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這件事情,就是源於自己,韓瑞自然格外留心,聽到李世民傳喚,第一個反應就是李靖沒有保守秘密,把自己供了出來。


    事實的確如此,李靖為人光明磊落,絕對不會貪圖別人的功勞,進宮獻策,無非是覺得,建議有利於江山社稷,而且偏向於武將,不然,恐怕不會參合其中。


    對於韓瑞的迴答,李世民不置可否,妄加揣摩上意,自然不對,但是連一點機靈都沒有,那麽更加為人君不喜了,聰明聽話與愚昧聽話之間,上位者肯定喜歡聰明機智的人,比如說,長孫無忌就是如此。


    察覺韓瑞揣著明白裝糊塗,長孫無忌立即笑道:“韓博士所言,正合我意,身為人臣,為君分憂,那是理所當然之事,至於其他,完全不用理會。”


    “司空言之甚是。”韓瑞附和,心裏隱約覺得,長孫無忌在給自己下套,不過就是知道,也不能反駁。


    “既然如此。”長孫無忌表情忽然嚴肅起來,板臉問道:“為何要通過代國公獻策,心中是否有什麽顧慮?”


    李世民十分配合的哼聲,虎目瞥來,目光微凝,不怒自威。


    韓瑞心裏打了個突,有幾分忐忑不安,本能的想要推說不知怎麽迴事,忽然想到,眼前的兩人,都是多智近乎妖的人物,在他們麵前耍心眼,分明是壽星公上吊,嫌命長了。


    心思一轉,韓瑞低頭俯身,顫悠悠說道:“下官知罪,請陛下責罰。”


    “的確該罰。”長孫無忌肅容說道:“陛下早就詔示天下,朝廷官員,不論居於何職,皆可直言上奏,以便廣開言路,你卻倒好,通過代國公進言,實在是有違聖意,莫不是覺得,親自上書,不能直達聖聽?”


    “不敢。”韓瑞連忙搖頭,再次明白了,什麽叫做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不敢?”長孫無忌質疑道:“那麽為何這樣做,總要有個理由吧。”


    抬頭看了眼李世民,韓瑞小心翼翼的說道:“下官隻是覺得,由自己來提出這些建議,似乎不怎麽合適。”


    “怎麽不合適?”長孫無忌奇怪道,李世民微微皺眉,也有幾分不解。


    韓瑞誠實說道:“下官是文臣,貿然進言軍隊之事,怕是有些……逾越了。”


    長孫無忌愕然,這話聽起來,似乎有幾分道理,所謂文武百官,各司其職,涇渭分明,手伸得長了,不僅是多管閑事,而且容易惹人非議。


    “荒謬。”李世民訓斥,不悅道:“既然是朝廷命官,恪守盡職,這是理所當然之事,然而,同為殿臣,輔佐龍庭,治國安邦,協理軍政,就應該不分彼此,怎能稱之為逾越。”


    “陛下聖明,是臣愚昧。”韓瑞說道,有點兒諂媚的意味。


    初為人父,身上沉甸甸的責任,再度倍增,在李家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氣概,還是收斂起來比較妥當,免得李世民看不順眼,那就悲劇了。


    韓瑞唯唯諾諾的模樣,卻是讓李世民心中產生了疑慮,如果不是當日,親耳聽到韓瑞提出建築英烈堂的建議,真的要懷疑,他的身後,是否還有高人指點。


    不過現在,也好不了多少,作為皇帝,李世民也不用顧忌什麽,直言不諱,沉聲說道:“韓卿,朕問你,朝廷開設軍校,聚集天下將士於一堂,若是有人心懷異誌,結黨營私,圖謀不軌,應該如何防範?”


    韓瑞一怔,眨著眼睛,輕聲道:“有人圖謀不軌,那把他們捉起來就是了,何須防範。”


    李世民也愣住了,乍一想,覺得也是,有人謀反,捉拿誅滅即可……忽然,李世民發現不對,韓瑞不是故意混淆視聽,就是理解錯了自己的意思,身懷異心,怎麽可能隨便表露,不到最後時刻,誰也不知道,怎麽捉拿?


    搶在李世民怒喝之前,韓瑞繼續說道:“當然,在沒有暴露之前,誰也不知道此人心懷異誌,不過,也是由於此,與之結交之人,必然認為他是忠君之士,等到日後,此人露出本來麵目之時,肯定與之斷絕關係,群起而攻之。”


    “為何?”李世民問道,不怎麽相信。


    “陛下,軍校的職責,不僅是教人行軍打仗的戰略兵法。”韓瑞認真說道:“其核心在於忠義之道,忠於天子,忠於朝廷,忠於江山社稷,此乃大義,若是軍校將士,沒有這個最基本的認識,那麽軍校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李世民沉吟,目光閃爍,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長孫無忌與韓瑞不敢打擾,沉默不語,宮殿立時沉靜下來,陷入怪異的氣氛之中。


    過了片刻,李世民輕輕歎氣道:“朕常言,要以誠信待天下,使百姓不疑,而今,卻先懷疑將士忠義之心,是朕之過也。”


    “陛下也是出於慎重,才會如此。”長孫無忌連忙說道,這個與關心則亂的道理類似,由於太過重視這件事情,總是想要盡善盡美,不存在任何問題,卻不知道,世上根本沒有,完美無缺,毫無瑕疵的物事。


    李世民想明白了,兩全其美,隻是個妄想,現在隻有兩利相權取其重,兩害相權取其輕,不過該怎樣選擇,李世民卻依然拿不定主意。


    “陛下,微臣見識淺薄。”韓瑞謙遜說道:“建議隻是想當然爾,難免有考慮不周的地方,之所以不敢直諫,就是怕貽笑大方,所以去向代國公求教,在他的指點下,才勉強有個架構,仍然有不足之處,所謂集思廣益,陛下何不招集文武百官,一同商議,若是有利,必會擁護,若是有弊,群策群力,自有解決之道。”


    “臣覺得韓博士之言,很有道理,一人計短,眾人計長,陛下可以擇善而從。”長孫無忌讚同說道,一個人真的扛不住,是時候找人分擔責任了。


    嗯,李世民表情淡然,既沒有表示同意,又沒有直接反對,手掌輕扶隱幾,手指頗有規律的敲打,繼續沉思默想起來。


    過了良久,李世民緩慢說道:“此事,不急,日後再議……”


    韓瑞明白了,輕聲應喏,行禮告退而去,出了宮門,抬頭望著陰沉沉的天空,心頭不由泛起幾分鬱悶之意,這個時代,自有一套嚴謹的禮法製度,想要改變,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算了,暫時不想那麽多,迴家看兒子。


    韓瑞輕輕搖頭,沿著寬敞的青石甬道,步伐輕快,消失在宮牆之中。


    偏殿之內,李世民與長孫無忌沒有離開,對席而坐,舉杯示意,觥籌交錯,品嚐著宮廷醇釀,卻有幾分快意。


    “輔機,你覺得如何?”李世民問得有些莫明其妙。


    不過,長孫無忌卻明白其意,沉吟了下,輕聲說道:“不像有假,但是,也有兩分不盡詳實之處。”


    “哈哈,什麽害怕逾越,其實是擔心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李世民笑道:“自然,也有償還之意,畢竟,當初為了兄長參軍之事,可是欠了代國公的人情。”


    “有恩必報,的確是他的脾性。”長孫無忌輕輕點頭,微笑說道:“不過,所謂的求教,也不是沒有道理,畢竟,小子年輕,就算聰明過人,才華橫溢,但是閱曆,特別是軍略兵法,肯定有所欠缺。”


    “朕自然清楚。”李世民低頭,表情莫名,輕聲道:“是朕有負代國公。”


    長孫無忌不說話了,這種事情,不好往下接,最好的應對辦法,就是裝聾作啞,置若罔聞,默不作聲。李世民畢竟是一代雄主,心誌可沒有那麽脆弱,瞬息就收斂心情,沉吟說道:“輔機,你覺得,此事朕應該如何處理?”


    長孫無忌皺眉,遲疑不決,過了半響,歎氣說道:“陛下,非臣不想為君分憂,隻是滋事體大,不敢妄斷,而今之計,最好與群臣磋商,再作決定。”


    “朕何嚐不知。”李世民皺眉說道:“可是這樣,文武大臣,意見必然相左,爭論不休。”


    李世民是希望文武官員相互製衡,但是絕對不願意看到,朝堂亂成一團,百官為利益而爭吵,無心理事。長孫無忌這才恍然大悟,無心理事倒是其次,若真是依計而行,本來已經有些氣焰囂張的武將,更加難以遏止了。


    明白了根源所在,長孫無忌頗有幾分頭痛,揉了揉額頭,嘀咕說道:“這小子,到底是文官還是武將,怎麽盡是為對方考慮,也不為自己打算……”


    “等等,輔機,你剛才在說什麽?”李世民打斷,追問起來。


    長孫無忌莫明其妙,不解道:“臣說什麽了?”


    “你說……盡為對方考慮,不為自己打算。”李世民的眼睛,掠過一抹奇怪光亮,輕輕拍案,揚聲叫道:“來人。”


    內侍匆匆而進,伏跪於地,恭敬道:“陛下有何吩咐?”


    “快去,看下太常博士韓瑞走遠了沒有,朕有事與之商議,讓其速返。”李世民說道,嘴角泛出淡淡的笑容。


    內侍連忙應聲,輕步退出了宮殿,隨之扯著衣袍,一溜小跑,急忙追趕韓瑞而去。


    長孫無忌眨眼,歡暢笑道:“陛下,你這是蕭何月下追韓信呀。”


    “說的也是,兩人千年之前,或許就是一家子,現在,就看後輩晚生,有沒有老祖宗的聰明才智了。”李世民輕聲說道,卻有少許期待。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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