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出門了,現在還未迴來。”鄭氏說道,蛾眉微顰:“這孩子也真是的,交待讓他早些迴來的。”


    “還不是給你慣縱的。”埋怨了句,錢緒有點不好意思,哼聲道:“多半又跟一幫狐朋狗友去哪戲耍了,迴來讓他好看。”


    “話也不能這般說。”韓晦輕笑道:“三郎是州學士子,平日與同窗知己,賞風詠月,舞文弄墨,渾然無我,淡忘時辰也很正常。”


    臉麵似乎有點得意,錢緒卻搖頭歎道:“真是如此便好,就怕他是和那些紈絝少年胡鬧,惹是生非,招惹麻煩。”


    “別總把事情往壞處想。”韓晦說道:“進學三四年,也該學有所成,今年再考取個生徒名額,進京應試,一舉中第,二三十年後,說不定就是朝廷的閣老相公了。”


    錢緒連連搖頭,而鄭氏卻眉開眼笑說道:“承晦管家吉言,閣老相公什麽的,我與夫君倒是不奢求,隻希望三郎出息之後,多生子嗣,為錢家開枝散葉即可。”


    “這倒是真的。”錢緒點頭說道:“想我錢家,當年也是餘杭大族,然而幾經動亂,隻餘下同族幾房兄弟,膝下更隻有三郎一人,若非夫人執意,依我的意思,直接讓三郎繼承祖業算了,何必考取什麽功名,也用不著擔心他成親生子,分散精力。”


    沒把韓瑞、韓晦當成外人,鄭氏立即反駁道:“什麽祖業,就是販鹽的,根本上不了台麵,若不是九哥幫你脫去了商籍,差點就連累了三郎。”


    隋唐時期的科舉,雖然沒有後來那麽嚴格,但是也不允許商人、奴婢、伎樂、工匠這些卑賤籍戶子弟參加。


    也知道鄭氏隻是無心之言,可是落入錢緒耳中,怎麽也有些不舒服,就要與往常一樣,分辯幾句,還好韓晦見機得快,立即說道:“二位,美味羹肴在前,讓人垂涎三尺,主人卻遲遲不舉著,似乎不是待客之道呀。”


    “哎呀,真是失禮。”鄭氏尷尬微笑,又悄聲嗔怨了句:“都是你的錯。”


    嘴唇輕動,最終沒說出話來,錢緒連忙舉盞招唿:“自家宅第,講究什麽虛禮,來,先飲為敬。”


    韓晦欣然奉陪,杯盞半舉,懸在鼻端,似在輕嗅,忽然驚訝道:“越州蓬萊春。”


    哈哈,錢緒附掌大笑:“就知道瞞不過你,品嚐下,看看是否香醇。”


    “少說也有二十年份,豈能不醇。”韓晦笑道,微微輕抿,閉上眼睛,仔細迴味。


    “可惜,你來遲了,上元節時,有北方豪客來訪,贈我一壇西域三勒漿。”錢緒咋舌,痛心疾首道:“其中滋味,難以言述,本想收藏的,飽了幾杯,餘下卻給家賊偷喝了,一滴也不剩,真是……敗家子。”


    “嗯,的確可惜。”韓晦深表讚同。


    “二十一郎,別理兩個酒徒。”眼睛泛白,瞥了眼錢緒,稍微迴頭對著韓瑞,鄭氏慈祥笑道:“盤中的魚膾,是清早剛從濱江運來的鰣魚,現殺烹製,鮮氣未消,趁熱嚐幾口。”


    韓瑞微微點頭,心中差點就要熱淚盈眶,以為已經給人華麗地忽略過去,沒想還有人記得自己,唉,年紀小,就是吃虧,不過說實話,這鰣魚味道真是不錯,腴醇厚,香味撲鼻,吃起來嫩而鮮,肥而美,滑溜細膩,美味難言。


    好像反應過來,錢緒連忙說道:“二十一郎,也嚐嚐這羹湯,是用邵伯湖的銀魚,加上些滋補藥材烹飪的,鮮美香淳,補血養氣,多飲對身子有益。”


    就是與太湖銀魚齊名的邵伯湖銀魚?那真要仔細品嚐,韓瑞拿起湯匙,飲了口濃湯,味道果然鮮淳,而且發現這種銀魚個體細小,周身銀白色,軟嫩而發亮,無鱗、無骨,咀嚼起來,卻有些勁道,十分可口。


    飲著鮮湯,品嚐美味魚膾、蝦肉,配上清香,糯甜的菱飯,韓瑞隻覺得有股暖流貫串渾身上下,通體溫透,十分舒服。


    當然,就算吃得不亦樂乎,韓瑞還知道保持形象,舉止有度,沒有露出饕餮模樣,食不言,寢不語,須臾,宴席接近尾聲,有婢女奉上漱口溫水,以及溫熱毛巾。


    稍微整理儀表,韓晦開口說道:“錢郎,打擾月餘,我想……,郎君也該迴去了。”


    緒額頭微皺:“晦管家,這般著急,難道是覺得我們有招唿不周的地方,惹得你心有不滿?”


    “自然不是。”韓晦解釋道:“隻不過,郎君身子已經康複,春耕又將臨近,也該迴去主持安排耕作事宜了。”


    “哼,些許瑣事,一向不是你安排的嗎,與二十一郎何幹。”錢緒撇了下嘴,提議說道:“這樣吧,你迴去可以,不過二十一郎留下來,夫人覺得如何?”


    “大善。”鄭氏笑道:“能者多勞,晦管家委屈些吧,先迴去安排春耕,讓二十一郎留些時日,倒時保證平安送還韓家。”


    “怎麽可以。”韓晦連忙搖頭,拒絕說道:“郎君來時……,韓家上下已經人心惶惶,而今我又孤身迴去,恐怕……。”


    “怕什麽,哪個不信的話,讓他來某家親眼觀看。”錢緒哼聲道。


    韓晦無語,隻是苦笑,自己不過是區區管家而已,承蒙家主韓九器重,臨終之時更加把韓瑞托孤給自己照顧,才勉強有資格主持韓家一切事務,對此,一些韓氏族人已經猜忌紛紛,幸好自己勤懇本分,處事小心謹慎,沒出什麽差錯,幾年就這麽過來了。


    深明人言可畏的道理,韓晦倒不是害怕失去什麽,早在十幾年前,該失去的,早就已經煙消雲散了,現在心中唯一念頭,就是報答韓九恩情,不負囑托,扶持嗬護韓瑞長大成*人,順利接手韓家農業,期間,絕對不允許出現疏漏。


    察覺到韓晦的堅持,鄭氏沒有再勸說,而是微笑說道:“好了,莫要再爭,既然是關及二十一郎的去留,那就應該由他決定才是。”


    “還是夫人言之有理。”錢緒立時笑逐顏開,以誘拐小孩的語氣說道:“二十一郎,留下來,錢叔每日都給你買方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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