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破陣樂


    “青雀,退下,胡言亂語,不成體統。”長孫皇後輕斥,卻掩飾不住其中的溺愛意味,別人也就罷了,聽到自己兒子的歌功頌德,她自然有點不好意思。


    “父皇覺得兒臣頌詩如何。”李泰笑眯眯道:“肯定貼切之極吧。”


    “那是自然。”李世民大笑道,兒子誇讚母親,丈夫讚譽妻子,沒有什麽好避諱的,況且長孫皇後的品行,也是朝廷上下公認的賢良淑德,無可挑剔。


    長孫皇後自然是嗔笑搖頭,一家三口其樂融融,一時之間,卻是把旁人冷落了,韓瑞習慣成自然,不覺得有什麽,就是不知道,其他人是什麽想法。


    望了眼李承乾,發現他沒有異樣,韓瑞感覺鬆了口氣似的,這個時候,一個宮女盈盈走來,手裏托著筆墨紙硯等物,擱在小案上,鋪開清香透鼻的金花箋紙,滴水於硯中,嫩白的小手輕研光澤鑒人的墨塊。


    底下,眾人悄聲議論起來,畢竟歌功頌德的詩文,才是最考究功力的,是拐彎抹角,還是直截了當,是媚於俗流,還是超凡脫俗,也要仔細選擇,最重要的是,立場不同,看待問題的角度自然不同。


    待會詩寫出來了,或許帝後喜歡,官員權貴卻未必欣賞,這就是所謂的眾口難調,而且也不能光顧討好帝後,卻忽視權貴官員們感受,畢竟眾人喝彩才是佳作,反之亦然,帝後心中不喜,眾人喝彩也沒用,這是最基本的常識。


    然而,麵麵俱到,詩作又淪於俗流,讓人徒歎奈何,因為有過這種經驗,所以歐陽詢心有疑慮,忽見旁邊臉色如常的虞世南,不由悄聲說道:“伯施兄,你不擔心麽?”


    “有什麽好擔心的。”虞世南毫不在意道:“反正詩文歌賦,是他最為擅長的,若是寫不出佳作,我們也沒有辦法幫忙寫出更妙的。”


    “也是。”歐陽詢讚同笑道:“我等有心無力啊,那他隻能靠自己了。”


    案前,墨錠緩緩研磨,轉了幾圈,硯中墨汁便已化開,濃黑如油,更有一股幽幽的香氣,隨著墨色淡淡地傳散開來,宮女停止研墨,抽了支精美的毫筆,在案台旁邊水盂浸泡片刻,待筆鋒濕潤,這才在硯中飽蘸了濃墨,舔拭了兩下,呈予韓瑞。


    接過毫筆,韓瑞沉吟,以最認真的姿勢,一筆一劃,在花箋上書寫起來,字體成方,棱角圓潤,十分內斂,自然沒有任何特色,不過非常工整,讓人看得舒服,四行二十八個字,畢了,待墨汁微幹,韓瑞才將花箋遞予宮女,讓她呈上。


    宮女盈盈,纖步而去,來到高台席上,卻是將花箋呈獻給皇帝,李世民觀望,心中默默細讀了兩遍,不動聲色,出人意料,居然把花箋折疊起來,堂而皇之的塞進懷中,若無其事的說道:“不錯,來人,增席,與之列坐。”


    禮官聽令,怎麽安排?心念百轉,頃刻就有了決定,立即在末尾增加席位,輕快引領韓瑞而去,自然不忘奉上一份美酒佳肴,大部分人對於這個安排,感到十分的滿意,畢竟韓瑞不過是白身,在場的卻是三品以上官員,自然不能居於其上。


    自然,這是小插曲,眾人現在最感興趣的,卻是李世民藏於懷中的那首詩,不必多言,肯定是精妙絕倫的佳作,問題在於,是何原因,不當眾吟誦,反而藏匿起來,難道其中有什麽需要避諱的言辭,可是這樣也說不通,若是有忌諱的言辭,李世民豈能若無其事的模樣。


    百思不得其解,反而更加激起了眾人的好奇心,目光灼灼,猜測紛紛,若不是顧及宴席有禮官在場,肯定討論開來,不然就直接詢問韓瑞,以解心中之惑。


    高台之上,是皇家中人,那些年幼尚小的皇子公主,還未懂得欣賞詩詞歌賦,自然不提,幾個正逢求知年紀的,好奇心旺盛之極,卻礙於李世民的威嚴,不敢開口,隻要李泰,沒有那麽多的顧慮,直接笑問道:“父皇,那詩如何?”


    長孫皇後美眸盈光,盡管沒有開口,卻透出質疑之意,甚至年老的李淵,在含飴弄孫之餘,也投來好奇的目光,在眾人的注視下,李世民猶豫不決,最終還是招架不住,從懷裏取出花箋,遲疑的遞了過去。


    長孫皇後淺笑,素手執箋,展開微看,美眸泛出異彩,注視片刻,居然也如同李世民一樣,將花箋折疊起來,小心翼翼放到懷中。


    “觀音婢,心中歡暢吧。”李世民含笑,低聲道:“這個小子,誇起人來,簡直就是天花亂墜,地湧金蓮,不留絲毫餘地,讓朕以後怎麽辦。”


    長孫皇後燦然而笑,灼如桃華,風姿天成,讓人不敢直視。


    兩人深情款款,神秘私語的模樣,更讓眾人八卦之魂,熊熊燃燒起來,不過也知道講究策略,在眾人的推舉下,平日最受帝後寵愛的長樂公主,輕盈走了過來,借獻酒的機會,就賴在長孫皇後身邊,不願意離開了。


    嬌憨癡纏了片刻,仿佛耐不住乖巧女兒的軟語相求,長孫皇後無奈微笑,將花箋取出,長樂公主就伸手抽拿,蹦跳兩步,攤開默誦,不自覺地念出聲來:“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驚豔,絕美,眾人聞聲,目光不由自主望向長孫皇後,一時之間,隻覺得詩如其人,其人如詩,恰如其分,恍過神來,眾人迴首,最多的是自然是貴婦、少女們,直視正襟危坐的韓瑞,眼睛裏燦出灼熱的神采。


    如果,這詩是寫給自己的……


    高台之上,與李世民相隔幾個位置,那四個風采各異,姿容豔美的麗人,也一陣心神搖曳,即使身份怎樣高貴,畢竟也是女人,也有貪慕虛榮的時候,察覺幾雙略微熾烈的眸光,李世民一陣頭痛,清楚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宮裏恐怕沒有那麽和諧安穩了。


    沒有任何誇讚之聲,因為眾人心中清楚,這首詩就是最好的讚美之詞,瑰麗、絢美,平常的喝彩叫好之聲,不及其中的十分之一。


    突然,李承乾站了起來,輕聲道:“父皇。”


    “何事?”


    總體而言,李世民現在的心情還是不錯的,笑容要比平常時候濃鬱幾分。


    機會難得,盡管心中有幾分緊張,不過李承乾還是壯膽說道:“韓瑞才華出眾,兒臣想征辟他為東宮屬官,懇請父皇恩準。”


    嗯,李世民笑容漸淡,遲疑了下,隨之說道:“此事暫議,來人,奏秦王破陣樂。”


    一聲令下,寺人應聲,疾步而下,李承乾失望歸席列坐,李泰目光閃爍了下,笑容燦爛依舊,卻隱約多了分異樣。


    片刻,一陣雄渾的鼓樂轟然響動,聲震於野,響徹雲霄,傳進眾人耳中,有種莫名熱血沸騰的振奮,適時,場中,無論男女,老幼,文官武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舞台之上。


    “四海皇風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蒼勁有力的歌聲傳來,兩方披甲執銳的軍衛踏步而進,沉重的步聲,與鼓樂的節奏伴合,極其符合韻律。


    “這就是秦王破陣樂麽。”身在席末,韓瑞挺直腰身,引頸張望,看著兩方軍衛,如同兩軍對戰似的,踏著雄健的舞步,揮舞手中兵戈,左圓右方,先偏後伍,魚麗鵝鸛,箕張翼舒,交錯屈伸,首尾迴互,一舉一動,牽引人心。


    歌聲抑揚,蒼渾厚實,舞蹈雄健,揮兵對刺之間,令人懍然震悚、血脈賁張,視聽效果,不比後世影視大片相差多少,至少在韓瑞認為,起碼人家認真對待,模擬真實戰陣對抗,不是胡編亂造而成,這點尤其讓人肯定。


    聽說,這還是小場麵而已,前年時候,秦王破陣樂再次編新之後,在玄武門首演,宴請蠻夷酋長旁觀,擂大鼓,聲震百裏,氣壯山河,軍馬二千,引隊入場,場麵之壯觀,至今令人津津樂道,韓瑞聽聞之時,也不禁為之神往。


    小道消息,今年李世民生辰,也就是十二月二十二日,或許能觀其全貌,韓瑞揉搓下巴,尋思著走誰的門路,討張請柬才行,問題在於,宮廷宴會,不是現在這麽簡單,隨從隨行的辦法,恐怕不怎麽好使。


    就在韓瑞浮想聯翩之時,破陣樂已經接近尾聲,最後一個擊刺,眾軍衛大喝,收手直立,行了個軍禮,卻步而退,瞬息,喝彩之聲,如同潮湧,久久不歇,盡管隻是節選,就已經讓人看得如癡如醉,那麽舞樂之全貌,該是何等威武雄壯。


    “萬歲”


    待軍衛退去,眾人情緒稍微冷靜下來,不過那些武將,仿佛找到了宣泄的機會,舉杯遙祝,後來覺得用杯盞不過癮,幹脆抱起了酒壇,肆意豪飲,喧嘩吵鬧,對此,眾人似乎已經見怪不怪了,甚至連李世民也隻是一笑置之,沒有任何斥責的意思。


    時近黃昏,宴罷,李世民率眾先行離去,眾人恭送,隨之紛紛散去,一時之間,驪宮門前,輕車華蓋,香簾飄飛,熱鬧之極,找了個時間,與虞世南、歐陽詢等人作別,韓瑞翻身上馬,準備離去。


    不料,一人攔阻,恭敬說道:“韓公子,越王殿下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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