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似乎都有使用密語的習慣,道經、佛經,醫卜星相,諸如此類的書籍,總有一些看似莫明其妙,隻有專業人士才能看得明白的詞匯,閻立本現在編著的書冊也不例外,裏麵有很多專業的術語,韓瑞自然不知道,那是什麽意思。


    “閻少監,編著這本書的初衷,可不是為了孤芳自賞。”韓瑞認真說道:“那些匠工本來識字不多,書中內容,又寫得這樣隱晦,恐怕沒有多少人看得懂。”


    閻立本這才恍然大悟,笑了笑,委婉說道:“符節,你不用擔心,他們就是吃這碗飯的,多少也知道其中的意思。”


    “我自然知道,那些匠工清楚這些密語,但是……”韓瑞輕聲道:“內行人看門道有什麽意思,要外行人看得透徹,才是最終目的呀。”


    “符節,你的意思是……”閻立本隱約有些明白。


    韓瑞微笑,慢聲解釋道:“打個比方,這張席子,編製得非常精美,可是,很多人都不知道應該怎麽編造,如果能夠將其中的步驟,逐一說明,或許很多人會產生自己編造的念頭,有興趣,又願意嚐試,那麽……說不定他們,也會成為工匠。”


    “可是,這樣做的話,這門手藝,世人皆知,豈不是斷了匠人的活路。”閻立本遲疑道,教會徒弟,餓死師父,這種現狀,真實存在,內行人看明白不要緊,外行人也知道,那就不稀罕了,誰都懂做,還要匠人做什麽。


    “知道怎麽編造席子,未必一定會賣席子。”韓瑞說道:“就算人人都編席子去賣,但是供過於求,市場飽和,沒人買,這股熱潮自然會消退,況且,我倒是希望人人都去編席子,如此,人人皆是匠人,不是正合閻少監的心意麽。”


    “胡說八道,人人是匠工,那麽誰來耕種,誰來治國。”閻立本笑罵,目光有些複雜,真是敢想呀,至少自己,隻是希望,得到大家的認同而已,沒有想到,韓瑞的野心更大。


    “真到了那個時候,總會有辦法的。”韓瑞笑道:“不扯了,古之聖賢,著書立說的目的,就是為了教化天下百姓,我們編著這本書冊的目標,也不用定得太高,不過,至少要讓識字的百姓看得明白,大道至簡,何必弄得這樣複雜。”


    “大道至簡……”沉吟了下,閻立本點頭說道:“也有些道理,那你說,應該怎麽寫?”


    “那個……”韓瑞歎氣,無奈說道:“三個佐官收集的資料,還在吧?”


    “什麽,他們……是你授意的。”閻立本驚訝道。


    韓瑞承認,苦笑道:“沒錯,那些被你視為狗屁文章的資料,就是我讓他們這樣編寫的。”


    “不行,符節,那些……根本不堪入目。”閻立本很是激動,行文連啟蒙小孩都不如,印製成書,豈不是讓人恥笑。就好比,在現代,用文言文寫書,換作古代,用白話文出書,一樣的別扭,不合時宜。


    “可是,這樣通俗易懂,大家看得明白,不會有絲毫的歧義。”韓瑞說道,不至於出現,一個字,有好幾種解釋的情形。


    “不成。”閻立本堅決反對,編著這樣的書籍,本來就擔心讓人笑話,再這樣子行文,恐怕會貽笑大方,淪為千古的笑柄,甚至會……


    “閻少監……”韓瑞耐心解釋,閻立本不為所動,反過來勸說道:“符節,其他事情可以依你,唯獨這個,我萬萬不能同意。”


    “為什麽?”韓瑞不解道,口幹舌躁,列舉了諸多好處,就是想不明白,閻立本怎麽想不通,他好像不是那種頑固不化的迂腐官員吧。


    “符節,你還年輕啊。”閻立本嚴肅說道:“涉世不深,也是可以理解,不過,要真是按照你的意思行文編著書籍,這本書冊,就成了妖邪異說,士大夫必然會群起而攻之,天下沒有你立足之地。”


    “有這樣嚴重麽?”韓瑞愣住了。


    “隻有更嚴重。”閻立本沒好氣道:“你呀,糊塗,難道不知,當年的篆隸書之變,古今文之爭,葬送了多少文人士子,賢人大儒,現在,你居然想變動行文,簡直就是不知死活,嫌命長了吧。”


    “古今文之爭,我清楚是怎麽迴事。”韓瑞小心翼翼道:“可是篆書轉變為隸書,不是和平演變的麽?不至於有什麽紛爭吧。”


    “誰告訴你沒有紛爭的。”閻立本哼聲道:“小子,我問你,當年的秦始皇,是怎麽做到書同文的?”


    韓瑞眼睛轉了下,輕聲道:“焚書坑儒。”


    “儒子可教。”幸好不是隻會讀書的呆子,閻立本滿意點頭,慢條斯理道:“書同文之後,天下皆以篆書行文,蔚然成風,百年不易,要是某天,突然有人告訴你,以後不能用篆書了,你會做何反應?”


    “呸。”


    愣了下,閻立本生氣道:“小子,無禮。”


    “我就是這個反應啊。”韓瑞表情很是無辜。


    閻立本愕然,隨即醒悟過來,笑罵道:“混賬小子,現在明白了吧。”


    “明白了,謝謝閻少監指點。”韓瑞恭敬說道,心中歎氣,果然,變革,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明白就好。”微微點頭,閻立本意味深長道:“符節,做人可不能好高騖遠,腳踏實地,才能走得更遠。”


    韓瑞表示受教,說服閻立本不成,反倒過來給說服了,心情複雜,告退而去,至於匠工技藝書冊,更是聽從閻立本的安排,沒有任何意見。


    然而,閻立本卻沒有多少高興意思,看著韓瑞的背影,輕輕歎氣,年輕人,就是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但是,滿腔熱忱,卻是自己欠缺的,閻立本嘴角多了抹笑容,眼睛掠過讚賞之意,希望多年之後,保持本心,那個時候……


    對於時間來說,閻立本與韓瑞在衙房之中的對話,隻不過是小插曲,或許會淹沒在曆史的長河之中,也有可能會在某個時段,激起無數的浪花,不過,那應該是許久以後的事情了。


    現在,又到了秋獮時節,居安思危,已經成為李世民的座右銘,按照往年的慣例,招集文武大臣,宗室貴族子弟,來到郊野打獵,名為消遣遊樂,實為警惕懈怠情緒,免得武將疏於練兵,軍衛疏於騎射。


    當然,還有部分的原因,是由於長孫皇後,鳳體有所安康,臥病在床多日,自然會覺得氣悶,到郊外散心,怡情觀景,豈不快哉,不過,這是李世民的猜想,他也正是這樣做的,一道旨意下去,文武百官,皇子公主,公侯貴族,命婦女眷,全部行動起來。


    也是難得,這個時候,諸如魏徵等人,聽聞李世民遊獵,居然沒有強烈抗議,隻是不疼不癢的,上了幾道奏折,勸告皇帝,不要恣於遊獵而疏於政事。奏折呈上,猶如石沉大海,君臣都沒有動靜,秋獮大典,自然按時舉行。


    去年是因為機緣巧合,今年,韓瑞沒有資格,參加這個遊獵活動的,可是沾了鄭淖約的光,的確沒錯,就是沾了鄭淖約的光,受到長孫皇後的邀請,出席聚會,賞花觀景。


    “淖約,小心……”一路上,韓瑞可謂是戰戰兢兢,無時無刻,不在憂心忡忡,本來,不想答應過來的,可是考慮到,這是長孫皇後的懿旨,容不得拒絕,而且,鄭淖約已經在家悶了好幾個月,胎兒成形,情況比較穩定,偶爾出來走動,也不是不能接受。


    所以,韓瑞後悔了,早知道不應該答應的,出門在外的,要是發生什麽意外……呸呸呸,不要烏鴉嘴。


    “夫君,不礙事的。”鄭淖約溫柔說道,望著郊外的景色,掩飾不住欣然之意。


    事到如今,總不好迴頭,韓瑞無奈而笑,繼續叮囑道:“慢點兒,別晃。”


    四個仆役連忙應聲,配合默契,慢步而行。為了保證安全,韓瑞特意吩咐,不能坐車,而是專門準備了肩輿,八個仆役,輪流抬扛,幸好地方不遠,大半個時辰就到了。


    “皇後也真是,難道不知道你懷孕了嗎,居然邀請你參加……”


    韓瑞再次叨念,突然沒了聲音,不是想通了,而是到了營地,仆役小心翼翼放下肩輿,韓瑞連忙上前,撐起紙傘,吩咐仆役在附近等候,攙扶鄭淖約下來,相依而行,出示了金柬,通過層層關卡,來到了營地內部。


    這個時候,營地之中,可謂是刀槍林立,戰馬列陣,長嘶揚蹄,秋風吹起了落葉,似乎多了些肅殺之氣。眾人已經習以為常,一些貴族子弟,身穿勁服,手執長弓,騎著高頭大馬,與夥伴縱馬嬉戲,不時拉弓鬥箭,展示勇舞。


    不遠處,就是女眷的聚集地了,婦人少女,打扮得花枝招展,藕絲衫子藕絲裙,羅衫葉葉繡重重,衣裳麵料多為絲綢錦緞,金銀彩繡為飾,充滿了華麗的貴氣,可謂是群芳爭豔,瑰麗多姿,燦爛奪目。


    有美麗的少女在旁邊,貴族子弟表演得更加盡興,這是雄性的本能,隻聽一陣如雷似鼓的聲音,卻是一匹快騎急促而來,突然,馬背上多了個人,瞬息之間,又消息不見,眾人驚訝莫名,以為自己看錯了,眨了下眼睛,人又出現了,如此反複,非常神奇,反應敏銳之人,立即意識到,這是種非常高明的騎術………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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