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偏廳,李承乾側臥榻上,手裏拿著一卷書籍,目光浮掠,心神根本沒有放在上麵,感覺非常諷刺,明明是為自己選妃,然而決定的權力卻不在自己手中,父皇母後也就罷了,卻幹朝臣何事,偏聽他們多嘴。


    “太子,太子……”一陣急切的聲音,有人風風火火闖了進來,興奮叫道:“定下人選了,是蘇…的長女。”


    李承乾支臂坐起,又緩和下來,目光停留書卷,神態自若,滿不在乎道:“趙節,大唿小叫的,成何體統,小心讓桂陽姑姑聽到,少不得又要教訓你了。”


    嘿嘿,趙節摸著腦袋傻笑,或許是投緣,又是親戚,他與李承乾的關係不錯,在廳中聽到這個消息,趁著別人沒有留意,就偷偷溜了出來,興衝衝前來報信。


    “剛才,你說什麽,誰的女兒?”李承乾又問,毫不在意似的,其實正悄悄側耳聆聽。


    有心捏拿,趙節輕笑道:“太子你猜。”


    啪,手中書卷扔了過來,趙節輕易躲開,李承乾哼聲,頗有幾分威儀,趙節倒不畏懼,依然笑嘻嘻模樣,卻不敢再隱瞞了,連忙說道:“是秘書丞蘇稟的長女,聽大臣說,蘇家門襲軒冕,家傳義方,其女又長得貞順自然,溫雅端莊,乃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選。”


    蘇亶是隋朝名臣蘇威的孫子,其兄蘇勖又是秦王府中學士館內的十八學士之一,從龍的功臣,無論是家境背景,還是與皇帝關係的親疏遠近,的確是上上之選。


    見到李承乾沒有表態,趙節又繼續說道:“太子,她,可是皇後親自挑選的。”


    “母後選的,那就沒有問題了。”李承乾臉色稍霽,相對威凜日隆,讓人敬畏的李世民,他還是比較相信慈愛的長孫皇後。


    “嗬嗬,太子,別著急,隻是初選而已,陛下還沒有決定呢。”趙節笑道:“說不定後麵,又出現更好的。”


    “那你還說選定了。”李承乾氣道。


    “說得太快了,難免有點兒失誤。”趙節頗不好意思,試探道:“要不,我再去觀望情況,一有消息,立即前來稟報。”


    “不必了。”李承乾擺手,站了起來,輕聲道:“我親自去看。”


    正廳之中,固然聽到眾臣的讚允,李世民卻沒有立即作出決斷,而是讓宮女再繼續擺放圖畫,口中讚許說道:“閻卿著實辛苦了,畫了近百張圖,恐非易事,難得。”


    閻立本如飲甘露,爽到了心底,謙恭不已,其實光憑他一人,肯定畫不了那麽多圖,底下還有好幾個宮廷畫匠幫忙,不過這些人身份低微,上不了台麵,功勞自然全部歸閻立本了。


    突然,李世民驚訝道:“嗯,那是何物?”


    眾人順勢望去,卻見宮女手中,拿著一張烏塗之作,隱約可見圖畫的輪廓,是叢怒放的鮮豔牡丹,可是圖中的空白處,卻漆黑成團,一片汙塗,與宮女那雙白淨瑩潤的玉手,形成了鮮明對比,卻是韓瑞順手塗鴉之作。


    苦也,一時不慎,居然沒扔,而且還隨手挾雜諸多畫像中,閻立本腋背冒出冷汗,連忙俯跪請罪,顫聲道:“那是廢圖,臣一時疏忽,夾帶其中,請陛下賜罪。”


    小事而已,這點容忍肚量,李世民還是具備的,揮手讓閻立本起來,溫言相勸,讓他不必在意,不經意又瞄了眼所謂的廢圖,忽然怔住了,讓宮女攤開,駐足打量起來。


    皇帝的動作,自然引得眾臣的關注,仔細觀察,有人也瞧出點端倪來。


    “好像是張芝的草書。”


    “不對,墨采飛動,無藉因循,淋淳酣暢,與王子敬的落en賦十三行貼近似。”


    “筆斷氣連,一氣嗬成,頗得幾分一筆書之勢。”


    好吧,應該要承認,貞觀初年,若論治國安民的能臣幹吏,朝中數不勝數,但是提到文學造詣,書法字畫,隻有寥寥幾個可以發言,其他都是閑雜人等,很自然退開幾步,嫉妒地看著他們與皇帝親切的交流意見。


    “閻卿素來工篆隸書,以繪畫見長,卻沒想草書也頗是可觀。”李世民笑道。


    “的確。”虞世南點頭道:“雖然有點兒淩亂,但是整體而言,也有三四分味道了。”


    本朝書法第一,盡管也是歐陽詢承讓前輩,不與之相爭的原因,但是虞世南的書法造詣,那可不是蓋的,連李世民都時常向他請教學習,現在開口讚許,眾人看閻立德的目光之中,不由多了幾分佩服,不管是什麽方麵,有才能的人,總是受到尊重的。


    “牡丹圖,是臣所為。”憋了半響,閻立本低頭,幹巴巴道:“字,是別人寫的。”


    嗯,李世民驚訝,再次打量,逐字念道:“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蕖淨少情,惟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眾臣肅靜,聆聽詩句,目光閃爍,有心讚歎,見到李世民沉吟不語,也不敢開口打擾。


    片刻,李世民灑然,上前拉著長孫皇後的纖手,微笑道:“牡丹國色天香,說的不正是我的觀音婢麽。”


    容顏風姿絕代,盛裝麗服,長袍廣袖,鸞鳳圖紋之間,卻是幾朵嬌豔綻放的牡丹花繡,肌膚瑩白細膩,宛如晶瑩白玉,與怒放的牡丹交輝爭映,更增添華貴風情。


    “二郎……”長孫皇後輕喚,一抹嫣紅浸染玉頰,說不出的溫柔美麗。


    人家帝後情深意重,一幫朝臣王公涼在旁邊,心裏卻生不起氣來,就連魏徵這樣的諍臣,更是連指責的情緒都沒有,乖乖低頭垂目,充當渲染氣氛的背景。


    良久,察覺時間地點不對,長孫皇後很自然的抽迴纖手,盈盈笑道:“臣妾恭喜陛下。”


    “喜從何來?”李世民笑道。


    “詩可觀人,作者必是位才學之士。”長孫皇後笑道:“日後的弘文館學士,怕是又要增加二席了。”


    “一人而已,何為二席?”李世民奇怪道。


    “豈忘記阿房宮賦耶。”


    長孫皇後的迴答,讓眾人歎服,特別是虞世南,暗暗打定主意,迴去立即把這事告訴韓瑞,讓他知道,皇後是何等的賢良淑德,就是在平常時候,也不忘記巧言勸諫皇帝。


    “好,就依皇後之言,在弘文館增添兩個位置,虛席以待天下英才。”李世民大笑說道,可見手腕之絕妙。


    要知道弘文館隻有十八學士,期間有人逝世,就擇選賢士補上,按照長孫皇後的說法,所謂的兩人,或能成為其中之一,李世民卻幹脆表示,現在就增加兩個名額,自然引得群臣心動不已。


    當年,李世民還是秦王的時候,在府衙帳下,設置文學館,招集天下名士,表麵上是引禮度而成典則,暢文辭而詠風雅,其實說白了就是他的智囊團,在李世民南征北戰,甚至登基即位的過程之中,可謂是功勞顯赫。


    名列弘文館學士之人,深得李世民的信任器重,盡管現在有人居於高位,也有人官小職微無足輕重,但每個都是皇帝的心腹,地位十分特殊,加入其中,不是為了待遇,而是一種證明,證明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不過此時,就算心裏蠢蠢欲動,卻也不是謀劃的時候,高唿陛下聖明,然後乖乖退了下去,期間偶有幾個自覺頗有競爭力的文官目光碰撞,明明已經激烈了火花,表麵之上卻是一團和氣,笑容可掬的模樣。


    自然,這種現象是李世民非常樂意見到的,如果官員們抱結成團,那離皇帝易位的日子也不遠了。揮袖讓宮女把畫像收拾起來,與長孫皇後返迴龍床上就坐,李世民問道:“閻少監,在畫上塗抹作詩的是誰呀。”


    眾人也十分好奇,且不論這首詩是否以物喻人,讚美皇後國色天香,既然天子金口玉言,不是也得是了,機緣巧合,不留痕跡地奉承了皇後,又讓皇帝那麽高興,賞識未必,賞賜卻肯定少不了。


    “臣卻是沒問。”天子沒有怪罪,閻立本的心卻依然沒有放下,心裏繃緊根弦,恭謹說道:“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郎。”


    今日盛會,前來參加的少年公子,王孫爵貴子弟,數不勝數,就算是禮官司儀,也未必能認得全,閻立本不認識也正常。


    有官員就要建議皇帝派人出去探問之時,卻聽長孫無忌忽然說道:“閻少監,此人是否與中書舍人鄭仁基之女結伴而行?”


    嗯,眾臣下意識地瞄了眼皇帝,瞬間紛紛別過,望向閻立本,隻見他惶恐低頭,吞吞吐吐,暗暗埋怨長孫無忌,你知道就好,別說出來拖累我呀。


    座上,李世民氣結,這幫臣子把自己當成什麽人了,了解丈夫的脾性,長孫皇後溫柔撫著他的手背,恬靜說道:“好了,正事要緊,陛下,臣妾欲召見蘇稟女,可否?”


    “皇後做主即可。”李世民說道,虎目含煞,掃視而下,眾臣勳爵紛紛低頭,大氣都不敢喘,心裏卻悄悄嘀咕,看來天子還是沒忘此事,卻不知,正是由於他們時常的旁敲側擊,搞得李世民想忘記都難,而且這種事情也不能解釋,不然隻會越抹越黑,成為心虛的表現。


    閣廊,李承乾也有些好奇,輕聲自語道:“那人是誰,真是膽大包天,難道不怕父皇雷霆之怒。”


    “他不僅膽大妄為,而且還十分無恥。”趙節憤然罵道,心裏卻有點兒悲涼,本來以為天子不會惦記美人的,但是現在看來,卻是依然念念不忘,那自己的心願恐怕是難以實現了。


    “如何無恥?”李承乾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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