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羅並沒想到那個相貌平凡的丹東會突然求見。


    “保羅爺!”楊政背負那把巨大斬馬,靜靜的站在日光下,給人一種不動如山的感覺。


    “丹東先生,”保羅放下手中的石臼,接過旁邊侍女送上的毛巾,擦了擦汗,迎上來:“裏麵請。”


    楊政目光掠過庭院巨大的訓練場,隻見不少穿著皮鎧的青年正在訓練,或執劍對砍,或舉著石臼,這些人身材強健,眼神銳利,楊政目光掠過時,他們都警覺的迴望過來,足見他們的實力不凡。


    楊政跟著保羅進入內廳,將那把大斬馬放在一側。


    保羅的目光落在刀上,暗暗一驚,這種刀雖然不常見,卻是所有軍隊裏的騎士都渴望著的兵器,它鋒銳巨大,能夠毫不費力地將敵人連同座騎一截為二。然而,卻隻有極少一部分人有足夠的腕力將它揮轉如意。與占盡優勢的長度成正比的,是沉重到可怕的分量,與其說是刀,不如說是另一種版本的雙手斧。夠實力的殺戮者,都喜歡揚起這種長刀時的狂暴直接,凜冽幹脆。


    這位丹東,果然不是普通人呀。


    侍女送上茶後,楊政略微品嚐了一小口,卻並未說話,而是目光掃了一眼身邊的侍女。


    保羅馬上會意,他揮退了所有下人。


    楊政的耳朵卻動了不動,不動聲色的盯著保羅背後巨大的屏風。


    “保羅爺似乎很小心呀,這裏可是你的地盤。”楊政淡淡的語氣令保羅有些被牽製的感覺。


    他眉毛皺了皺,輕輕喝道:“飛鷹,摩擎,你們先走開。”


    兩道人影從屏風和立柱後閃出來。


    這兩人麵目都很平凡,但楊政注意到他們的肌肉非常精煉,而且走動的姿勢保持著奇特的韻律,像貓一樣落地無聲,連唿吸都控製在非常緩慢的程度,毫無存在感的兩個人,就像陰影。


    他們警惕的瞪了楊政一眼,在得到保羅的肯定後,緩緩退出門外。


    “丹東先生,現在你滿意了吧,那麽說說你的來意吧?”保羅的右手放在酸枝木桌上,一下一下的扣動著。


    楊政沉默著,他在等,保羅起先仍饒有興致看著他,漸漸的,沉默使保羅有些不耐煩了,他右手扣動的頻率稍微變了一下,就在這時,楊政冷不丁冒出一句:“保羅爺,我來是幫你殺一個人。”


    “什麽?”


    他恰好把握住保羅內心變化的一瞬,使保羅城府很深的心境出現了破綻。


    馬上注意到自己的失態,保羅“啪”的拍了下桌麵,冷聲道:“幫我殺人,殺誰?”


    “曼奇!”


    保羅愣了愣,臉色驟然轉獰:“胡說八道,你到底是誰?我乃城防軍長官,保護流雲國子民是我的責任,你竟然在索巴丁圖謀殺人。今日若不說出個所以然來,休想活著踏出這裏。”


    見到保羅猙獰的麵目,楊政絲毫不慌,反而心中暗喜,保羅果然是明白人,否則刻下已經叫人進來抓他了。


    “保羅少爺不會不知道曼奇是天炙族的三王子吧。”


    “哼,那又怎樣?”


    “如果保羅少爺知道目前羌人族的處境都是天炙族造成的,就不會這麽說了,殺死左青子正是天炙族和丘遠山的陰謀,至於衛戎國那個五王子,多半也和天炙族脫不了幹係。”


    楊政這些話不啻於重磅炸彈。


    連保羅都未敢確信的事竟然被楊政以肯定的語氣說出,他銳目中爆起驚人光芒,盯著楊政一字一頓道:“你有什麽證據,肯定這些事都是天炙族做的。”


    楊政突然笑了一下,很冷,他的聲音若刀鋒般刺人,說出的話更加令人驚心動魄:


    “就憑……我是殺死左青子的人。”


    望著那雙黑色的瞳仁,保羅有種墮入冰窖的感覺。


    不知不覺,他發現自己已經把桌角捏碎了。


    “你是誰?”


    保羅第二次問出這個問題,他覺得自己話語澀澀的,像沙漠中極度缺水的人。


    “曾經的滄月西線士兵……如果你有印象,應該知道一個叫楊政的人。”


    “楊政……楊政……”保羅突然想起來:“前幾個月丘遠山曾通緝過這麽個人,說是滄月國叛逆,難道你就是楊政?不對,你和他長得不像。”


    “保羅爺不會以為我會用原來的樣子大搖大擺的走進索巴丁吧。”


    保羅的目光很鋒利,可以直刺人的內心,但他這次發覺自己竟無法看透眼前此人,這種感覺令一向喜歡將事情掌握在手中的保羅很不爽,卻又無可奈何,他幾乎用有些賭氣的成分喝道:“我憑什麽要相信你。”


    楊政哈哈大笑起來。


    “你笑什麽?”


    “保羅爺,不要降低你的智慧,你很清楚,無論事情真假,天炙族確實是你們的強敵。而我假冒殺死左青子的刺客,對我又有什麽好處。我甘心把這麽個天大的秘密說給你,換的就是一個誠意,保羅爺,你站在有利的一方,而我不過是用我的實力來證明這一切。”


    保羅神色漸漸平靜下來,的確如楊政所說,他並沒有損失什麽。


    “你來找我,就是為了讓我幫你殺死曼奇?”


    楊政點點頭。


    “你為什麽要殺他,我為什麽又要幫你。”


    “殺他,是因為他該死,”楊政漆黑如墨的瞳仁爆起瘋狂的殺意,想到死去的兄弟,仇恨從骨髓深處蔓延出來,他冰冷冷的說道:“誰也不能把我像棋子一樣隨意玩弄。你知道,我幫丘遠山殺了左青子後,他最先做的一件事是什麽嗎?他竟然要殺我滅口,若不是我命大,今日的我早就成了一坯黃土。從滄月國逃出來,我就發誓要讓滄月國自食其果,我絕對會讓狼軍好看,既然丘遠山和曼奇聯合,有什麽比殺了曼奇,破壞他們之間的密謀更讓我感興趣的,至於你幫我的原因,保羅爺,我殺了曼奇已經是對你最好的報答,難道你不這麽認為嗎?”


    楊政眼神裏的恨意像北風一樣赤裸裸,保羅感覺得到那滔天的恨,無法抹殺,也無法冒充。


    如果一切確如楊政所說,曼奇才是這一切的主謀,那殺了他,羌人族的危機也解了。


    自己在族中的地位一定會如日中天。


    大可汗的位置,不會遙遠。


    他望著楊政的眼神,漸漸熾熱……


    “我可以幫你,不過你得證明自己的能力,否則殺死曼奇隻是一個笑話。”保羅慢悠悠的說著。


    站在楊政麵前的是剛才屏風後的兩個人之一。


    疾風劍摩擎。


    圍看的人不少,全都是保羅手下的高手,他們望著楊政的眼睛不懷好意。


    摩擎是索巴丁有數的高手。


    他的劍像風一樣快。


    雖然楊政的斬馬大刀很悍,可誰都知道那是騎士的武器,作用在沙場上,在決鬥中反而影響速度。


    楊政神色平靜,兩腳略分。


    他觀摩擎此人雙目精光亂閃,定是一個腦袋活絡,喜歡走蹊徑的劍手。


    心中已然有了注意,站定當場,他肩扛斬馬,姿態鬆懈,譏誚道:“我即管站這裏不動,二十劍內,你若能讓我動下腳步,這比試算我輸了。”


    摩擎頓被楊政狂妄之語氣得馬臉通紅。


    他拔出劍。


    劍身修長筆直,類似於專門的突刺用西洋劍,揮砍的作用力不大,當劍一拔出來,馬上有一團灰蒙蒙的氣流旋轉在劍體周圍,空氣中流動的風與劍體共鳴而歡暢雀躍起來。


    “希望你的劍和你的嘴巴一樣犀利。”摩擎陰陰一笑。


    左右腳踩了個花步,劍直刺!


    讓人眼花繚亂的步伐,和不知道從哪裏鑽出來的細劍,絕對有傲人的資本。


    而楊政竟說站在原地不動,摩擎誓要將其殘忍的紮成馬蜂窩,讓他明白蔑視疾風劍的下場。


    楊政卻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將眼睛閉合起來。


    摩擎簡直快被這狂妄的家夥氣瘋了。


    他根本不知道楊政隻有閉眼,才能集中芭比賜予他的神奇力量感受周圍的一舉一動,對敵人來說,閉上眼睛的楊政絕對比睜開眼睛的楊政更可怕,因為那將使你無所遁形。任何的花招,虛招在楊政麵前將不複存在。


    他們認為楊政的“自大”其實正是楊政拿出全力時的樣子。


    疾風劍幻化出千萬光點,在陽光的照射下,那零星的一點就像煙花一樣,蓬的爆開,無數光點灑向楊政。


    觀者無不轟然叫好。


    連保羅也忍不住猜測楊政是否隻會說大話,因為他還牢牢站在原地不動。


    風急卷,風屬性鬥氣讓四周的草木全都搖擺起來,空中逐漸形成一個模糊的龍卷,雖然範圍不大,但在這一小片天地裏已甚是駭人,楊政成了風暴中的一點。


    當無數光點籠罩住楊政的那一刻,空中炸起悶雷似的一聲響。


    當~~


    接著就是一個人影倒飛出五六米,狠狠砸在地上。


    煙塵消散,楊政斬馬大刀斜舉,腳步未動一分。


    而摩擎則直接昏迷了過去。


    被楊政霸道的力量直接命中那把細劍,可以想像重量差距如此大的兩把武器對撞會造成什麽後果,細劍已經扭曲得像塊廢鐵。


    可是要在摩擎那覆雨般灑下的劍光中尋到那“致命”一點,又需要何等可怕的眼力。


    即使真的看到“那一點”,要用這麽大的斬馬砍中無異於拿斧頭砍發絲一樣困難。


    所有人都被楊政震懾,再不敢露出譏誚神色。


    保羅哈哈大笑起來:“丹東先生果然了得,看明白沒,你們幾個一群井底之蛙,一點都不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人的道理。”


    楊政緩緩收迴斬馬,他知道,自己和保羅因為共同的利益形成聯盟了。


    三日後是一個機會,索巴丁的祭神會在大廣場上舉行。


    邊境的戰火如火如荼,流雲國暫時還處在上風,羌人族的大將杜蓬掃蕩了衛戎東線大營的前鋒軍,將衛戎前鋒軍大將韓震斬殺。整個索巴丁陷入歡樂的海洋,祭神會是草原殘暴之神墨什塔爾的隆重節日,感謝天神賜予流雲國力量與風調雨順的豐年。


    去年可怕的蝗災沒有發生,雖然戰爭的爆發一度讓民眾恐慌,但是隨之而來的大捷使人們耽於安樂。


    在祭神會的前夕,一批又一批特製的魔法禮花被運進了索巴丁。


    附近狂熱的信徒會從各地湧來,畢竟今年大典是第一次沒有在都城曼齊塔舉行,而是放在了索巴丁。


    大廣場被重新布置,殘暴與力量之神墨什塔爾的漢白玉大雕像聳立在廣場中央,鮮花從世界各地運來,將廣場布置成一個五彩繽紛的世界。


    虛假的夢幻,是最能麻痹人心的良劑,在笙歌繚繞的美景麵前,人們又一次陶醉在神的恩寵之下,那信仰自是堅定上了幾分。


    春雨綿綿,春日的天也是善變的天。


    祭神會前一天的夜裏,春雨就延綿起來,淅淅瀝瀝的小雨使前幾天高度的熱情稍稍降了點溫。


    楊政的心砰砰跳起來,他看似平靜的臉下潛藏著的是無窮無盡的殺戮之意。


    多日的等待終於使機會慢慢靠近。


    “叔叔,晚上你會和我們一起觀看祭神大會嗎?”艾薇兒眨巴著眼睛望著楊政,這幾天楊政很少迴旅店,小女孩顯得悶悶不樂。


    楊政抱起小女孩,今晚也許是他在索巴丁最後的日子,無論是成是敗,他都不可能再呆在這裏。


    艾薇兒是他唯一的眷戀,這個小女孩給了他太多溫暖,使他依然能對這個冰冷的世界保留一絲熱情。


    “小鬼,叔叔要是走了,你會想我嗎?”


    艾薇兒眨巴了一下眼睛,抱住楊政的脖子:“叔叔,你要走嗎?”


    “我不想騙你,叔叔真的要離開了,因為還有些事沒辦。”


    艾薇兒的眼圈漸漸紅了。


    “別哭,小鬼一向很聽話的。”


    “可是……可是……”艾薇兒的眼淚還是滾落了下來:“薇兒不想叔叔走。”


    “我會迴來的。叔叔保證,將來會到青思國看望薇兒,還會帶著薇兒去最美麗的海島玩,我們拉勾怎麽樣。”楊政愛憐的親了親艾薇兒的額頭,伸出一隻小指。


    “好,拉勾。”艾薇兒也伸出小指勾住楊政的手:“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就是小狗……”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脆生生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在楊政耳邊迴想。


    小顏,也是這麽和自己拉過勾的。


    楊政不知道能否再見最親密的愛人。


    如果有可能,他一定會迴去……


    “嘭”“嘭”“嘭”


    天空中炸響的魔法禮花震醒了楊政。


    祭神節開始了。


    為了不引起別人注意,他避開了所有人。


    靠在廣場的角落裏,黑色眸子隱藏在帽簷下。


    小雨淅淅瀝瀝。


    滿場沸騰的人們,歡唿雀躍。


    殘暴與力量之神墨什塔爾的大雕像在禮花的閃耀下若明若暗,這隻三頭的大神是半人半狼的綜合體,他有三個頭顱,代表殘暴的惡狼頭和代表力量的熊頭分別倚在人頭的兩邊,渾身虯滿肌肉的龐大身軀卻擁有三手四腳,人們紛紛膜拜著巨神的雕像。


    楊政計算著時間,檢查自己身上的武器。


    袖子,綁腿,胸口。


    全部是楊政的獨門暗器。


    祭神節類似地球的萬聖節日。


    滿場帶著麵具的人,一直等禮花結束。


    一個身穿墨黑衣服,帶著狼頭麵具的人擠過人群來到楊政所在的角落,他打了個手勢,楊政知道他是保羅的人,跟隨他走出廣場。


    兩人走進附近臨街的一間二層民房。


    黑衣人揭下麵具,是飛鷹。


    “丹東先生,按照計劃,等會魔法禮花會出問題,到時候整個廣場將一片混亂。外麵的守軍都是我們的人,我會帶人給你創造殺死曼奇的機會,不管成敗,你一定要退到這間房,房內有密道,你可以安全離開索巴丁。”


    楊政點點頭,他注視著遠方混亂的人流,突然想起什麽似的:“綰雪小姐還有艾薇兒,保羅有沒有安排好?”


    “放心,她們兩個現在都在城守府。”


    楊政不再說話。


    祭祀會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其中高潮處就是點燃由魔法王國的大術士親自製作的一隻禮炮,據說禮炮升天後,能產生墨什塔爾的影像。


    萬眾期待的一幕即將到來。


    祭祀會在一陣草原美女的辣舞之後,由祭師點燃了那隻足有兩人高的大禮炮。


    火信逐漸燃燒殆盡。


    猛然間。


    轟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整個索巴丁都顫抖起來,那兩人高的大禮炮竟然直接爆炸開,劇烈的火光煙雲衝霄直上,離禮炮不遠處的神祗大雕像在火光中轟然倒塌。


    整個廣場頓時陷入一片混亂。


    尖叫,呐喊,人們紛紛向外逃竄。


    而在人群裏,一條黑影卻不斷逆流向中心擠去。


    庫裏克商行一行人離爆炸地點相當近,曼奇在眾護衛護駕下擠開人群向外跑。


    可是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有很多人擋在曼奇這行人前麵,大大降低了他們的速度。


    突然,斜次裏飛來一隻勁箭。


    曼奇身邊的護衛連忙揮劍格擋。


    弩箭劈飛,護衛高喝:“有人行刺,大家小心。”


    迴應他們的是四麵八方射來的箭。


    四周人影綽綽,全是人,全是尖叫,根本辯不清到底是誰射的箭。


    這些護衛將曼奇包圍在中間,用劍揮舞成一道劍牆。


    他們的實力雖然高強,可是人實在太多了,擁擠在一起,大大影響了實力,不斷的有護衛中箭倒下。


    募的,一條黑影幽魂一樣漂移過來。


    衝到這群護衛麵前,募的發出一聲怒吼,一把巨大的足有一人長的斬馬大刀猙獰撲下。


    狂猛絕倫的氣勢攜著風雷滾滾的刀氣湧向護衛中間的曼奇。


    幾名護衛斜衝過來,拚死抵擋。


    蓬


    血爆射,擋在最前麵的一人從額頭到胯下活活劈成兩片。


    刀未收。


    那黑影右手一抖。


    十多個光點飛散在空中。


    撲簌簌。


    又有兩名護衛成了馬蜂窩,臉上身上紮滿鐵針。


    “這個流氓!太無恥了!”後麵的護衛看到黑影再次揚起手,以為又是那些了無蹤跡的暗器,一個個就地十八滾。


    等了半天,什麽也沒等到,黑影已經飛快的越過他們,衝向曼奇。


    曼奇驚恐的向後退去。


    “受死吧!”


    黑影發出曼奇無比熟悉的聲音,舉起巨大的斬馬刀。


    “你是誰?”


    “下地獄你就知道了!”


    斬馬匹練般衝下,四周發出護衛們的驚唿大叫。


    銀月輝光帶起的是衝天血泉,曼奇從肩膀到腰被斜劈成兩截,白花花的腸子滾了一地。


    護衛們傻眼了。


    楊政也愣了一下,他沒想到這麽輕易就解決了曼奇。


    頃刻後,“少主”的悲唿震醒了所有人。


    護衛們目光充滿絕望的憤怒。


    他們像瘋長的野草擁向黑影。


    刀光像閃電一樣劈開夜空,死亡的刀氣如同惡魔在獰笑!旋風般一個迴旋,一圈護衛連人帶武器被劈成兩截,鮮血與內髒噴湧而出。楊政伸出舌頭,在嘴角邊滴落的溫血舔舐了一下。


    雙目中發出灼灼光芒,視野內彌漫起一片血紅,所有人,所有物,全被被一層紅色的薄膜包容了。


    斬馬一收一放,捅入另一名護衛的腹部,用力咆哮一聲,將那護衛衝撞出去,楊政一抬腳,將那名護衛蹬飛出數米。


    或許這些護衛在單對單的情況下都能與楊政打得別開生麵。


    但是在混亂,黑暗,恐懼,血腥彌漫的夜晚,有太多的因素製約著他們,他們的刀氣無法有效的命中目標,甚至可能誤傷到自己人。而楊政又是那麽的狡詐,那麽的精確,每一次站位都讓這些護衛的刀砍得難受無比,隻一不小心,就可能砍傷的是自己人。


    楊政並不需要計算,他靠的是直覺。


    沒有人比他在戰鬥中更懂得把握時機,這就是血火中走出來的戰士和一個隻懂用花哨的鬥氣做摘手套決鬥勾女的劍士的區別。


    死亡從沒有像這一刻那麽臨近。


    人多的一方反而被殺得哭爹喊娘。


    他們從沒有見過如此慘烈的戰鬥,眼睜睜看著身周的人淒慘的死去,沒有一具屍體是完整的,斬馬的狂猛和楊政霸道的力量使護衛的身體就像一捅就破的白紙,撕裂得不成樣子。


    當你前一刻還在談笑的同伴,突然被砍斷了頭顱,斷顱處白色氣管和紅色軟組織是如此清晰,你甚至可以看清在刀光一閃而過,頭顱暴飛的一刻,那粗如大碗的斷頸猛然收縮如核桃,不斷膨脹,如同一個氣球充入過量的氣體,“蓬”的爆裂開,一團濃醜腥黑的血雨漫天飛灑。


    而接下來你看得一個惡魔獰笑著從身邊劃過,刺骨的涼氣灌入胸腔,為什麽感覺下身如此空虛,你竭盡全力的低下頭去,淒慘的厲嚎不由自主的從你喉腔裏發出,下半身已經倒在地上,腰部斷裂的截麵裏,無數熱氣騰騰的白花腸子在重力作用下噴湧而出,落地的時候還在微微蠕動。


    斷肢,頭顱浸泡在滿地流淌的鮮血中。


    許多沒有經曆太多血腥的護衛被恐懼攫得放聲尖叫。


    一副副活生生肢解的影象對感官的刺激太強烈,血腥味灌入胸腔中,憋得他們偷不過氣來,胃部不斷的翻湧,酸水不由自主的就湧出喉嚨,吐得一塌糊塗。


    去他媽的金幣,去他媽的隻有一個人。


    護主的信念戰勝不了人的恐懼,這家夥根本不是人,終於有人怯戰了,向後退去。


    楊政撞開人群,


    死命的向前狂奔,就像一隻黑夜裏的獵豹,剛才短短的戰鬥,卻消耗了楊政太多的心力。


    厚重的唿吸聲,追趕聲,壓迫著楊政的神經。


    楊政終於衝出了廣場。


    朝著保羅給他安排的那幢房子跑去。


    然而漸漸的,他感覺不妥起來。


    後麵跟隨的人好似越來越多。


    這些人遠遠的吊在後麵,並不靠近。


    他看到了那幢房子,隻要跑進去,保羅已經答應給他安排好後路。


    可這時候,他想起了丘遠山,想起了刻骨銘心的出賣。


    不安的感覺彌漫了他的身心。


    在還剩幾十米的時候。


    楊政突然掉頭朝著反方向跑去。


    他的舉動顯然讓所有人措手不及,後麵緊跟著他的那些人首先攔了上來。


    “丹東先生,快點進房子,保羅少爺已經為你安排了出逃的路。”為首的一個帶著麵具的人擋住楊政。


    “哼,哈哈!”楊政突然冷笑起來,他舉刀朝那人劈去,大吼一聲:“我去你媽的,現在還想騙我。”


    那刀來得洶湧淩厲,麵具人身手很快,卻依然被刀鋒刮掉了麵具,是摩擎。


    這時候,後麵房子裏也衝出一大批人,將楊政的前後路都堵死了。


    既然已經掰了,保羅的手下也全都拔出了武器,他們大喝起來:“丹東,你涉嫌殺死流雲國貴族,放下武器。”


    楊政這迴連冷笑都不想笑了,他揮舞著斬馬向前猛衝。


    劇烈的刀氣凝結成鋒利的尖嘯,摩擎帶著所有人向後退去,卻依然擋著楊政的去路。


    這些人似乎打定注意要耗死楊政,不斷的遊走糾纏著楊政,雖然被楊政殺了不少人,但楊政的體力也在劇烈消耗著,拿著斬馬的手重若含鉛。遠處已經傳來馬蹄聲,轟隆隆的聲音宣告著騎兵隊快來,隻要被他們堵上,楊政休想活著離開。


    肺部越來越疼,楊政知道自己快撐不住了。他反手駐地,目光落在二十米開外的高牆,眼睛亮了亮。這街上房子外牆都很高,所以保羅的人並沒有占領高牆。


    楊政猛的將斬馬向前扔去,讓擋路的人慌忙後退。


    身體一個側移。


    飛快的朝路邊狂奔。


    望著那越奔越近的高牆。


    楊政有種逃出升天的喜悅。


    還有十多米的時候,他已經取出機弩,用力一扣,飛索刷的越過高牆,倒勾死死的卡在了高牆處。


    這是他的秘密武器,幸好沒叫保羅他們知道。


    在離高牆隻有三米的地方,他用力深蹲,全身所有力量瞬間積蓄在繃緊的小腿處,膝蓋關節一收一放,整個人在巨大的彈性下,如同炮彈一樣射到了五米高處,楊政一把揪住那飛索,在牆上連續蹬踏。


    就在幾乎越出高牆的一瞬間,一股從來沒有過的死亡恐懼感揪住了他的內心。


    他的頭皮爆炸般發麻,胸口印記烈火般燃燒起來。


    芭比在警告他,可是來不及了。


    空氣中一道黑光像真正來自地獄的魔槍。


    百米距離不過是短暫一瞬。


    槍體上附著著一層靈蛇般遊走的青色火焰!


    楊政剛剛翻身迴望。


    瞳孔就驟然收縮!


    黑槍閃電般破開楊政腹部,深深的釘入牆麵。


    劇烈的疼痛讓楊政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


    “妖蓮!”


    一騎破開人流,衝了進來,馬背上的人健碩高大,一綹胡子在下巴係成辮子。讚達.黑虎幽冷的眼中一片肅殺,剛剛擲槍的手上一層青色火焰正瘋狂舞動。


    劍手們呆呆的站在那裏,望著被釘在牆上的人。


    他們還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鮮血,滴滴答答落下,楊政垂著頭,整個人無力的掛在那裏,仿若死去。


    過了片刻,下麵的人才有點反應過來,麵麵相覷。


    “死了嗎?”“好像死了!”“黑虎大人來了……”


    竊竊私語不斷。


    黑虎策馬慢慢的踱到牆根下,楊政必死無疑,那一槍,已經凝聚了他畢生的精華,足可以將一隻巨型猛獁活活釘殺。


    楊政能逼出他這一招,已足可自傲,但他已死。


    黑虎望著楊政一動不動釘在牆上的“屍體”,心下微歎,此青年表現出來的能力已可讓所有鬥氣劍士汗顏,從刺殺伊始,他就一直關注著楊政,沒有一絲鬥氣卻像野獸般剽悍精準的戰鬥讓人折服,自己手下這麽多鬥氣劍士仍被他耍得團團戰。


    若不是自己用“妖蓮”偷襲,楊政這次定能逃脫。


    這使他首次對鬥氣是否世間最強大的力量產生懷疑。


    沒有人發現楊政被釘穿的腹部,有一個小盒子破裂了。


    那隻韋斯送他的黑匣子,被黑槍釘碎了一個角,在破碎的邊緣,好像有什麽東西在蠕動。楊政的鮮血沿著血槽狂湧而出,很快浸透了那個黑匣子。鮮血一湧到黑匣子的缺口處,就好像長鯨吸水般,全部被吸收殆盡,黑匣子的蠕動越來越劇烈,整個匣子的表麵現出一片片血紅色的斑紋。


    而同樣,楊政胸口的芭比印記時明時暗,印記上似乎有無數條絲線蔓延出來,開始向鐵槍洞穿處溢去。


    因為鬥氣的灼燒,傷口附近已是青紫一片,鬥氣的殘餘力量在那裏瘋狂破壞楊政的身體組織。


    當印記上的絲線蔓延到傷口附近時,無數黑血被擠壓出傷口,瘋狂灼燒的青色鬥氣竟然被逼出體外,絲線繼續纏繞上那根黑槍,本來還浮現一層青火的鐵槍頓時晃動了兩下,火焰驟滅。


    這一異狀讓下麵的黑虎心生警覺。


    妖蓮火槍是魔法聖器,需要不斷補充鬥氣,三個月才能使用一次。


    隻要使用一次,妖蓮焰便能燃燒一天一夜,突然的熄滅使黑虎生出蹊蹺之感。


    下麵眾劍手還站在黑虎身後,完全不曉得發生了什麽事。


    就在此刻,噩夢發生了!


    楊政腹部的顫動得非常劇烈,一片紅光在那裏閃耀,即管是黑夜中,也是那麽灼目。


    超卓劍手天生的靈敏使黑虎嗅到了一股極端可怕的能量。


    他臉色大變,連忙暴喝:“後退,全都後退!快!”


    人群嘩然向後退去。


    就在此刻!


    “砰”的一聲,楊政的上衣爆碎了,同時破碎的還有他懷中的那隻黑匣子。


    一聲仿佛來自深淵地獄的魔音爆發出來。淒厲的音波已經超出了人們的想像,仿佛成了實質的刀刃,轟然波蕩開,一輪一輪的音波潮水般向外排蕩,附近庭院裏所有花草就好像被十二級大風席卷過,花草樹葉劈裏啪啦翻飛開。


    除了黑虎,所有後撤的劍手還來不及慘叫,耳朵裏就爆起一團血霧,他們的鼓膜在第一輪音波趕到的時候就爆裂了!


    第二輪音波掃蕩過來,除了摩擎少數幾名劍士還在苦苦用鬥氣支撐,其他劍手的衣服在一瞬間撕成粉碎,五官極度扭曲,嘴巴張得大大的,眼耳口鼻裏,鮮血剛剛溢出,就被聲波擊成粉碎的血沫。


    任何聲音都被強大的聲波壓製住了。


    護衛們就像被扔進了密集的風刃卷過,所有的內髒全部揉成粉碎。


    當第三陣音波趕到時,摩擎等人也步入了後塵,同樣被無形音波轟殺至渣。


    隻有黑虎一人,拔出鐵劍,遙指楊政,全身上下青色鬥氣如火焰一樣燃燒著,一張臉凝得像是萬年不化的冰山。


    音波一輪一輪的排蕩,附近庭院裏除了幾株參天大樹,所有花草都被削成碎末,連大樹也僅剩下光禿禿的軀幹,細枝,碎葉在空中狂舞。


    黑虎苦苦支撐著,體內的鬥氣容量急遽的下降。


    他不知道還能堅持到什麽時候,但他卻連動都不敢動一下,音波的能量已經超出了他的想像,以他八品大劍師的鬥氣能量竟然隻是堪堪抵禦,甚至不能撤退,因為隻要一退,那口氣鬆下來,他絕對是和倒在地上的人同一下場。


    一團紫影突然從遠處飄來,緩緩落在高牆上。


    那是一個絕美的女人,一頭銀色的長發,全身上下浮現著一層紫色火焰,隻是和曼奇的青色鬥氣不同,女人身上紫色如同妖蓮般的火焰,更加凝練,同樣燃燒的範圍也更大。


    她站在院牆上,似乎一點都不受那恐怖聲音的幹擾。


    略帶憐憫的看了黑虎一眼,就在這時候,楊政的腹部飛出一粒血紅色的光點,急遽得像是裂空的驚電,飛向曼奇。


    恐怖的“死亡嚎叫”竟然是這個小東西發出的。


    在它飛出來的時候,聲音驟然停止,黑虎的心神一鬆,可是隨即那血紅光點就劃進了他的頭顱。黑虎的眼睛暴睜,在他的視野內,那渾身紫火的女人正飄下高牆,下降的時候,一手搭在刺穿楊政的鐵槍上,輕輕一拉,楊政在倒下的瞬間,被女人接住了。她抱起楊政,在地上一個點落,如同一團紫煙飄出高牆。在黑虎的視野內消失,隨即無盡的黑暗湧來……


    血從黑虎的嘴角流出,他凸瞪的眼睛越來越黯淡,整個身體軟軟癱倒在地上,片刻後,他的天靈蓋砰的爆碎開,一隻血紅色的小蟲子爬出來,渾身上下有若透明,一閃一閃的,煞是好看。


    那小蟲子晃動了兩下腦袋上的觸須,猛的又發出一聲尖利的嚎叫,朝著剛才女人離開的方向飛去,很快隱沒在空中。


    索巴丁祭神節的一夜,狂歡成了噩夢!


    先是禮花大爆炸,神像坍塌。


    一條街上的人全部被強大的聲波震斃,其中甚至包括城守黑虎大人。


    謠言紛紛,人們以為天神降怒,責怪他們祭祀的不虔誠,第二日就有一百個純潔的處女被選出來活活燒死在主神雕像麵前。整個索巴丁被一片愁雲慘舞籠罩。


    然而即便這樣,仿佛真的印證了人們的恐慌,三日後,剛剛帶領流雲國大軍立下赫赫戰功,羌人族的“戰神”,大軍統領杜蓬被人暗殺了!接下來失去主將的流雲國大軍徹底混亂,被同仇敵愾的衛戎國大軍殺得節節敗退。


    很塊的戰線被推進到流雲國的內部,離原本歌舞升平的索巴丁隻剩五十裏的距離。


    戰爭的陰影頭一次籠罩在這群盲目樂觀的索巴丁居民上……


    當楊政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看到了一張嫵媚的俏臉。


    一把甜軟得仿佛最深沉夢幻的聲音響起:“你醒了?”


    “是你?”楊政摸了摸頭痛欲裂的腦袋,想撐起身體,但緊接著腹部的劇痛讓他呻吟一聲,倒迴榻上。


    腦中無數念頭電閃,最後定格在那如同地獄來的黑色長槍影像上,長槍泛著青色鬼火,刺入身體的一幕又仿佛出現在眼前。


    絕望,疼痛,死亡是如此接近,楊政想自己應該是死了才對!可是眼前的一切卻如此真實!


    他的目光落在繡著大朵大朵百合的粉色簾帳上,身下是軟軟的白虎皮,在他身上蓋著的則是粉色的被褥,一股甜甜的女人香味鑽進他的鼻子裏,即管對眼前女人保持著強烈的戒懼,楊政還是感覺這裏實在是美麗的溫柔鄉,當然,更有可能是溫柔塚才對。


    不過片刻後,楊政又自嘲起來。


    管它溫柔鄉還是溫柔塚,自己能活下來都已經是奇跡了,多活一天賺一天。


    他索性放下戒備,安心的享受起這舒適的環境起來。


    安逸之下,他肚子也咕咕叫了起來,餓了!


    女人掩嘴一笑,端過一邊桌上的蓮子紅棗羹,柔聲道:“我知你要醒過來,早就準備好吃的了,來,我幫你墊個枕頭。”


    她溫柔的將楊政的頭抬起來,在他後背墊上一個大羽絨枕。


    然後又去桌上端起那碗羹,舀起一小勺子羹粥,送到楊政麵前。


    誰知道楊政也不張嘴,一直盯著她。


    “你怎麽了?看著我做甚,吃呀,你不是餓了?”


    楊政看了半晌,歎道:“斯嘉麗,你到底要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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