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早起的百姓,忽然發現,在長安令的帶領下,近百個衙役,匆匆忙忙來到閻家府上,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麽事情,反正到了最後,居然連京兆尹也驚動了,親自前來,看到這個情形,百姓議論紛紛,十分好奇。


    難道是閻家失竊了?一般情況下,百姓心思比較純樸,隻會往這方麵猜測,畢竟也是鄰裏街坊,眾人清楚閻家的為人,素來親和,沒有什麽劣跡,自然不會胡亂聯想,然而當他們見到衙役,抬著蓋著白布的擔架出來之時,立即驚愣起來。


    如同後世,沒見過豬走路,總是吃過豬肉,看到抬架上的身形輪廓,附近的百姓,怎能不知道怎麽迴事,突兀冒出這麽多死屍,百姓情不自禁,嚇退了幾步。


    一會兒,在閻立德的禮送下,京兆尹走了出來,不時誓言旦旦的說道:“閻侍郎放心,這等無法無天的賊徒,本官絕對不會任由他們逍遙法外,為非作歹……”


    “那就拜托府尹了。”閻立德說道,表情憂傷,十分憤慨。


    “職責所在,豈能不盡心盡力。”京兆尹說道,適時勸慰閻立德幾句,隨之告辭,風風火火而去,轉身的時候,一張臉立即垮了。天子腳下,居然出了這種駭人聽聞的事情,作為京兆尹,他難逃其咎,而且死了這麽多人,想捂蓋子也不成,估計自己要倒黴了。


    果然,迴到府衙,京兆尹還沒有來得及吩咐捕快書吏偵察,宮裏就傳來皇帝召見的旨意,若是在平時,京兆尹或許認為是好事,可是現在,摸摸頂上官帽,可能就要保不住了。


    “你們,給我仔細查驗,一定要找出線索來,不然破不了案,逮不住賊人,有什麽後果,你們自己清楚。”京兆尹厲聲說道,丟下一幫屬官,匆匆進宮麵聖。


    唐代,以京兆、河南、太原為三京,設府,長官為尹,其中自然是以長安京兆府為貴,尹為從三品官員,也是居於大臣之列,不過京兆尹的職務,卻是最難做的,凡是天子腳下,帝王都城,皇親國戚、達官顯貴必然多如牛毛,稍微有些事情,說不定就牽扯到他們身上,說人情,走關係,理還是不理,也是個難題。


    當然,除去這種高官權貴的事情,其他皆是雞毛蒜皮的小事,隨意就可以解決,畢竟是都城,政治清明,雖然不是人人奉公守法,但是為非作歹,也應該有所顧慮,可是沒有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居然真的有人,吃了熊心豹膽,殺人劫掠……


    現在,不是前朝亂世,而是貞觀治世,枉死個百姓,就已經是滔天大案,更加不用說,被劫掠的對象是權貴家族,而且死了好幾條人命,直達天聽,也不是件奇怪的事情。


    想到這裏,京兆尹怒不可遏,憤恨難抑,不僅是由於要擔負責任,更主要的是,作為高官權貴一員,對於賊人這種藐視法令的行徑,自然起了同仇敵愾之心,不把這些狗膽包天的賊人捉拿歸案,說不定某天,他們就對自己的家眷下手。


    這是眾人不能容忍的事情,李世民也是如此,早朝的時候,還在奇怪,怎麽閻立德缺席不來,等到閻立本列班上奏,這才知道怎麽迴事,一時之間,拍案而起,龍顏大怒,而且百官也一片嘩然,群情鼎沸。


    其實,死幾個人,對於某些大臣來說,根本不算什麽事,每天接到各地的呈報,由於種種天災**,時常有人死去,隻是一串數字而已,他們也習慣了,根本不為所動。


    然而,這件事情,卻是發生在眼皮底下,而且行徑極為惡劣,絕對不能縱容,就算是與閻立德有怨的官員,此時此刻,肯定不是在幸災樂禍,而是怒氣衝天,劫掠官員家眷,這還得了,以後,是不是直接襲官了……


    犯了眾怒,又關係到朝廷的尊嚴,根本沒有商議的必要,文武百官,一致擁護李世民的決定,這件事情,必要追究到底,京兆府衙查不了,那就由大理寺,或者刑部來辦,甚至於都督南北兩衙軍衛的武將,也出列表示,有需要的時候,可以派兵協助。


    京兆尹及時趕到,看到滿朝文武官員怒目而視,好像要吃人的模樣,額頭就開始冒汗了,心虛的低頭,不等他行禮參見,李世民就劈頭蓋臉痛斥起來。


    大家都知道,有的時候,李世民是個很情緒化的帝王,在朝廷大臣的勸誡下,近幾年來才慢慢的收斂,不過現在,文武百官心裏有氣,也覺得京兆尹活該挨罵,要知道,京兆府管理長安城,以及周圍諸縣,治安出了問題,本來就是應該追究京兆尹的責任,沒有落井下石,已經很夠意思了,怎麽可能勸阻。


    京兆尹自然清楚,所以根本不敢有絲毫辯解之語,低頭聳肩,汗如雨下,也不敢拂拭。


    一番痛斥,到了最後,李世民拍案,怒聲道:“限你三日之內破案,將匪徒繩之以法,不然,與之同罪。”


    擒拿賊人之後,自然是處以極刑,要是捉拿不到,肯定不用京兆尹償命,不過罷官貶職,恐怕是避免不了的事情,明白這種後果,京兆尹惶恐應聲,在李世民的斥責下,卻步退下,急忙返迴京兆府衙,親自督察此案。


    一番痛斥,李世民心中依然餘怒未消,不過至少可以平靜下來,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慌忙問道:“閻卿,立德之女,情況如何?”


    對了,百官反應過來,隻是聽閻立本述說,侄女遇襲,出了事情,卻是忘記了,閻立德之女,再過些時日,可能是天子的兒媳,襲擊皇親,罪加一等,不可饒恕。


    “多謝陛下關心。”閻立本連忙致謝,輕聲說道:“全賴隨從的護衛拚死抵禦,有位壯士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才得以安然脫身,平安返家。”


    “慶幸。”李世民鬆了口氣,繼續安慰閻立本,多有賞賜……


    早朝散去,李世民擺駕迴宮,長孫皇後,卻在宮殿之中等候,見到李世民,急步迎了上來,柔身行禮,輕喚道:“陛下。”


    “觀音婢。”李世民伸手攙扶,輕聲道:“你也聽說那件事情了?放心,閻家女沒事。”


    “沒事就好。”長孫皇後心安,秀眉輕蹙道:“怎麽迴事,什麽時候,京都的治安,變得這麽差了,居然出了這等事情。”


    李世民哼聲道:“不用說,肯定是京兆府官員玩忽職守,懈怠政事,才會使得賊盜膽大妄為,無法無天,猖獗犯案,待了結此事之後,再與他們計較……”


    長孫皇後笑了笑,秉承後宮不幹政的訓誡,並沒有附和,而是輕輕歎息道:“也不知道閻氏女怎樣了,可憐的孩子,本來就柔弱,又遇到這種事情,恐怕被嚇壞了。”


    “是呀。”李世民點頭說道:“剛才,朕賜了些物事,給她壓驚,多半沒有效果,你若是有空,不妨前去探視安慰。”


    長孫皇後就要答應,想了想,突然笑道:“這也是個機會,讓青雀前去比較合適。”


    “嗬嗬,還是觀音婢考慮周到。”李世民笑道,自然不會反對。


    “那我就去安排了。”長孫皇後說道,盈盈退了下去。


    等她出了宮殿,李世民笑容可掬的臉麵,慢慢的冷了下來,若有所思,喃喃自語:“是偶然意外,還是故意而為,目的何在……”


    閻婉兒遇襲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長安城,眾人議論紛紛,憤憤不平,不約而同,譴責兇手,連京都郊外都不能保證安全,那麽天底下,還有什麽地方可以安身的,有一必有二,如果不揪出賊人,繩之以法,以後大家都不敢出門了。


    朝廷與民間,群情鼎沸,京兆府官員倍受壓力,根本不敢有絲毫的怠慢,急忙明察暗訪,務必要在三天之內破案,不然大家就準備卷輔蓋走人了。


    但凡查案,最好的切入點,肯定是當事人的口供,所以剛離開閻家不久的京兆尹,再次帶領衙役登門拜訪,與此同時,聽到閻婉兒出事了,她的閨中好友,紛紛前來探望,一時間,閻府熱鬧非常。


    知道這件事情,韓瑞自然震驚不已,下班之後,連忙趕迴家中,卻發現鄭淖約已經收到好友的傳訊,安置好了孩子,備妥馬車,準備到閻府看望閻婉兒,韓瑞見狀,匆匆換了衣裳,與之同行而去。


    車廂中,鄭淖約憂慮道:“好端端的,怎麽出了這事,也不知道婉兒怎麽樣了。”


    “放心,沒事的。”韓瑞安慰說道:“人在家裏,最多是受了些驚嚇,你們好好的開導她就可以了。”


    “唉,婉兒……”鄭淖約輕輕歎氣,氣憤道:“都怪那些賊盜,一定要把他們全部捉起來就地正法。”


    韓瑞連連點頭,眼睛掠過一抹疑慮,什麽時候,京城的治安,變得這樣差勁,之前卻是沒有聽說過這樣的事情。


    馬車輕快,不久之後,就到了閻府,街道門前,可謂是車水馬龍,前來慰問的達官權貴,絡繹不絕,加是京兆府官員又來湊熱鬧,不過也沒有把客人放外趕的道理,一時之間,閻家宅裏宅外,紛紛擾擾,嘈雜喧囂之極。


    “韓博士來了,鄭…夫人安好。”


    在擔任將作監中校令的時候,韓瑞沒少登門拜訪,特別是鄭淖約,與閻婉兒姐妹情深,更是經常過來走動,守門的仆役,自然不會忘記,見到他們兩人,急忙上前招唿。


    一番客氣,進了大門,鄭淖約目光掠轉,看到熱鬧喧囂的場麵,秀眉微皺,這些人是來探望的,還是來吵擾的?


    “鄭姐姐也來了。”一些個少女走來。


    鄭淖約輕柔行禮,低聲道:“你們怎麽在外麵,婉兒呢?”


    “在屋裏,京兆府的官員,在向她打聽情況。”一個少女埋怨說道:“真是的,出事的時候沒見他們的蹤影,現在事情過了,卻來這裏煩人。”


    “就是,有空來這裏盤問,不如到城外追查賊人的蹤跡。”旁人附和起來。


    韓瑞摸了下鼻梁,不好評價她們之語,畢竟京兆府官員又不是能夠未卜先知,看透未來的神仙,要是不打聽清楚,連賊人的基本信息都不了解,怎麽追查?


    “好了,莫急,剛才你們看到婉兒了麽?”鄭淖約柔聲問道:“她怎麽樣?”


    “我們也是才來……”


    幾個女子交流,韓瑞也不好意思參合,朝鄭淖約點頭示意,向廳中走去,那裏已經人滿為患,實在是擠不進去,隻得站在外層,聆聽眾人的議論。


    過了片刻,大致了解事情的經過,不過具體的情況,閻家並沒有詳細透露,畢竟說得太過清楚,眾人皆知,容易走漏風聲,不利於查案。


    韓瑞沉思默想,仔細推測,到底是什麽人,這麽大膽,敢在京城附近作案,難道不知道,這樣會犯了眾怒,舉國通緝拘捕,天下之大,沒有容身之地……


    當然,如果隻是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賊,臨時起意所為,卻是可以理解,問題在於,能夠下得了狠手,行兇殺人的,恐怕不是普通的毛賊之流……要是蓄意而為,目的是什麽?


    “符節。”


    就在韓瑞冥思苦想之時,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叫喚,驚醒迴頭,來人卻是閻立本,韓瑞眨了下眼睛,急忙行禮道:“閻少匠。”


    “你來了。”閻立本頷首,臉上多了點笑容,附近眾人,聽到動靜,也紛紛轉身,圍了上來,與閻立本見禮。


    “謝謝諸位……”閻立本拱手,說了幾句客套話,隨之拉著韓瑞到旁邊,客氣的說道:“符節,大恩不言謝,這份情意,閻家絕對不會忘記……”


    什麽意思,韓瑞愣住了,完全摸不著頭腦,前來探望而已,不算什麽恩情吧。


    就當韓瑞想要問個明白之時,門外傳來仆役興奮的聲音:“越王殿下到訪……”


    李泰來了,一時之間,眾人的注意力紛紛吸引過去,閻立本歉意笑了下,快步走去出迎,過了片刻,在眾人的簇擁下,李泰走了進來,帶著三分笑容,七分憂憤,仔細的向閻立本打聽情況,不時安撫勸慰。


    適時,京兆尹經過再三探問,確保沒有遺漏之後,向閻婉兒表示誠摯的感謝,在閻立德的陪同下,走出客廳,恰好與眾人迎接李泰的到來。


    “閻侍郎,小王奉母後懿旨,前來探望婉兒娘子。”拱手行禮,李泰十分客氣,輕聲道:“不知婉兒娘子,現在的情況如何?”


    不管是真心,還是表麵功夫,反正閻家上下,自然是感激涕零,在母親的示意下,閻婉兒柔弱的身影,在廳中微步而出,襝衣為禮,輕言細語道:“見過殿下,托皇後娘娘的鴻福,民女平安無事……”


    李泰與閻婉兒,自然不是第一次見麵,彼此之間的印象,也不是十分深刻,而且在眾目睽睽之下,也不會有什麽狗血的事情發生,李泰安慰幾句,立即撇開話題,責令京兆府等人,速速偵破此案,以定眾人之心。


    京兆尹自然唯唯諾諾……


    對於這種事情,閻婉兒興趣不大,柔弱的目光遊移,發現鄭淖約她們的身影,與閻立德打了個招唿,立即走了過去,一幫女眷圍了起來,又是歡唿雀躍,又是擔憂落淚,好不熱鬧。


    那邊,京兆尹繼續誓言旦旦的保證,大義凜然說道:“諸位放心,我們已經掌握了很多的線索,隻要順藤摸瓜,那些肆意妄為的賊人,難逃法網……”


    聽起來,依稀耳熟,韓瑞輕輕搖頭,希望不是空話。


    隨之,京兆尹率眾而去,畢竟時間不多,真是耽擱不起,過了片刻,李泰也走了,說是要迴宮向長孫皇後複令,大家自然不會攔阻,餘下眾人,卻沒有著急離開,由閻立本招待,至於閻立德,則邀請韓瑞到廳中敘談。


    頗有幾分神秘,不僅眾人奇怪,連韓瑞也有些莫明其妙,進了廳中,對席而坐,映入眼簾的卻是書案上,一幅幅惟妙惟肖的人物畫。


    “這是賊人的畫像。”閻立德解釋道。


    韓瑞好奇,低頭觀看,頓時愕然,不解道:“怎麽是蒙麵……”


    呃,反應過來,韓瑞自嘲而笑,賊人作案,哪個願意露出本來麵目,不過其中,卻也有幾個畫出真容,五官勾勒得十分清晰,隱隱約約,韓瑞有幾分似曾相識,忍不住皺眉尋思。


    閻立德沒有留意,繼續說道:“賊人藏頭露尾,怎敢顯現真顏,遇襲之時,婉兒驚怕,也沒有注意觀看他們身上的特征,唯有在幾個亡命的賊人身上尋找線索了。”


    “對了,是他們……”韓瑞拍案道。


    閻立德愕然,奇怪道:“符節,你這是?”


    指著畫像,韓瑞肯定說道:“我認得他們,不,應該是見過他們。”


    “什麽?”閻立德一愣,反應過來,又驚又喜,急聲道:“符節,快說,他們是誰?”


    似乎想起什麽,韓瑞皺眉,搖頭說道:“不對,不對……”


    “什麽不對?”閻立德追問道:“符節,不要賣關子了,知道什麽,趕急告訴我,這些蠅蚋賊子,不把他們抽筋扒皮,難消我心頭之恨。”


    捏了下額頭,韓瑞喃喃說道:“記得,已經將他們打入天牢,不可能出來犯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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