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生猜的沒錯,水岱他們確實是為了追殺他報仇的,而且一追就是兩個多月。從江陵城追隨水岱兄弟的一眾江湖好漢,從最開始的豪情萬丈,到現在疲憊不堪,有的更是已經開始打退堂鼓了。


    當初他們加入隊伍,有的是與南四奇交情匪淺,有的是借機討好賣個人情,更多的是為了借此機會一舉揚名。為了追捕殺害陸花二俠的兇手,一幫人這兩個月幾乎是倒班連軸轉,晝夜不停的追。


    可就是追不上!


    江湖人也是人,仗著武功修為身子骨比常人強些,但也不是鐵打銅鑄的,照樣會疲勞會生病。兩個多月的緊張急行,已經讓很多涉世未深的江湖俠少叫苦不迭了。


    一行人正沿著山路艱難行走,天上偏偏又烏雲密布,轉眼間大雨傾盆而至。不知是哪個門派前來助拳的武師沒帶雨具,被迎頭澆的跟落湯雞似的,嘴裏抱怨道:


    “這該死的鬼天氣!出來半個月不是刮風就是下雨,要折騰死老子還是怎的?”


    山路原本就崎嶇難行,在加上雨天路滑,這武師剛抱怨了一聲,身下的老馬就蹄子一滑,啪嘰一聲摔倒在地。那武師沒有防備,正摔在坭坑裏,混身上下那叫一個狼狽!


    “他奶奶的!你個死畜生!”


    那武師心裏原本心裏就憋著一股悶火,這下更是氣的火往上撞,抽出腰間長刀就要宰了這老馬。不想身側突然一口長劍伸出,架住刀刃。抬頭一看,卻是水笙出手救下那馬。


    “住手!不許你傷它!”


    水笙心愛的坐騎“白龍”,被江生抓走,她心裏就一直惦記著。要知道那白馬是她十三歲生日時,水岱送她的禮物。和她一起長大,陪她一起玩,是除了父親和表哥以外最好的朋友。正好這武師的坐騎也是一匹白馬,所以水笙眼看它要命喪刀下,下意識就出手阻攔。


    那武師早就起了厭煩之心,毫不客氣的一斜楞眼睛,譏諷道:“喲!水姑娘好大的威風啊,怎麽?我們一腔熱血幫兩位大俠報仇,現在是把自己都幫成奴才了?”


    這話可是一時激起千層浪,原本有心打退堂鼓的,正愁沒個名正言順的借口。眼瞅著送上門的機會,立刻煽風點火搭腔道:


    “就是!人家殺自己的馬,關外人什麽事?”


    “我們來幫忙可是為了江湖俠義,不是為了沿途伺候大小姐的!”


    一群人七嘴八舌正想刺激水笙大發脾氣,一行人好就此散夥。正在這時,突然兩個高大的身影擋在水笙前麵,原來是在隊伍前麵水岱和劉乘風二人發覺後麵有騷動,過來查看。


    “是怎麽迴事?怎麽隊伍突然停下了!”


    水岱手提長劍,目光冷冷的從眾人臉上掃過。雖然已經是須發皆白的老者,但那鷹隼般的目光下,眾人竟無一人敢和他對視。這群江湖豪客欺負一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還行,讓他們在南四奇麵前炸刺,借個膽子他們都不敢。


    那水岱是在武林中打滾多年的老江湖,怎會不知這些人心中所想?


    這群人若是怕苦怕累,悄悄的走也就罷了,拿一個姑娘家做伐子算什麽英雄!更何況水老爺子差點失去過閨女,如今是含在嘴裏都怕化了,哪會容別人給她半點委屈?


    眼看事情不對,一旁劉乘風打個圓場:“前麵不遠就是個鎮甸,如今風雨交加的,大家不要在路上多耽擱了,趕路要緊!趕快啟程!”


    到底是拜把子的三哥,水岱隻能冷哼一聲,帶著水笙一馬當先到鎮甸裏躲雨。


    這鎮甸雖然不大,但卻建在洞庭附近的水路要衝,往來客商繁多。所以也有三四家客棧酒樓,足夠這一行江湖豪客容身。


    “嘯天,去招唿諸位弟兄們用飯休息。笙兒,趕路多日你也趕快上樓休息一會吧,別忘了找店家換身幹衣服,千萬別著涼了。”


    水岱打發了徒弟閨女,拉著劉乘風找個僻靜角落坐下,開門見山道:“師哥,如今這隊伍人心散了啊!”


    劉乘風歎口氣道:“追了兩個多月不但全無結果,反而越追越怪,怎會不讓人心散。”


    殺害他們兩位義兄的兇手可不是個簡單角色,不但武功高強,而且臉上始終帶著一團黑巾或鬥笠。他們直到現在也不知道那人的長相年齡,隻能憑借馬蹄的印記,和沿途打聽馬身上的鈴鐺印記確認方向。


    而黃白兩匹駿馬又是難得的大宛良種,他們這兩個多月一來幾乎是不停的在追,要不是隊伍中有擅長追蹤之術的馬賊,早就跟丟了。


    但這還不是最難的,詭異的是,,,,那人就像會妖法一樣!


    “黃龍”和“白龍”本是兩匹馬。可他們沿途打探的時候,卻發現那人要麽騎的是黃馬,要麽騎的是白馬,隻有一匹坐騎,竟無其他馬匹隨行!就連馬賊查看腳印的時候,也幾次驚恐的發現熟悉的馬蹄形冷不丁的就換成了另外一匹,而之前那匹竟似憑空消失一般毫無蹤跡!


    兩馬體態修長健壯,少說也有兩千多斤的分量,就算是用大車運輸也會留下蹤跡才是。可一路追下來,就算那賊人坐小船過河,等到了岸邊偏僻處,也總能詭異的發現龍馬的蹄印!


    水岱和劉乘風加起來都快一百五十歲了,他們根本不相信這世上有什麽妖法,但想破了腦子也不明白那人是怎麽做到的?


    他們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早就已經跟丟了,這一路與他們周旋的或許壓根就是那人的幾個替身,精心布置的假線索故意誤導。似乎這血刀僧背後還有一個實力極為龐大的幫派組織,故意裝神弄鬼,不知又有什麽陰謀詭計。


    劉乘風歎口氣道:“前麵就是洞庭湖了,那血刀妖僧肯定已經藏匿起來。這裏水路四通八達,想找到他的蹤跡恐怕又要花一番功夫了。”


    “我擔心的還不是這個,”


    水岱左右看看,然後才小聲道:“我剛才在附近打探一下,這裏已經離白馬寺不遠了。”


    劉乘風臉上也露出一絲凝重:“你是擔心毒手藥王?”


    “不錯!那大嗔和尚脾氣古怪,用毒的手段又讓人防不勝防。我們一大群人跑到他的地盤,我擔心,,,”


    水岱停頓片刻,似乎是艱難下定什麽決心:“而且如今隊伍人心散亂,若是真和那血刀妖僧背後勢力打個照麵,恐怕將是一場惡戰。小弟死不足惜,可實在不忍心笙兒再臨險境,,,,”


    “賢弟的意思我明白了。”


    劉乘風看得出水岱已經萌生退意,但卻絲毫不生氣,因為他知道水岱並非貪生怕死,自私自利。正相反水岱為了給兩位義兄報仇,幾乎是傾盡了家財找人助拳幫忙,這一路上上下打點安排更是不知耗費多少心血。


    劉乘風雖是武當名宿,但卻是個地道的窮道士。這一路上他看見義弟奔波操勞,原本還算烏黑的頭發都熬成雪白,自己卻幫不上忙。如今水岱好不容易開口,他又怎好拒絕?


    “唉!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再追下去勝負難料,還是,,,還是先散了吧。”


    水笙心裏覺得煩悶,雖然身子疲乏可躺在床上卻怎麽也睡不著,翻來覆去的反而覺得愈發心煩。正好外麵滂沱大雨漸漸小了,見此刻外麵天還沒黑,水笙幹脆換了一身幹爽衣服,找店家借把油紙傘漫步在細雨茫茫的小街。街上的行人三三兩兩,清淨的幾乎能聽見屋簷水滴落在青石板上的聲音。


    水笙就這樣安靜的走著,此刻她不再是江湖中威名赫赫的“鈴劍雙俠”,她隻是一個小姑娘,一個充滿心事的小姑娘。


    她自幼因為家學淵源練就一身武藝,曾滿心幻想仗劍江湖和表哥做一對神仙眷侶。


    但兩月前驚心動魄的變故,和這一路急行與江湖同道的接觸,她發現江湖不隻是逍遙自在,更多的卻是爾虞我詐。人長大往往隻是一瞬間的事情,水笙人生經曆了一場變故,很多原本不經意的事情仿佛突然就能看的通透了。


    而對於救過自己的血刀惡賊,水笙也是矛盾糾結。那人殺了她的兩位伯伯,父親說他陰謀危害武林,但不隻為何,她心裏卻沒有當初那種義憤填膺,憤怒仇恨了。


    就在這時她突然看見街拐角處的小橋上坐著個奇怪的人。那人穿著豎褐短打,腳下粗布麻鞋,頭上戴著鬥笠看不清樣貌,敞開的衣襟露出精壯的肌肉。鎮甸碼頭上多得是這樣的力巴漢子,本不出奇,但此刻他身邊卻倚著一把極為精致的長劍。


    古銅色的劍鞘雕龍蟠鳳,上麵豁口露出劍刃上迴旋的龍頭。盡管當時隻是驚鴻一瞥,但她卻立刻認出這正是那假血刀僧的龍形長劍。


    “是你?”


    水笙卻沒想到自己竟然會遇見他,慌亂間正想拔劍護身,卻突然發現自己的佩劍落在客棧,沒有帶在身上。


    江生摘下鬥笠,輕笑道:“放心吧,我若是有心對水姑娘不利,當初也不會特意把你放在花叢中了。”


    以往江生行動時總是黑巾蒙麵,這還是水笙第一次見到他真麵目。原來他竟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年輕一些,也更英俊一些。水笙突然臉色一紅,然後趕緊把那尚未萌生又似乎極為羞人的念頭甩掉。


    “如此的話,老夫在此先謝過閣下了!”


    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傳來,正是“冷血劍”水岱。他擔心自己女兒安全,出來尋找,沒想到真的碰見了苦追兩的賊人。


    “閣下帶著我們跑了這麽久,本可消失在茫茫洞庭,怎麽今日又突然現身了?”


    水岱小心的把女兒護在身後,警惕的打量著街道周圍。這血刀僧出現的時機真的很奇怪,他不得不懷疑這又是什麽陰謀詭計,說不定此刻附近就埋伏著無數殺手。


    江生答道:“我本沒有興趣搭理你們,是你們非要追著我報仇。至於我為什麽突然停下,那因為最近我才聽說這江湖上,除了“南四奇”之外,原來還有“北四怪”。”


    北四怪?水岱有些不太明白。


    “南四奇”和“北四怪”在江湖上威名相當,南四奇分別是“仁義陸大刀”陸天抒、“中平無敵”花鐵幹、“柔雲劍”劉乘風、“冷月劍”水岱,四人結義為兄弟,並取四人之姓陸、花、劉、水以諧音稱為“落花流水”。


    而“北四怪”的名號則叫“風虎雲龍”,風---是“金麵佛”苗人鳳,虎----是“遼東大俠”胡一刀,雲---“甘霖惠七省”湯沛,龍----“天龍門”掌門田歸農。其他三人還好理解,那湯沛“雲”字的名號,卻是從“祥雲降甘霖”裏強扯過來的。


    而且比起“南四奇”義結金蘭,同氣連枝。“北四怪”到更像是江湖同道為了應景,故意胡編論湊的。不但這四人平時沒拿這名號當迴事,甚至在十幾年前,苗人鳳還聯合田歸農親手殺了胡一刀。


    自那之後,“北四怪”的名號就更加沒人提及了。水岱心中暗道,莫非這假血刀僧是當年胡一刀的後人?


    也難怪他會如此假設,畢竟這人年紀輕輕武功便已登堂入室,若非家學淵源,那便肯定是有名師指點。可江湖上從來就沒曾聽說哪一派有他這號人物,甚至直到現在水岱還不知道這年輕人的名字。


    江生自然不會解釋,這個世界“連城訣”和“飛狐外傳”的聯係。


    “當初我隻是去殺淩退思,殺死令兄實屬無奈。江湖中人血債血償本是等閑之事,但我眼下將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所以今日便來做個了結。無論勝負生死,我與南四奇之間的恩怨便一筆勾銷如何?”


    若是在兩月之前,水岱肯定一口唾沫淬過去,殺兄之仇不共戴天,豈能輕易了結?即使今日殺了個水岱,血仇還有後人來報!


    但現在水岱卻沉默了。


    人一旦起了退卻之心,便很難在重拾戰意。而且他看見江生的一寸多長發髻,心中又多了此種猜想。殺貪官,不剃頭,而且武藝高強,莫非這小子與當年紅花會有些淵源?之前他便想過,做成沿途種種詭異事件,這人背後肯定有一股龐大勢力相助。


    除了當年能人輩出的紅花會,他實在想不出還有別的可能。


    水岱心中升起一絲寒意。“南四奇”在武林中雖然威名赫赫,但比起當年紅花會陳家洛等人卻還是小巫見大巫。而且倘若這人真的坐實了是反清複明的紅花會英雄,恐怕陸花兩位兄長的英勇抗敵,在江湖同道口中,轉眼間就會變成勾結貪官殘害百姓。


    如此想來,悄無聲息的結束這段恩仇,似乎還真是最妥當的辦法。


    “好!今日一戰,無論勝負,你我之間的舊賬都一筆勾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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