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遠方的消息


    說曹操,曹操就到,顧不上考慮虞世南怎麽突然來訪,韓瑞幾人,連忙外出相迎,到了前院,虞世南已經在仆役的引請下,快步走來,途中相遇,見到懷海和尚,虞世南斷定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也不廢話,直接問道:“你是懷海,智永師父,真的圓寂了?”


    “阿彌陀佛。”懷海和尚低語,輕輕點頭。


    散朝之後,返家見到懷海和尚的拜貼,有還永欣寺主持的書信,突如其來的噩耗,自然讓虞世南心中悲痛,似乎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根據拜貼提供的地址,找到弘福寺,得到懷海和尚受邀到韓瑞家裏作客,也不耽擱,直接而來。


    如今確定,心中的那絲僥幸,蕩然無存,瞬息之間,虞世南臉色蒼白,身體搖搖欲墜,韓瑞見了,連忙攙扶,輕聲安慰道:“虞公,節哀,保重身體……”


    人生在世,生老病死,在所難免,到了虞世南這樣的年紀,按理來說應該看開了,不至於如此悲痛欲絕,但是智永卻是不同,如師如父,又是碩果僅存的長輩,以虞世南重情重義的脾性,聽聞噩耗,豈能不傷心悲愴,老淚縱橫。


    一會兒之後,居然有暈厥的跡象,嚇得韓瑞連忙與眾人,七嘴八舌的安慰,半攙半抬,扶他到客房休息,覺得這樣還不保險,幹脆吩咐仆役去,請個高明醫生來。


    一番折騰,又是喂湯,又是進補,就差沒有用參片吊命了,本來有這個打算,隻是聽請來診治的醫生叮囑,人參藥性強烈,虞世南年老休衰,虛不受補,不宜多用,況且現在不是得了什麽病情,主要是傷心過度,一時心氣上湧,隻要休息片刻,緩過氣來,點兩片寧心養神的香料,再以湯藥調養,自然沒事了。


    “年紀大了,聽不得不好的消息。”醫生教訓道:“以後注意,不管是什麽變故,最好不要在老人家麵前提及。”


    韓瑞連忙點頭,由衷拜謝,奉上了診金,客氣送醫生走了,畢竟這個時代,醫生也屬於稀缺的資源,能不得罪盡量不要得罪,免得哪天求上門去,人家袖手旁觀也就罷了,就怕暗暗使壞,恐怕連哭的機會都沒有。


    到底是京城的名醫,醫術肯定不是小地方的鈴醫可以比擬的,給了些藥粉,開水衝泡,以毛巾蘸染,小心翼翼在虞世南的額頭上輕抹片刻,他就慢慢開始有了蘇醒的跡象,隻聽長長唿氣,虞世南睜開迷朦的眼睛,處於恍恍惚惚的狀態,半響之後,在韓瑞的招喚下,才漸漸清醒過來。


    韓瑞如釋重負,輕聲問道:“虞公,感覺如何?”


    畢竟是經曆了多年的風雨,一夜之間,親人喪盡的悲痛,也熬了過來,虞世南自然沒有那麽容易垮下,眼睛含淚,悲傷道:“心痛……”


    一句之後,虞世南沒有說話的興致,輕輕閉上了眼睛,帶上的悲戚之意,愈加的濃鬱,這個時候,再多的安慰,也是枉然,不過除此之外,還能做些什麽?韓瑞卻想不出來,隻得一遍一遍的,重重複複的開解。


    順變,節哀,保重,說得口幹舌躁,虞世南終於有些反應了,沒有睜開眼睛,隻是低聲說道:“符節,且讓老夫安靜片刻。”


    得,自己不煩,人家倒煩了,韓瑞連忙閉嘴,悄無聲息的起身,小聲道:“虞公,你好生休息,有什麽事情,盡管吩咐。”


    虞世南似有若無的應聲,繼續沉浸於傷悲之中,韓瑞乖乖的卻步而出,輕手關門,吩咐仆役仔細留意房中的動靜,一有異常,立即匯報,隨之來到了偏廳。


    “二十一郎,虞公如何了?”錢豐連忙追問。


    “醒了。”韓瑞輕歎道:“還在傷心,嫌我羅嗦,趕我出來了。”


    “阿彌陀佛,都怪貧僧。”懷海和尚自責道:“沒有考慮虞施主的感受,早知如此,不該直言相告的。”


    “出家人不打誑語,你也是受人之托。”韓瑞說道:“況且,事情也瞞不過去,虞公遲早也會知道的,沒有什麽區別。”


    智永怎麽說也是天下聞名的高僧,徒子徒孫不少,一傳十,十傳百,這樣的大名人逝世,肯定鬧是沸沸揚揚,天下哪有不透風的牆,早晚會傳到虞世南耳中,早有耳聞,趁著現在身體還算硬朗,即使一時半會授受不了,總會過去的,要是知道晚了,心中更加的悲傷悔恨,到時是什麽情況,那就很難說了。


    話是這樣說,但是三人的表情卻輕鬆不起來,對著案上擱放的素齋膳食,更是沒有動筷子的心思,畢竟不是誰都有化悲傷為食欲的衝動的。


    一陣沉默,韓瑞率先打破了沉靜,開口說道:“和尚,這次赴京,除了給虞公送信之外,應該沒有別的事情了吧,要是沒事,也別著急迴去,多住些日子,一年半載……”


    “一年半載肯定不行。”懷海和尚搖頭說道:“再過兩三日,貧僧就要離去了。”


    “這麽急啊。”韓瑞皺眉道。


    懷海頗有感觸道:“人生苦短,命運難測,唯有矢誌不渝的修行,方能解脫。”


    “懷海大師,留在京城修行,豈不是更加方便,高僧大德雲集,有什麽不明白的,隨時可以向他們請教。”錢豐說道。


    “錢施主,隻聽別人說,自己不領悟,沒有作用的。”懷海和尚說道:“別人的道,總歸是別人的,隻有自己得道了,才是自己的。”


    依然是半知半解,不過錢豐也沒有細究的心情,隨意答應了聲,卻聽韓瑞說道:“和尚,剛才說要送兩封信,除了虞公,還有誰啊,需要幫忙嗎?”


    “不必。”懷海和尚臉上多了絲微笑,拿起三尺多長的錦盒,擱放在案上,輕聲道:“受人之托,給韓施主送封書信。”


    “我的書信,這個?”韓瑞錯愕。


    懷海和尚輕輕點頭,當日受人之托,見到“書信”之時,也是這個反應。


    “就是萬言書,也沒有這麽長吧。”錢豐忍不住咋舌,猜測起來,難道書信的內容是用鬥大的字體寫成的,誰會這麽無聊?


    “是受誰人之托?”韓瑞表情古怪,隱隱約約,猜測出幾分來。


    懷海和尚十分誠實,沒有捏拿賣關子的惡趣味,直接說道:“在永欣寺之時,智永師伯圓寂,王家公子前來治喪,聽聞貧僧要往京城送信,便托貧僧將這封書信交予韓施主。”


    “王家公子,誰呀……那個……”錢豐眼睛圓睜,立即醒悟起來,人家是琅琊王氏子弟,智永和尚又是王羲之的七世孫,兩人縱然不是嫡親,也是同族宗係之類,前去治喪也不稀奇。


    “…瓔珞,王兄。”目光一陣飄離,韓瑞臉上也多了抹和煦笑容,隨之慢慢斂去,歎聲道:“說起來,自從來到京城,好久沒有與之聯係了,他…怎麽樣了?”


    “風采依然如故。”懷海和尚說道:“聽聞準備成親,可是由於師伯圓寂,隻得延遲了。”


    “成親,與絳真小姐?”錢豐問道,神態平和,卻有幾分關切,怎麽說,也是曾經的仰慕者,自然希望她有個好歸宿。


    愣了下,懷海和尚搖頭說道:“那個,貧僧就不得而知了。”


    “難道不是,要知道為了他,絳真小姐可是……”錢豐說道,有點兒激動。


    “咳,三哥,這些俗事,和尚一心修佛,哪裏會知道。”韓瑞提醒,伸手拿過錦盒,既然是書信,裏麵應該會有答案吧。


    錢豐醒悟,連忙說道:“二十一郎,快些打開看下。”


    不用催促,韓瑞已經解開了繩子,翻開錦盒,裏麵是個卷軸,清雅素白的箋紙,散出淡淡的清香,一根絲帶在卷曲中央,係了下纖秀的蝴蝶結,韓瑞探手,就要拿出卷軸,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仆役匆匆奔來說道:“郎君,虞公有請,想見這位大師。”


    韓瑞抬頭,合上錦盒的蓋子,起身說道:“同去。”


    無奈,幾人放下好奇,連忙走到客房,卻見虞世南已經起來,恢複了平靜安然的神態,不過眼睛仍泛有幾縷紅絲,可見傷心之意不減。


    “虞公,好點了麽。”韓瑞輕聲問道。


    虞世南沉默,手掌輕顫,示意眾人坐下,這才說道:“老夫剛才失態了。”


    聲音沉悶,略有些嘶啞,不過語氣平和,稍微讓眾人放心,懷海和尚雙手合十,勸說道:“阿彌陀佛,虞居士,智永師伯曾言,花開花落,一生一滅,輪迴之道,自然之理,滅了,焉知不是重新開始,師伯佛法精深,求仁得仁,而今隻不過是功德圓滿,解脫得道罷了。”


    “懷海大師言之有理。”韓瑞讚同說道,這種時候,也不用管什麽反佛滅道了,隻要能夠安撫人心,給虞世南一個心靈寄托,再假再虛,也照說無誤。


    虞世南信佛,對於這種安慰,全盤接受,或許是想通了,又或許是將悲傷戚意藏於心中,沒有流露出來而已,神情平靜問道:“煩勞大師告知,師父是怎麽走的?”


    “阿彌陀佛。”懷海和尚低吟佛號,神情多了分肅然,徐徐說道:“圓寂之前,智永師伯似乎有了預感,清早,如同平常那樣,與眾僧晨課,結束之時,卻突然提出,要在寺院走走,兩個小沙彌陪同,山上山下,練字樓、鐵門限、退筆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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