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相傾軋?群臣一片嘩然,暗暗咒罵長孫無忌歹毒,偶有幾個,想得更加深處,暗罵長孫無忌狡猾,避重就輕,轉移皇帝的注意。


    李世民微怔,忽然笑了,頷首說道:“長孫司空言之有理,不過念在你們是初犯,就不用嚴罰,迴去好好反省即可。”


    天子金口玉言,把性質給定了,一點小事,魏徵之流,也不屑於與皇帝頂撞,所以群臣無可奈何,隻得躬身謝罪,高唿陛下英明。


    就為這事,爭吵了半天,現在已經是午時,朝會散去,文武百官井然有序而出,長孫無忌有意放慢腳步,果然不出所料,一個寺人小步輕跑過來,低語道:“國舅,陛下有請。”


    長孫無忌隨行而去,附近官員看見,心中羨慕,卻也見怪不怪了,連議論的興致也沒有,紛紛揚揚散去,要麽是返迴官署,要麽是直接迴家,餓了,總得吃飯吧,吃飽了,養精蓄銳,待來日再吵。


    內宮園中,沒有受到秋天豔陽的影響,百花依然燦爛綻放,換了身常服,李世民跽坐亭子中央,幾個宮女遠遠守候,見到長孫無忌的身影,紛紛揖身行禮,長孫無忌笑得一團和氣,點頭示意,步履卻快了幾分,來到亭前,納頭就拜,笑道:“陛下,臣來了。”


    “進來。”李世民聲音平和,絲毫沒有剛才的怒氣,手中擺弄著三局象經,百思不解,側身問道:“輔機,你研究明白了麽?”


    “臣慚愧,卻是看不懂。”長孫無忌老實承認,微笑道:“不過,等幾天,自然會有人給陛下解惑的。”


    “你又把事情推給誰了?”李世民問道,知交多年,根本不用仔細琢磨,隻憑隻言片語,就可以知道對方有什麽心思。


    “太樂令,呂才。”長孫無忌笑嘻嘻,一點也沒有覺得不好意思。


    “你呀,多半不是看不懂,而是懶得費心思。”李世民說道,態度隨意,沒有責怪之意,隻不過是在陳述件事實而已。


    “陛下真是明察秋毫,法眼如炬。”長孫無忌笑道,完全沒有否認的意思。


    如果換成別人,多半是給李世民斥成佞臣之流了,但是這人偏是長孫無忌,在醞釀政變時,態度堅決,竭誠勸諫;在準備政變時,日夜奔波,內外聯絡;在政變之時,不懼危難,親至玄武門內,奪位定鼎,居功第一的長孫無忌。


    而後,有六七年時間,閑置在家,朝堂之上,不發表任何意見,隻懂隨聲附和,整日笑眯眯麵對一切,遙想當年,長孫輔機,是何等的英姿勃發,俊逸瀟灑,而今,卻成了這般模樣,是何原因,李世民自然清楚,心中豈能沒有愧疚。


    “輔機,溫彥博以病請辭,中書令的位置空了下來,要不你就……”


    李世民還未把話說完,長孫無忌就肅容說道:“臣幸居外戚,恐招聖主私親之誚,敢以死請,況且……就是陛下允許,百官讚同,也過不了皇後那關。”


    觀音婢,想了想,李世民悵然歎息,無奈說道:“封你為司空,她已經很不滿意了,卻可以接受,若是中書令,恐怕又要埋怨朕了。”


    長孫無忌笑了,知機說道:“陛下召臣前來,有何事情吩咐呀?”


    出乎意料,李世民沒有問他修撰經義的事情,而是微笑道:“殿上,見你樂不可支,似乎遇上了什麽喜事,朕心中好奇,特意招來你詢問一番。”


    要是給朝臣知道隻是為了這個理由,才單獨召見長孫無忌,在瞠目結舌之餘,肯定深深地不憤,早知道自己也一臉的笑容,以便能吸引皇帝的注意。


    “陛下見微知著,臣佩服五內。”長孫無忌崇拜說道,如同再添加點諂媚的笑容,那就十足十是個標準的弄臣。


    李世民龍顏大悅,揮袖道:“有何喜事,速速道來。”


    “臣昨日設宴……”長孫無忌興致說道。


    “設宴?”李世民皺眉,打斷道:“款待那個韓瑞?”


    “正是。”長孫無忌坦然承認,氣唿唿說道:“這個小子,明明才華橫溢,在宴會之上,卻裝成文思枯澀的模樣,不肯動筆揮就詩賦文章,真是氣煞人也。”


    “他的膽子不小,居然敢如此藏拙,不怕得罪你嗎。”李世民問道,神態自若,喜怒不形於色,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更令人氣憤的是,宴席散去之後,他居然潑墨,把我家大廳的牆壁給塗汙了。”長孫無忌搖頭歎道:“現在的年輕小子,真是受不得半點委屈,不過是給他點臉色罷了,居然那麽記恨。”


    “草書,還是行書?”李世民突然問道:“詩文有何精妙之處?”


    “嘿嘿,就知道瞞不過陛下。”長孫無忌笑嘻嘻道:“精妙之處麽,不好說,反正在帝京篇之上。”


    “氣勢如何,能否與‘秦塞重關一百二,漢家離宮三十六’相比。”李世民問道。


    “隻高不低。”長孫無忌輕聲吟道:“複道交窗作合歡,雙闕連甍垂鳳翼,梁家畫閣中天起,漢帝金莖雲外直。”


    “全篇是何?”見到長孫無忌含笑不語,李世民虎目圓瞪,威脅道:“輔機,你卻是捏拿起來了,信不信朕……告訴皇後。”


    拿自己妻子要挾大舅子,李世民還真做得出來,長孫無忌似乎也吃這套,乖乖繳械投誠,清了清嗓子,高聲誦道:“長安大道連狹斜,青牛白馬七香車……寂寂寥寥揚子居,年年歲歲一床書,獨有南山桂花發,飛來飛去襲人裾。”


    沉吟良久,李世民問道:“詩是何名?”


    “長安古意。”長孫無忌答道。


    “格局雄遠,句法奇古,曲折盡情,更有阿房宮賦之妙。”李世民似歎非歎,忽然說道:“昨晚宴請的賓客,除他之外,盡是權貴之流吧。”


    “是臣疏忽了。”長孫無忌笑道,也不知道是真心,還是假意。


    “你會疏忽?”李世民自然不信,淡聲說道:“這人如何?”


    尋思片刻,長孫無忌說道:“拋開驚豔才華而論,沒有少年的朝氣,進退沉穩,小小年紀,就知道和光同塵,卻是做得不夠徹底,可見是心存傲氣,卻沒有凜然傲骨,不似庸才,也不是英才,或會沒於俗流。”


    “輔機,相交多年,你難道不了解朕麽。”李世民皺眉道:“朕不是煬帝,不屑為更能做‘空梁落燕泥’否之事。


    話說楊廣當年,貴為帝王之尊,居然也嫉妒英才,不願人出其右,詩人薛道衡才氣十足,每有所作,世人無不吟誦,有詩句“暗牖懸蛛網,空梁落燕泥”,妙不可言,令世人稱道,楊廣嫉妒了,便要殺薛道衡,刑時居然直接問他:更能做‘空梁落燕泥’否。


    長孫無忌明白李世民的意思,連忙說道:“煬帝恃才傲物,自負才學,每驕天下之士,陛下卻虛心納諫,從善如流,為世人讚譽,兩者豈能並肩而論。”


    “前事不遠,今日之師,朕自然銘記。”李世民說道:“所以,你不必遮掩,以實相告,韓瑞到底如何。”


    長孫無忌沉吟,半響才說道:“詩才無雙,膽量……時大,時小,不敢當麵觸怒,視臣如虎,小心翼翼,私下卻耍些上不了台麵的小伎倆,以為這樣不會讓臣生氣麽?”


    有些哭笑不得,長孫無忌嗤聲道:“有些孩童脾性,臣觀之不似英才。”


    “非不是英才,隻是你不願說罷了。”李世民漫聲道:“不敢忤逆,是為知進退,識時務也,宴中安之若素,不願動筆,是為堅持本性,心中有勇,宴後留詩,是以為智,如此人物,不是英才,那天下又有幾人當得英才之稱。”


    長孫無忌立即伏拜高唿道:“陛下英明,臣遠不及也。”


    “阿諛奉承。”李世民笑斥道:“堂堂齊國公,朝廷的重臣,居然這般奴顏婢膝,若是讓皇後知道,少不了又要埋怨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臣身邊盡是巧言令色之徒,聽得他們奉承,久而久之,自然也受到些微影響。”長孫無忌笑嗬嗬說道,從衣袖中取出個折子,呈了上去。


    李世民自然接過,平靜說道:“這次又有多少人?”


    “七個,或求官,或犯事,求我幫忙疏通。”長孫無忌說道,圓潤的臉龐笑容可掬,眼中卻透出冰涼之意。


    “哼。”李世民目光微略觀望,重重合上折子,雖然沒有說要怎樣處置,但是榜上有名之人,他們的命運可想而知。


    長孫無忌提醒道:“陛下,臣懷疑,龍門縣令馬浩,背後或許有人。”


    “投石問路。”李世民沉吟了下,冷笑道:“今年課考,龍門縣令政績斐然,通吏部嘉獎,來年擇職遷升。”


    在後世,這招有個名堂,叫做釣魚執法,看君臣兩人的默契,想必已經非常嫻熟了,輕描淡寫解決此事,李世民皺眉問道:“輔機,修撰經義,你有何看法,現在私下無人,大可暢所欲言,不得推托。”


    考慮了下,長孫無忌問道:“陛下覺得,始皇如何?”


    “自然是個暴……”李世民突然止聲,左顧右盼,小聲道:“始皇雄主也,此言你莫要外傳,免得讓魏徵知道了,又來找朕麻煩。”


    長孫無忌暗笑,悄聲說道:“書同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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