵。

    “就算序兒不舒服,澄兒總沒事吧?”敬王無奈,命人去催。

    敬王妃那邊迴複的挺快挺幹脆,“東平王殿下是沒事,可東平王殿下和世子殿下兄弟情深,哥哥不舒服,他坐立不安,要親自照顧。”

    敬王:“……”

    所以他這做父王的就應該無止境的等下去麽……

    敬王覺得揚景序是裝病,但一直等不來人,敬王也不由自主的擔心起來,命人叫了太醫到西院探望。但是這太醫根本沒見到人,“王妃說,王爺根本沒把世子放到心裏,便不勞王爺費心了。”

    敬王長長歎氣。

    王妃為什麽一定要拒他於千裏之外呢?太不通情理了。

    洞房之中,陸姳一覺醒來,發覺周圍水汽升騰。

    她已經不在床上了,在溫熱舒適的溫泉中。

    水池由漢白玉大理石砌成,呈並蒂蓮花形狀,兩排青竹筒不停向池中注入冒著熱氣的清水。

    她身體有些酸痛,在溫泉中泡一泡,可就舒服多了。

    她好奇的向周圍望了望,見這裏居然沒有人,心中納悶。

    不對啊,就算沒有侍女,也應該有他啊。

    “澄哥哥。”她揚聲叫道。

    沒有人迴應。

    “小澄澄。”她聲音低下來了,卻異常甜膩。

    如果還是沒有人迴應,她打算叫得再肉麻一些。

    “我在這兒。”掛滿錦衣華服的衣架被撥開,露出一張俊美的麵龐。

    “你在幹嘛?”陸姳遊到水池邊,長發披肩,眼睛漆黑溜圓。

    為什麽澄表哥離她這麽遠?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昨晚

    他倆親密膩歪,密不可分。

    揚景澄露出扭捏的神情,“呦呦表妹,你洗好了出來,然後咱們還有正事要辦。”

    陸姳了然,“對,今天有很多正事要辦的。”

    揚景澄的聲音越來越遠,“呦呦表妹,我出去了,你不用害羞。”

    陸姳莞爾,“是你在害羞吧?”覺得揚景澄這個樣子很有趣,樂了好一會兒。

    陸姳這會兒在笑話揚景澄,但當她擦幹身體穿好衣服出來,和揚景澄迎麵相遇,她的小臉蛋不知不覺也紅透了。

    “早。”她柔聲道。

    “早。”他一本正經。

    揚景澄目不斜視的進了浴池,不多時沐浴出來,神色異常端莊。

    “你和昨晚一點也不一樣。”陸姳和他並肩同行,小小聲的抱怨。

    這樣的揚景澄,讓她很不習慣。

    沒成親之前他就對她很和善,很溫情啊,為什麽經過了新婚之夜,反倒疏遠了。

    “床上夫妻,床下君子。”揚景澄正色莊容。

    陸姳嫣然一笑。

    這樣也蠻有意思的,白天的丈夫溫文爾雅,晚上的丈夫激情四射,婚姻生活不寂寞啦。

    揚景澄開門放侍女進來,侍女各司其職,服侍新婚夫妻梳洗打扮。

    春七很委屈,“昨晚我和冬七想服侍姑娘,但全被趕出去了。”

    陸姳微笑,“敬王府的侍女也全被趕出去了啊,昨晚這裏隻有我和東平王殿下兩個人。”

    春七心裏舒服了不少。

    被趕出去的不隻她一個,是所有的侍女,她也就沒有什麽好不服氣的了。

    冬七細心,發現陸姳脖子有紫紅色的斑點,“姑娘脖子怎麽了?”

    陸姳臉一紅,把春七、冬七拉到麵前,小小聲的告訴她倆,“這叫吻痕。”冬七還懵懂著,春七卻明白是什麽意思了,滿臉飛紅,掐了冬七一把小警告,“不許再提這個了,聽到沒有?”

    冬七眼神中滿是疑惑,不過她聽春七的話,沒有再問。

    陸姳偷笑。

    澄哥哥果然像他之前說過的那樣,其實很著急,比她著急……

    不過據說下了床人家就要做君子啦。

    陸姳和揚景澄梳洗打扮好了,一起出門去了敬王妃所居住的正院。

    揚景序和何暖藹來的很

    早,正在陪敬王妃說話。

    才見了麵,敬王妃便微笑告訴小兩口,“阿序不愛到東院去,借口身子不好,在我這兒賴著不動彈。既有了這個借口,你倆也可以去得晚些,不著急。”

    “宮裏那一趟幹脆就省了。”揚景序懶洋洋的。

    “這敢情好。”陸姳自然很開心。

    她和揚景澄一起拜見敬王妃,獻了棗栗盤,敬王妃笑容欣慰喜悅,將一對稀有珍貴的紅玉發簪送給她,“你大嫂也有同樣的一對。好孩子,今後和阿澄好好過日子吧。”

    陸姳謝過敬王妃,“母妃放心,澄表哥和我互敬互愛,很和睦。”

    陸姳又隨著揚景澄一起見過大哥、大嫂。

    揚景序裝殘疾人,大大咧咧的坐在寶座上,“弟弟,小表妹,請恕我身體不便,不能還禮了。”

    敬王妃和何暖藹心裏難過,不約而同低下頭。

    揚景澄心中不忍,“哥哥,稍後到側殿,我有話同你說。”

    揚景序耍賴不想去,“哥哥身體不便。”

    揚景澄向他伸出雙臂,“我抱你。”

    揚景序咧咧嘴,“抱著不舒服,要不你背著我?”

    最好既沒抱著也沒背著,侍衛把揚景序抬過去了。

    揚景澄想要關上門,卻發覺陸姳笑盈盈站在門外。

    “進來。”揚景澄微微一笑,向她伸出手。

    “君子?”陸姳輕笑挑眉。

    揚景澄認真的指指下麵,“這裏門檻太高了。”

    陸姳含笑把手遞給他,借著他的力舉步進門。

    揚景序打個哈哈,“小表妹,昨晚哥哥是跟你開玩笑的,沒嚇著你吧。”

    “哪裏。”陸姳非常客氣。

    揚景澄生氣,“哥哥,你看到母妃和暖暖的神情了吧?還忍心再瞞著她們麽?”

    揚景序不讚成,“母妃和暖暖小表妹都是性情中人,她倆若知道了,一定會露出痕跡,這個秘密便守不住了。”

    陸姳靜靜站著,不說話。

    揚景序好奇,“小表妹,你是什麽意思?”

    陸姳微微一笑,柔聲道:“大哥到了不再需要向某些人屈膝的時候,才會行走如常,對麽?”

    揚景序目光明亮看了她許久,向揚景澄叫道:“弟弟,一樣是小表妹,暖暖和呦呦有什麽分別?呦呦小表

    妹太了解我了,不如咱倆……”

    揚景澄臉色一變,不由分說緊緊捂住他的嘴,不許他再說下去,“哥哥你必須明白一件事:我和呦呦生死相依,不離不棄。”

    “鬆手,你想謀殺哥哥麽。”揚景序氣唿唿的撥開揚景澄的手,“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懂不懂?”

    陸姳心中一緊。

    揚景澄和揚景序的兄弟情,她自然早就看在眼裏。如果讓揚景澄來選擇的話,她和揚景序,揚景澄會選擇誰呢?真的是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

    揚景澄沉默片刻,緩緩的道:“哥哥說的對,確實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

    陸姳氣得拿小拳頭捶他,揚景澄捉住她的小手親了親,“可是哥哥,沒有手沒有足,最多是殘疾人,沒有衣服人就光著了,萬萬不可。”

    揚景序哇哇亂叫,“你不會換件衣服啊。”

    “不會。”揚景澄異常嚴肅,“婚禮之時,我曾向她獻雁為贄禮,那便是宣誓忠貞相守,永不分離。大雁失去伴侶,絕不會再找第二個,大雁都能做到的事,難道我做不到?”

    揚景序瞪了揚景澄許久,揚景澄目光清澈,毫無退讓之意。

    陸姳眉花眼笑。

    揚景序悻悻然,“都是小表妹,有什麽不一樣。全依你好了,小氣鬼。”

    揚景澄跟他確認,“還瞞著母妃和暖暖?”

    “瞞著。”揚景序眸中閃過絲冷厲。

    陸姳握了揚景澄的手,“大哥,阿澄和我會不遺餘力的協助你。相信有朝一日,你會登上最高峰,一覽眾山小。”

    揚景序道:“為了母妃和弟弟,我非出人頭地不可。”

    他拿出一個小瓶子,“小表妹,這是你送我的軟紅丸。我已經全好了,剩下的這些藥丸還給你,說不定哪天能派上用場。”

    揚景澄接了過來,放在陸姳袖中。

    揚景序手臂一揮,“走,去見見咱們的好父王。”

    揚景序心情不大好,如此一來,敬王遭殃了。

    可憐敬王等了大半天,等來的卻是揚景序的冷嘲熱諷,“父王,聽說你連我的死活都不管,就擔心我和弟弟不能進宮,讓你的心上人空等?你這樣不大好吧,我雖不肖,畢竟也是你親生的,你身為攝政王,對親生的兒子這般淡漠,可以說是枉為人了。不,豈止是枉為人,簡直連禽獸也甘拜下風,虎毒還不食子呢。

    ”

    敬王抬起手想打,可揚景序一臉狠戾,一臉倔強,他手抬得高高的,最後一聲長歎,頹然落下。

    揚景澄一直站在揚景序身後,眼睛盯著敬王的一舉一動不放。敬王手落下了,他方才放鬆了。

    “暖兒,姳兒,你倆不要學這兩個壞小子。”敬王對敬王妃、對兩個兒子都不抱希望了,“這兩個小子不尊敬父王,不孝順,你倆是大家閨秀,斷斷不可學他們。”

    何暖藹從前是明媚少女,婚後添了分穩重,恭敬的迴道:“父王,出閣之時家父教導我,出嫁從夫。”

    敬王被噎了一下。

    他把最後的希望放到了陸姳身上,“姳兒,你是聰明善良的好孩子。”

    陸姳笑盈盈的很是親切,“父王,人都說父慈才能子孝,我讀書少,覺得這話好像還挺有道理的。”

    敬王:“……”

    他就知道,敬王府任何一個人都靠不住。

    偌大一個王府,沒一個人向著他。

    王妃厭棄他,兩個兒子誤會他,才進門的兒媳婦也冤枉他,他的一番好意,全被曲解了。

    敬王寂寞如雪,人一下子老了好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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