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也迴西山裏睡了,絢爛的彩霞也漸漸在失去它豔麗的色彩,變得暗淡。即將入夜,風不知什麽時候從遠方的山崖邊悄悄地跑了過來,帶著翩然飄舞的黃葉,吹過這個古樸的小鎮。

    “我們原來是跨越千年塵世而來重逢,雖然相聚短暫,可你能將這段短暫人生裏的寶貴生命為我而舍棄,你又叫我該如何迴報於你?”書生步履蹣跚地走在街道上,心緒低沉。

    忽然他發現這條街已經到了盡頭。

    書生這時恢複了平和的心境後才發現,原來街道上一個人都沒有,他們都躲在了自家屋裏從開著的窗子探出頭來,用驚訝的眼神正在看著這個外地來的傻書生。

    書生迴頭四顧,衝著射來的詫異目光迴以誠摯憨厚的微笑。

    一個麵容慈祥的老大爺最後還是走了出來,滿麵傷感又帶了幾分關切地對書生說:“年輕人,不管你是來這裏幹什麽的,你趕緊走吧,天快黑了,鬼母就要出現了,她可是很殘暴的,她看見的人沒有一個不死的,而且死的下場還很淒慘啊。趕緊迴家吧,孩子!”

    書生一揖道:“謝謝老爺爺好心,可是我如果找不到我的嵐兒,我是決計不會迴去的。天色已晚,老爺爺你還是趕緊迴屋裏休息吧,風這麽大,小心著涼了。”

    老人走了,帶著歎息。那聲歎息裏有惋惜之情,也有讚許之意。

    書生一個人來到了小鎮外的滿是枯草的荒野,荒野的盡頭就是一片黑漆漆的山崖,那就是傳說中的生死接界,枉死崖。

    枉死崖的上空一片片接連不斷的電閃雷鳴,涼風便是從高高的崖頂吹下來,吹透書生單薄的青衫,書生望著眼前一片漆黑巍峨的山崖不禁打了一個激靈。

    “枉死崖怎麽這麽高啊,而且還是沒有路可攀登,難道蒼天你真的不想再讓我見到我的嵐兒麽?不過還好確實有枉死崖這麽個東西,老天也算待我不薄了。嵐兒,星諾哥哥一定會去找你哪怕僅僅是再見你一麵,等我。”書生振奮了一下精神,開始尋覓登山的路。

    就在書生要尋找的時候,他忽然聽見一陣狂笑,笑聲由遠及近,忽遠忽近,甚是詭異,也不知道來者是人是鬼。書生四周轉了一圈依然沒看見人影,便作一長揖,說:“如果真有高人在此,請出來幫小生登上這枉死崖,小生一定會將高人銘記在心?”

    就在書生起身抬頭的時候,一個白慘慘的身影瞬間出現在了書生麵前。

    白衣人雙眼發著噬人的光華,長長的頭發披散著,細看她的臉旁就能發現她是一五旬老婦,可那張臉卻蒼白的沒有半點血色。白衣人長身而立,飄飄忽忽,如禦風而立。在這黑漆漆的深夜又是荒郊野外煞見此人,還真能讓人感覺如遇厲鬼。

    書生卻不恐懼,溫和地說:“不知這位大嬸可是上天派來前來相住在下的高人?”

    白衣人冷冷地說:“不是。”

    書生吃驚道:“那你是?”

    白衣人說:“我是來尋覓我那失散一百多年的兒子來的。”

    書生見白衣人有問有答,便把心中那最後一丁點恐懼也扔卻了,拉著白衣人坐在草地上聊了起來。

    書生問:“大嬸的兒子有多大,可是在前麵小鎮失散?”

    白衣人見書生對自己並不恐懼,反而拉著自己冰冷的手要求一起坐在草地上聊會兒,不禁對這個年輕人有了種親切的好感。要知道在小鎮裏,人們對她的印象很差,都是恐懼得躲閃地遠遠的,哪有一個人肯和她這樣親切地聊她那失散多年的兒子。

    白衣人不禁生硬地一笑說:“如果我兒子還沒變成遊魂野鬼的話,應該和你一般大了。”

    書生說:“這一百多年來你一直在掛念著你的兒子吧?”

    白衣人聽了書生這麽一問,眼裏的淚水不禁像被從盒子裏倒出的珍珠般傾瀉而下。

    書生著急地說:“大嬸,都是我不好,不該提起你痛苦的往事,你快別這麽傷心了。”

    白衣人看著書生急切的表情不禁又停下了哭泣,對書生尷尬地一笑,這次的笑容比起上次顯然不是那麽生硬了。她似乎已經開始慢慢地接受書生了。

    書生說:“大嬸,其實不瞞你說,就在我五歲的時候我就不知道我娘去到哪裏了,我隻知道我娘她長得很美麗,人也善良。她在臨別的信裏告誡我要我好好地讀書,將來做一個有學問的人,她說我爹就是一個很有學問的文人,可我卻從來不知道我爹究竟長得什麽樣子。”

    書生說著說著不禁也淚如雨下。

    白衣人掏出雪白的手帕幫書生擦了擦眼淚,說:“好孩子,別哭了,將來有一天你一定會找到你母親和你父親一家團聚的。”

    書生看著白衣人親切而慈祥的麵容不禁放開了胸懷,說:“剛才隻顧說些傷感的事,都忘了問及大嬸的名諱了?”

    白衣人說:“人們都稱我鬼母。”

    書生不禁又是一驚,道:“你就是人們口中那個殘暴的鬼母?”

    鬼母說:“是的。不過孩子你不用恐懼,我是不會傷害你的。”

    書生一笑說:“我對你也倒不是很害怕,反而有種親切的感覺,總感覺你是上天派下來要幫我登上這枉死崖的人。”

    鬼母吃驚道:“你真的要上這枉死崖?你可知道這山崖的險峻陡峭,一個不留神可就喪命黃泉了。人們大多聽說過有這山崖是不假,可也從來沒人敢登過此山崖啊。”

    書生說:“我也知道其中的驚險,可是我是一定要去救我的嵐兒的,如果我不幸喪命於此,正好可以到幽冥洞府去找我的嵐兒,即便是生不能救出嵐兒,死也要去找她。”

    鬼母看著書生堅決的表情,眼神裏的神情不禁一變,鄭重地說:“你決計要上此崖不後悔?”

    書生一字字道:“永不後悔。”

    鬼母說:“好,我就告訴你上山崖的路在哪裏。”

    黑色的夜,黑色的天空,黑色的枉死崖,一切盡被湮沒在黑暗裏。

    一滴一滴的血正在書生的手腕上綻開一朵朵柔小的紅梅花,然後又滴落到崖腳下。血花滴過的地方隨即有白光閃過,接著出現在書生麵前的就是累累白骨,白骨重疊便鋪出了一條白得耀眼的台階。隨著血花滴過,第二階又隱隱出現,然後是第三階,第四階。。。。

    “紅色的血花,我終於要走向那令人恐怖的地獄,我看到了眼前的累累白骨,而其中那一堆是否就有我前生的白骨?嵐兒,星諾哥哥馬上就會到幽冥洞府的入口,你要等我。”

    就當書生醒來的時候,展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個全新的世界,這裏沒有了枉死崖,沒有了黑暗,而是一個春暖花開雲霧繚繞的仙境。書生從未想到地獄裏原來也有這麽美的地方。

    書生綻放了一個劫後餘生的笑容,那個笑容裏包涵了滿足,興奮,和希望。

    一人笑道:“看他的樣子,真想不到他的前世就是楓族的頂級聖神?”

    一女聲說:“人不可貌相,若不是他一到幽冥洞府的入口便超脫了輪迴生死,恢複了他前世聖神的靈力,他也不會自發得使出‘生命凝聚’這樣的迴血魔法,那麽來到你麵前的一樣是他的鬼魂而不是他的人了,哈哈哈。”

    那人又笑道:“這正應了聖母駕前無妄老人的一言‘一切皆有定數’。”

    聖母說:“不知道以後在書生身上還會發生什麽值得我們觀賞的,你說呢?冥尊。”

    冥尊道:“那就請聖母先喝杯清茶,咱們再慢慢往下看咯。”

    書生迴過頭來瞧著這兩個正在談話的長者,從他們的談話裏書生隱約聽出了自己剛才是如何活命才走到這裏的了,又知道眼前白玉石桌左邊這紫衣男子肯定是幽冥洞府的長老冥尊了,冥尊雖然生的不是很英俊,但卻也很是魁梧。而那桃花枝下著彩鳳霞衣的女子便是傳說中西方昆侖山上的金族至尊聖母了,前世還跟曾經年輕的她學過‘無離無聚’也算是有過一麵之緣。

    書生趕忙上前一揖道:“不知聖母會遊覽到此,適才眼拙,未能很快識出聖母,慚愧得緊。”

    聖母聞言笑道:“楓族聖神,何須如此多理,快來拜見冥尊吧,你的嵐兒可是在他那呢。”

    書生又是一揖道:“見過冥尊,還希望冥尊慷慨,還嵐兒於在下同去人間淺續前世之緣。”

    冥尊說:“不是我不肯慷慨,你的嵐兒現在修為全失,又被打迴楓葉之體了,你自己看吧,你看你以後是否還能繼續再去愛一片楓葉?”

    書生順著冥尊手指處望去,便看到了一棵枯老的楓樹,楓樹上僅有唯一的一片紅色的楓葉在無精打采地隨風搖曳著。

    書生緩緩地走了過去,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那一片楓葉,然後慢慢地滲出了一滴一滴的淚珠,晶瑩而多芒。

    書生轉過頭去,說:“冥尊,我能不能帶她離開這裏?”

    冥尊驚訝道:“她現在可真的僅僅是一片楓葉了,沒有了靈力更沒有人類的靈識,你真的確定還要帶她在身邊?”

    書生說:“是的。我想我可以讓她恢複過來,即便是永遠也不能再恢複,我也一樣要時時刻刻把她帶在我身邊。”

    冥尊道:“那好吧,隨你吧,那片楓葉本來也是屬於你們楓族的,你就帶她走吧。不過無妄老人說我們的緣分還未盡,我還是先給你一點關於怎麽讓嵐兒蘇醒的暗示吧。”

    書生說:“什麽暗示?還請冥尊賜教。”

    冥尊說:“那就是讓她記憶起她前世的牽掛,隻要有了她牽掛的人她就會蘇醒過來。”

    書生激動地說:“如此謝冥尊了。”

    冥尊驚訝道:“這麽激動,難道你有使她蘇醒的辦法了?”

    書生說:“是的。曾經在‘籪崖溪流籠’裏,嵐兒以為我和她必定將會被打入到後世輪迴時,曾經送給我一個淺綠色的玉葫蘆,她說當她不再記得我的時候就讓我用這個葫蘆溫一杯醇香的美酒,當我溫熱那前世的牽掛的時候,她就會再記得我。正好和你說的這條暗示吻合。”

    冥尊略驚道:“喔?那你過來我給你倒一杯美酒看是否真的靈驗?”

    書生興奮道:“如此有勞冥尊了。”

    斷崖溪流邊緋紅色小屋依然如故,小屋窗外的楓樹依舊在晨曦的薄霧裏搖曳著紅色的楓姿。仿佛什麽也未曾變過,其實一切都已經變了。

    素衣老者和四個徒弟慢慢踱下雲朵來,漫步來到了溪流邊,觀賞著千年前的小屋,紅楓和斷崖,然而充盈於心的卻是那物是人非的無限感慨。

    老者感慨地說:“一千多年了,這裏就像的沒有發生過任何變化,然而物沒變人卻變了,而且變化還很巨大。”

    棲雁說:“師父可是又在想念星諾和嵐兒了?”

    老者感歎道:“是啊,你不知道星諾在後來吃了多少的苦,受了多少的罪啊!”

    棲雁說:“喔?那師父說給我們聽聽?後來在星諾身上又發生了什麽事?”

    老者望向了遠方,說:“後來書生溫熱了那一葫蘆美酒,當琥珀色的酒滴到楓葉身上的時候,嵐兒慢慢地恢複了人形容貌。可是無論怎麽唿喊,嵐兒就像寂寞孤獨的雕像一樣靜立不動,也不能說話。星諾問冥尊嵐兒為何如此?冥尊說嵐兒的靈識在半路被風後劫持去了,隻有喚迴了嵐兒的靈識,嵐兒才能恢複如常。書生就問風後又在什麽地方,聖母告訴他,在前世輪迴裏的歌風台。於是書生就走了。”

    棲雁疑惑地說:“可是他知道歌風台在哪麽,又怎麽才能到達前世的歌風台呢?”

    老者說:“書生在地獄裏的時候是超越輪迴生死擁有他聖神的靈力的,於是他右手一翻一劍劈開了一個‘輪迴夢魘’,然後就跳進了輪迴隧道裏。書生找啊找,直到他華白了頭發苦苦找了七個世紀,才找到了他的前世輪迴,找到了九命同歸崖上的歌風台。那時候他也已經精疲力盡。”

    著淺綠色道袍的道人說:“那然後呢?”

    老者說:“然後書生就看到了風後。風後告訴他歌風台的正東有一個浣花溪,正西有個鳳吟穀,正南有個愛晚亭,正北有個雲夢閣,而嵐兒的靈識在誤入‘迷眼醉風陣’時已經被風化成了石像,現在就在九命同歸崖上。隻要他能把浣花溪的水填滿了鳳吟穀,把愛晚亭的景色作畫然後裝滿了雲夢閣,‘迷眼醉風陣’就會自破,嵐兒的靈識就會恢複如初。得此指點從此以後書生就白天去浣花溪挑水填西方的鳳吟穀,黃昏了來到愛晚亭作畫,完了又急急忙忙趕去雲夢閣。就這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整整又過了千年。終於有一天書生的畫裝滿了雲夢閣,可是他還是積勞成疾倒在了鳳吟穀的青石上。昏迷中還在一直喊著‘嵐兒,星諾哥哥一定會帶你出去’。嵐兒的靈識石像在九命同歸崖上看著這一切不禁心碎得淚如雨下,沒想到她的淚化做了涓涓溪流,很快就填滿了鳳吟穀。當溪流漫過書生清秀的臉龐時,他慢慢地蘇醒了,然後他就看見了眼前梨花帶雨的嵐兒。再然後書生就笑了。”

    著淺綠色道袍的道人說:“再後來呢?”

    老者說:“再後來風後被感動得流淚了,就親自送書生和嵐兒的靈識順利地離開了歌風台。之後書生帶著嵐兒一起去找地冥尊請求他幫嵐兒恢複生命。冥尊雙手合十一道黃色柔和的光芒便在他的手掌縫隙裏冒出來,然後分別繚繞在嵐兒如雕像般的軀體和嵐兒的靈識上方,沒過一會兒嵐兒的軀體和嵐兒的靈識便合而為一了。就在書生擁住了新生嵐兒喜極而泣的時候,聖母說,她可以用‘同緣同心生生世世’終極魔法令倆人生生世世在一起,可是書生得去人間尋覓一個吟唱這個魔法必須得有的至靈之寶,絳珠仙瑛。”

    棲雁道:“絳珠仙瑛莫非和雪魔珠有什麽關係?”

    老者一笑道:“雁兒果然聰慧,這絳珠仙瑛正是雪魔珠死後才會掉落的至靈之寶。她一生渴望與心愛的人生生世世在一起,可天不遂願,她隻有把這至愛之情藏在了自己的心,絳珠仙瑛裏麵。而後化愛為恨,欲要蕩劫人間。聖母其實也正是憂慮人間將有一場雪魔珠引起的大浩劫,所以才想借絳珠仙瑛之故要楓族聖神到人間用真愛之境的力量去度化雪魔珠。”

    棲雁急切道:“那麽聖神答應去了?”

    老者說:“自然答應了,他怎麽會放棄和嵐兒生生世世在一起的機會呢。可是他到了人間自然沒有任何靈力了,所以為師才想讓你下去助他完成聖母的使命,以排解為師在前世對他的愧欠。”

    著淺綠色道袍的道人說:“既然如此,以我們師兄弟的靈力隨便下去一個自然也能助聖神完成使命,何必事事都要小師弟去?”

    老者說:“此去人間,你們誰自然也會靈力全失,得從頭學起,而你們之中隻有雁兒領悟得最快,這就是為師選擇他而不是你們三個的原因,你們可明白了麽?”

    著淺綠色道袍的道人說:“師父一片苦心,徒兒慚愧,願遵從師父安排。”

    天邊血紅的旭日已經在冉冉升起,照在斷崖的溪流裏,映紅了溪流邊一樣血紅色的楓葉,和緋紅色的小屋。

    一個蒼老的聲音遠遠地傳來:“雁兒,那你就下去吧,雲鳩子就在北天域的無淚城,一切看你造化吧。”

    一個遙遠而鄭重的聲音:“請師父放心,徒兒一定不辱師父的使命。”

    蒼老的聲音:“雁兒,從雲鳩子那學好了劍法後不能僅僅傳授星諾劍技。”

    鄭重的聲音:“師父,那還需要教他什麽?”

    蒼老的聲音:“還有要他學會,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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