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板響時珍珍正在喂蓁蓁喝『藥』, 她略略驚訝了那麽片刻轉身把碗交給秋華,“長春宮的薨了,我得迴府去準備喪事了。”


    她急著要走, 不想被蓁蓁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腕, 蓁蓁的手冷極了, 又虛弱無力,珍珍不敢用力掙脫, 不解地看著姐姐。


    蓁蓁臉『色』還是那樣蒼白, 眼裏好似含了冰。“別急,長春宮的事皇上已經全權交給我了,沒我的命令死訊傳不出宮。”


    珍珍鬆了一口氣坐迴原處:“姐姐打算怎麽辦?”


    ……


    長春宮一片寂靜,舒舒覺羅氏踏進來的時候不見往日伺候在小女兒身邊的宮女,她把手裏的拐杖往地上戳了戳, 迴頭問送她進來的太監, 語氣一如既往地倨傲:“怎麽迴事, 伺候娘娘的人呢?”


    太監壓著頭不說話,舒舒覺羅氏揚起巴掌就要扇過去, 沒想這太監力氣大反應敏捷抓住了她的手。


    “奴才是永和宮掌事太監張玉柱。”


    “怎麽迴事?德妃宮裏的跑貴妃宮裏撒什麽野?”舒舒覺羅氏突然慌了,她記得女兒說過德妃知道了自己的秘密,她的人怎麽會在這?難道德妃從壽皇殿出來了?她若出來了,那綺瀾會怎麽樣?


    舒舒覺羅氏心慌意『亂』, 拚命掙紮, 張玉柱扭送著她踏進長春宮正殿, 裏麵一片死寂, 隻有德妃帶著一個人坐在正殿的寶座上。


    “你……”舒舒覺羅氏認得,德妃身邊的另一個也是她長女身邊的宮女,這兩人穿著一身孝服看著她。


    “你們,你們……”


    俗話說,女要俏一身孝,舒舒覺羅氏當年就知道綺佳身邊這個宮女長得美,可從來沒有美得如此詭異而驚悚。


    “你們穿孝服做什麽!”


    秋華正『色』說:“貴妃逝世,不需要嗎?”


    舒舒覺羅氏往寢殿望去不敢相信,她手腳並爬往裏麵衝,是張玉柱將她拽了迴來扔迴在蓁蓁麵前。


    “你們胡說,胡說!”


    “貴妃明明可以一生富貴平和,是你害了她。你明明已經有一個女兒死在這宮裏,可你為什麽還要送第二個女兒進來。”


    蓁蓁盯著她不住問:“舒舒覺羅氏,你不知道自己的第一個女兒怎麽死的嗎?你要不要我幫你迴憶一下?”


    舒舒覺羅氏指著蓁蓁喝道:“你,你忘恩負義,要不是當年我縱著佟佳氏將你送上龍床,哪有你今日!”


    “忘恩負義?佟佳氏害死了孝昭皇後你知不知道?”


    舒舒覺羅氏的眼睛掠過哀傷和痛苦,蓁蓁看在眼裏悲傷地笑出聲,“你們明明知道,偏偏不說,你們任由她含冤而死,你們踩著她的血安享富貴榮華,你還是不是她的母親?”


    “綺佳不想……她不想我報仇,我是中了計的。我都知道,她死前還惦記我,惦記我!”


    “那貴妃又為何在孝懿皇後跌倒穀底時來與我聯手?你既然聽懂了她的遺言為什麽不遵從?你明白她的苦心為什麽不罷手?”


    “綺佳她是傻子,是傻子!”舒舒覺羅氏指著蓁蓁尖叫,“她沒出息,她不爭不搶,她還養出了你這麽個白眼狼。”


    秋華一巴掌扇在她臉上,“皇後若不是為了你,會這麽心甘情願地去死嗎?”


    秋華怒不可遏,聲聲質問:“你若不是她親娘,你以為她會容你到死嗎?”


    “她容了,她到死都護著我,她容了!”


    “哈哈哈。”蓁蓁笑了,她解下腰間的荷包伸到舒舒覺羅氏麵前,舒舒覺羅氏想去奪過來,可她像逗狗一樣提了起來,張玉柱一下踢翻她在地不讓她抓到。


    “她一直留著這東西,對,你說得對,她是個傻子。她把最重要的東西留了下來,她的善良沒吞掉她包庇你的心。一直留到現在讓我能殺了你。”


    舒舒覺羅氏捂著受傷的背脊吼道:“你敢!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小賤人,你可還記得是綺佳當年救了你,她若知道你害我一定死不瞑目!”


    “等我死了,自會去和皇後交代。至於你,現在迴你的府裏,把這牽機『藥』老老實實喝下去。”


    “我不喝,你休想!”


    “法喀、顏珠、尹德、福保。”蓁蓁的嘴唇一張一閉,念著舒舒覺羅氏的兒子們,“我知道你教子無方,幾個兒子勢同水火大多老死不相往來,可你猜太子會不會這麽覺得,索額圖會不會這麽覺得?皇上會不會這麽覺得?”


    “你不敢,你不會的,你妹妹也是我鈕祜祿氏的人,你不敢的!”


    “對啊,誰讓阿靈阿娶的是我妹妹呢,這可是護身符,誰都會牽連,阿靈阿不會啊,他隻要拿著這東西去毓慶宮一跪一哭,他就是功臣,還能讓你們都去死。”


    舒舒覺羅氏突然搶過秋華端著的牽機『藥』,“都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你放過他們,他們都不知道,那時候他們都還不滿十歲,都不懂事啊!”


    “進去和你的小女兒道個別,她的喪禮你是參加不了了。”


    舒舒覺羅氏嚎啕大哭爬進了內室,蓁蓁譏諷一笑,頭也不迴離開了長春宮。


    她曾經以為背叛綺佳會是世上最難的事,可如今真的做了,她卻知道不過彈指之間罷了。


    她撕掉了自己和綺佳最後的羈絆,她不求綺佳會原諒她。


    來路太長,早已迴不去了。


    ……


    從長春宮迴永和宮有無數條路,可蓁蓁這一次選擇從坤寧宮前,她很少選這條路,看見坤寧宮的一磚一瓦都會讓她想起綺佳。


    紅牆黃瓦,在陽光下依然光彩奪目。她走過綺佳當年住的西偏殿時,一個崴腳跌倒在前。


    皇帝不知等在哪等了多久,他墊在了蓁蓁身下,看著她。


    蓁蓁瞧了皇帝久久,輕歎一聲:“我那天說過一句氣話,也說過一句實話。”


    “實話是,朕不信你,所以你認,你不辯解。”皇帝抱著她說出一直壓在心頭最深的話,“蓁蓁,這麽多年,朕最怕的是你的不喜歡,朕知道當年你不喜歡留在宮裏,可後來呢,後來呢?”


    這話他壓了很多很多年,他不敢說,也不敢問,他怕得到那日那樣的答案,她說:她從來都不喜歡。


    蓁蓁看著他眼中倒映著的自己的身影說:“氣話是,十五年來我從來都不喜歡。”


    皇帝終於聽見她的答案,他緊緊抱住她問:“以後,能不能把朕放在前麵一點?”


    “臣妾真的很累啊。”她反手摟住他,迎著豔陽說,“還有這麽多孩子呢,誰知道啊。”


    ……


    長春宮貴妃娘娘薨逝的消息終於是傳出了宮,皇帝追諡溫僖貴妃。貴妃的喪事又是震動整個京城的大事,上至宗室大臣,下至各家福晉和誥命夫人們每日都來宮裏舉哀。


    貴妃喪事的間隙,珍珍從隆宗門脫身片刻來看望姐姐,一見姐姐還喝著苦『藥』,又想想隆宗門外自己忙裏忙外收拾的爛攤子,心裏一酸便撲在姐姐身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公夫人莫傷心,娘娘看了會更難受的……”


    珍珍一邊裝模作樣地哭,一邊忍不住笑了一聲,“我哪替她難受了!我替我自己難受,姐姐把別人當親姐姐,不管我死活,你要是死了誰護著我和阿靈阿啊?”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進了宮還來護我。阿靈阿怎麽樣?恨死我了吧?”


    珍珍抹著眼淚白了姐姐一眼,“姐姐還說呢,阿靈阿抱怨死了,說就沒見過這麽能鬧的大姨姐。”


    “罵的好!”


    惠妃穿著一身孝服進屋,她徑直站在蓁蓁麵前,東暖閣的火爐燒得如同春暖花開,惠妃的手卻是冰涼刺骨。她一巴掌不輕不重地打在蓁蓁的臉上:“就這麽死了能便宜哪個?”


    蓁蓁心中有愧不敢看她,怯怯討饒:“姐姐饒了我吧。”


    “你這話差點就隻能在地下和我說了!”惠妃看著溫柔,其實內裏極為堅毅,她坐在床頭恨鐵不成鋼地瞧著蓁蓁弱不禁風的模樣,“犯什麽渾,要鬧成這樣?”


    “我一時想不開。”蓁蓁垂著眼眸說。


    惠妃看著珍珍問:“你說!”


    珍珍張張嘴比出了“孝昭皇後”四個字。


    惠妃眼睛一下濕潤了。綺佳,遇見蓁蓁你是有多幸運,你走了那麽多年,她竟然還一直將你放在心裏。


    “蓁蓁,綺佳於你到底多重要!”


    “算了,都過去了。”蓁蓁輕輕繞開了這個話題。鈕祜祿家的事已了,日後她不會再對任何人解釋,所有的解釋她死後自會在九泉之下同綺佳說。


    她不服氣地輕輕推了惠妃一把,“姐姐也不心疼心疼我。”


    “沒有我,寶兒敢去暢春園硬闖找皇上哭嗎?”惠妃戳著她的腦袋道,“你不信我是吧?這麽大的事從頭到尾都沒和我商量過,我看你真沒把我放在心上。”


    話說到這裏,珍珍站起來想走:“隆宗門外還有好多人呢,我要不去得給親貴們嚼舌根。”


    蓁蓁眼睛轉了過來,“你迴來,先前都在說我的事,你來說說你家的事,這兩年鈕祜祿家如何了?”


    珍珍秀氣地眉『毛』微微擰起,歎了一聲道:“我和阿靈阿原本擔心姐姐一倒二哥他們怕是要趁機複起同我們算算舊賬,哪知這兩年他們倒是低眉順眼了起來,行事也是四平八穩,一點茬子都沒來同我們尋過。二哥還捐了不少錢給鑲黃旗的官學,讓他們資助貧苦的學生,今年二哥領的佐領下還有個學生考中了進士呢。隻是他們越是這樣,我同阿靈阿心裏就越是忐忑不安,我們不知道他們是真變了『性』,還是……他們越是如此我們也隻能於是小心不敢行差踏錯讓人捉住一點把柄。”


    蓁蓁聽得一笑,“到底是貴主子□□過的,你倒也沒想錯,法喀這是在故作賢良呢。”


    珍珍問:“怎麽說?”


    蓁蓁道:“她陷害我非要置我於死地並非隻是為了一件過往的罪孽。”


    “那是為了……”


    蓁蓁看了一眼惠妃,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她是怕我助著惠姐姐和大阿哥。”


    珍珍心裏一跳,永和宮出事的時候他們隻以為是姐姐開罪了皇上,後來得知了恭王府的事阿靈阿便猜是貴妃出手了。此是一箭雙雕的計,既除去了他們在宮內的依仗,又除去了惠妃的一個助力。如今姐姐也這樣說阿靈阿果是猜中了。


    “十阿哥雖然出生尊貴但吃虧在年齡太小,太子和大阿哥俱在,貴妃想要扶十阿哥上位可不是得從長計議。官學……隻怕她這是讓法喀在替十阿哥收買人心哪……”


    珍珍越聽越是心驚,越是後怕,“幸得姐姐如今出來了,貴主子又……”珍珍忍了忍,後頭的話生生咽了迴去。


    惠妃嗬嗬一笑,“這女人想得可真遠真好,十阿哥才十歲不到、資質又一般,她也不看看有沒有命爭。真是白白便宜她就這麽死了!”


    蓁蓁眼中閃過一道狠勁,既然她沒死,那欠她的她終是要討迴來。別怨她,也怨不得她,她能留這群人一條『性』命,可還想高官厚祿聲名俱佳的活著?絕不可能!


    “國公府門口的兩尊石獅子還是那般不幹淨嗎?”


    珍珍臉上頗是尷尬,壓低了聲說:“這幾年沒怎麽聽見閑話了,他們要循規蹈矩,怕是連這事都罷了……”


    “罷?”蓁蓁略揚了揚聲音。“紅顏禍水沾了一角就能濕一身,豈是他想罷就能當什麽都沒發生過的。”她定定地瞧著妹妹,“迴去同阿靈阿說,這些年你,我,他,咱們都活得夠憋屈了,是時候翻翻舊賬了。貴主子的葬禮如今還不夠熱鬧,一定要再熱鬧一點。”


    珍珍起身福了福,應道:“是,妹妹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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