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二月,清晨的揚州,太陽像一位披著薄紗還沒睡醒的年輕少女,籠罩在一片蒼茫的霧靄中,氤氤氳氳,朦朦朧朧,多彩絢爛,那秀美的輪廓讓人不禁產生意欲一睹芳容的衝動。


    片刻,朝陽終於掙脫了雲海的束縛,噴薄而出,霎時,萬道霞光沐浴著大地,如同晶瑩的珍珠熠熠生輝,就像散發著七彩光芒的夜明珠,冉冉而升的太陽光芒萬丈,飄然灑落,將積雪悄然融化,化做清澈透明的雪水,靜靜地流淌,化作片片霧氣。


    樓榭房舍在縹縹緲緲的霧氣中忽隱忽現,恰似海市蜃樓,靜謐的晨曦裏,公雞司晨的啼音打破了沉寂,陣陣悠揚的梵聲似從遠處飄來,提醒著還在衾窩中的人們,一天之計已然開始,須臾,嫋嫋炊煙拌著慵懶的空氣彌散。


    不久之後,城中市門中開,窸窸窣窣的動靜不絕於耳,慢慢地,各種吆喝響徹上空,臨河橋畔,欄門移去,停泊一夜的大船、小船爭先恐後駛來,交織如梭,才過欄門,又要小心翼翼地避開與迎麵來的船隻碰撞,在船頭的篙手不停地向掌櫓聲發出警告或口令,相互嗬責之聲分外熱鬧。


    船隻艱難進入城中,金色的朝霞象點點碎金灑落在停泊的小碼頭上,把河岸的早晨裝點得格外妖嬈,碼頭之上,早有人群等候多時,見到貨物或親朋好友,連忙揮舞招手唿喊,又掀起了一陣新的喧囂。


    城南角落坊間,街道特別狹小,而宅第則廳堂深廣,儀門精雕,一陣寒風唿嘯,猶如刀鋒割過,春寒料峭,反而要比冬季更加寒冷,絲絲縷縷的冷風掠過層層迴廊,滲透門窗侵襲入房屋之內,寒氣如霜,帷幕似乎也多了層薄薄潤濕。


    清聲咳嗽,難以承受濕寒之氣,韓瑞從舒適的睡眠中悠悠醒來,眼睛依然緊閉,隻是扯緊衾褥,蜷縮著身體,抵禦寒冷。


    然而,門窗好像沒有關牢,冰涼的氣息不斷湧來,在雙足繚繞,像要刺入骨髓,而且披身的衾褥似乎也不夠寬厚,身體絲毫沒有感覺到溫暖,同時,幹澀冒火的喉嚨、昏沉漲痛的額頭也在提醒韓瑞,自己或許生病了。


    無可奈何似的,從卷得嚴實的衾褥中掀開一絲裂縫,伸出一隻纖白細潤,如同女子的手臂,習慣性朝身側摸去,卻撲了個空,仔細摸索片刻,韓瑞心中奇怪,惺忪睜眼,映入眼簾的景象讓他為之錯愕,忍不住伸手揉搓眼睛。


    卻見四方草簾帷幕懸掛,從屋頂直落垂地,把臥睡的地方密合圍封起來,如同一個獨立的空間,驚愕半響,韓瑞支臂盤坐,衾褥圈圍著身子,眨眼觀望,發現身下是一片兩三寸厚的草席子。


    怪不得總是感覺不舒服,明明是席夢思,卻那麽堅硬,還以為買了假冒偽劣產品,扭動腰身肩膀骨架,韓瑞暗暗嘟喃起來,皺眉思索,這裏是什麽地方?


    披衾站了起來,韓瑞推開帷簾,走了出去,這是一間古色古香的房屋,除了幾個矮小的案幾之外,再無其他家具,門窗是用紗紙貼糊的,明媚的陽光灑落其上,投射了許多斑駁的光點進來,五彩斑斕,光芒絢麗。


    打量著房屋裝飾,突然之間,韓瑞有種不妙感覺,恍然若失,不經意迴首,目光落在角落的妝鏡之上,模糊的人影閃現,初時並沒有在意,忽而覺得有些不對,快步上前對鏡細看,心中頓時掀起驚濤駭浪。


    鏡麵處顯示的是一個清逸俊俏的少年,年約十五六歲,頭發束在腦後,還有幾分稚氣的臉龐泛著蒼白憔悴顏色,一雙眼睛,有如墨玉一般,暗淡之中隱約蘊藏著光澤,目光呆滯迷離,卻是沒有絲毫的焦距。


    夢耶?下意識地,伸手觸摸銅鏡,卻發現鏡中影像動作如一,韓瑞驚駭難言,一覺醒來,居然換了模樣,看情形起碼年輕十歲,掐了下大腿,陣陣作痛,不像是在做夢。


    嘶,像是撕紙的聲音,門扇輕輕挪動,門,開了,溫暖的陽光立即傾瀉了進來,照耀在韓瑞身上,風,也從外麵鑽了進來,透過門,可以看到庭院中垂下的綠柳枝條。


    雜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一道陰影從門外投射到房間裏,檔住了部分的陽光,微眯起眼,韓瑞抬頭望去。一個身穿褐色寬袖衣裳,頭發束起,看起來年近四十歲的中年人出現在門前,手裏托著壺盞,氣度飄逸從容,臉上輪廓分明,想必二十年前,也是個俊美男子吧。


    “郎君醒了。”


    這個時候,伴隨著欣喜的聲音,中年人腳跟微蹭,脫去鞋履,快步走來,悄然跪下,小心翼翼把壺盞放在旁邊的的幾案上,隨之後坐腳跟,挺直上身,關切問道:“身子可覺得好些了?”


    沉迷的目光閃動了下,身體的記憶急促湧現,韓瑞隻覺腦袋欲裂,一陣眩暈昏沉,眼前突然發黑,身體搖晃了下,差點又倒了下去,迷迷糊糊中,不由自主,喃聲喚道:“晦叔……。”


    “郎君!怎樣了?”中年人,也就是韓瑞的管家,韓晦微驚,連忙上前攙扶,發現韓瑞氣息平穩,暗暗鬆了口氣,輕聲道:“身子未愈,還需靜養,快些躺下。”


    微聲答應,在韓晦的扶持下,韓瑞迴到草席上躺好,心亂如麻,半天理不出個頭緒來,隻是知道,自己今生,恐怕是再難見到家人了。


    細心掩蓋衾褥,仔細打量,發現韓瑞病情沒有加重的跡象,反倒是臉上泛起一抹紅潤,像是準備康愈的症狀,韓晦心中喜悅,小心翼翼擺拿碗盞,執壺微傾,一道濃墨油黃似的藥汁注入碗中,蒸氣彌漫,散發出濃鬱的黃蓮氣味。


    “郎君……。”韓晦輕喚,雙手微捧藥湯,心裏卻沒有底,根據以往經驗,這個時候,韓瑞應該是躲藏在被窩裏,拒絕飲用苦口的良藥。


    然而,出乎意料,未等韓晦耐心勸勉,許下隻飲一口的謊言,韓瑞就伸出瘦削的手臂,接過藥湯,壁沿微碰嘴唇,濃鬱刺鼻的味道就讓他皺起眉頭,還好,已經不是畏苦的年齡,輕輕昂首,碗盞已經見底,留下一層粉渣。


    還真別說,或許是沒有受到汙染,純天然的草藥味道十分明顯,特別是那苦澀的黃蓮,讓韓瑞愁眉苦臉,咋舌不止。


    臉上悄然浮現欣慰笑容,稍稍斂熄,韓晦和聲道:“郎君放心,隻要再服一次藥湯,待身子好些,就不用飲用了。”


    所謂一而再,再而三,分明是在哄小孩,韓瑞下意識地撇嘴,突然醒悟過來,在他人的眼中,自己不是小孩又是什麽。


    察覺不出韓瑞的心思,站了起來,韓晦微笑道:“郎君,才飲了藥湯,先休息片刻吧,我再去尋醫者來為你複診。”


    可能是藥效發揮了作用,韓瑞覺得腦袋有些昏沉,輕輕點頭,合上眼睛,似乎要睡了過去,韓晦輕步退出,穿妥屐鞋,小心挪合房門,悄然無聲而去。


    房中,韓瑞睜開眼睛,長長歎氣,心事重重模樣,哪裏還有半點困意,無論是誰,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已然身在大唐貞觀年間,恐怕也睡不踏實吧。


    我有一個夢想,自己是地主家少爺,家有良田千畝,黃金萬兩,終日無所事事,最大的樂趣,就是帶著一幫狗腿子上街調戲良家少女!


    不經意間,往昔與好友打趣的笑語在腦中掠過,韓瑞心中苦笑,從記憶中了解,或許是冥冥中的天意,自己附體的少年也叫韓瑞,家中殷實,固然沒有萬兩黃金,不過良田千畝還是有的,也算是鄉裏排上名號的小地主。


    以韓家的資產,隻要不揮霍敗家,錦衣玉食談不上,卻也不愁吃喝,終日無所事事,十分正常,期待已久的夢想就要實現了,韓瑞卻沒有絲毫歡喜,想到少年是因為父母相繼去世,幽思成疾,讓他穿越附身了,頗有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韓瑞懷思,滴淚。


    歎了口氣,慢慢平複心情,畢竟已經不是十幾歲的小孩子,當然,確切地說,以後世的標準,靈魂不算,身體肯定熟於未成年,就算現在是唐朝貞觀年間,也還是半大小子,因為古代衡量是否成年的標準,不在於年齡大小,而是在於是否已經娶妻生子。


    腦子閃過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一陣疲憊掠過,迷迷糊糊之中,還在念想,在中國的曆史上,如果論疆域,唐朝或許並不是最大,如果論武功,唐朝也並不是最盛,但唐代以開放的胸襟,博大的氣度,浪漫的情懷,張揚的個性影響和征服了八方四夷,並且一直讓後人高山景仰不已。


    難得迴到傳說中繁榮昌盛、輝煌壯麗的大唐盛世,如果不趁機見識其中繁華,留下零星半點屬於自己的痕跡,那豈不是浪費了大好機遇。


    唐太宗、長孫皇後,淩煙閣二十四功臣、大明宮、文成公主、某個幹部……


    韓瑞思潮起伏,慢慢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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