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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綺佳並不願多提先皇後之事,更是一直避開太子之事, 皇帝提的直白,她隻能自己先岔開話題:“說起新修坤寧宮, 臣妾倒想起來選秀的事大體定了,皇上三選可要親自去瞧一瞧?”


    “朕不去了。”皇帝略鬆了鬆肩頸, 往坤寧宮外頭走去,春日漸暖,紫禁城的空氣裏已略有了一絲悶熱,撩動著宮裏憋悶的人,“你賢惠得體,佟氏和納蘭氏也妥帖, 朕信你們就是了。”


    綺佳微微一笑,從來端莊的人倒生出了一絲打趣皇帝的心:“皇上也不擔心我們幾個給您挑些無鹽女?”


    皇帝哈哈一笑, 眼神往坤寧宮裏一掠:“不會, 你挑的人朕哪有看不上的。”


    這日,綺佳和佟氏、納蘭氏並坐在禦花園的絳雪軒,綺佳坐在上座,蓁蓁在一旁請打著團扇。三人正對著手中的冊子對著外頭三選的秀女,佟氏瞧了一會兒便摔了簿子像是要躲懶耍賴一般:“不看了不看了, 都看第三迴了, 腦仁都看疼了。”


    納蘭氏咯咯一笑:“貴妃娘娘這時候就不幹了, 趕明還有更多的事兒可怎麽辦。”


    綺佳在旁不動聲『色』地瞧著她, 心中暗歎納蘭氏不愧是明珠教出來的,皇帝定下佟氏為貴妃時,他與綺佳都覺著皇長子的生母納蘭氏或許會有些吃心,沒想著到現在是半分也沒『露』出來。


    “姐姐莫取笑我了,我是真看不下去了,這三四五六的不就這麽些事麽,二位姐姐做主,再讓老祖宗點頭,也就是了,我不過是那個瞎湊熱鬧的,有這功夫還不如迴去好好養養。”


    佟氏生的弱,一到時氣轉變總免不了身體有些病痛,這絳雪軒在初夏已略有些悶熱,她不過待了半日,已是半頭細汗。


    “皇上前幾日還說哪,來了個新的太醫給你調理的不錯。你可別私藏著,迴頭引薦給我瞧瞧。”


    “姐姐瞎說,我哪有私藏,張太醫來日給我請完脈立馬送到姐姐宮裏。”佟氏拿著帕子抿了抿額頭的薄汗,“要說私藏,姐姐才最會私藏哪,我瞧姐姐最近手裏帕子靈氣十足,是不是江南抄來的好東西皇上都送給皇後娘娘了呀?”


    綺佳低頭瞧了瞧自己的帕子,塞進了佟氏手中:“這是我身邊的蓁蓁秀的,哪是什麽江南來的,她最近看宋詞看得多,就秀了這麽幾條梅花帕子,得了你這麽誇,看來是秀得不錯。”


    佟氏鋪開帕子多端詳了兩眼,隻見白『色』雲錦上繡著紅白絲線相摻的梅花,雲錦上用白線本是顯不出『色』的,偏偏紅絲蹌的正好,梅花若隱若現,而梅花孤寒繡在帕子上未免清冷,加秀一首詞既不破壞梅花高潔之姿,又不顯得繡帕空落,“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


    佟氏眉心一動,把帕子塞迴綺佳手中,“好詞,姐姐說蓁蓁秀的,可是身邊這個年紀小的宮女?”


    佟氏秀指一點正朝著蓁蓁,蓁蓁立馬放下扇子欲跪下請安,倒是佟氏先止住了她:“別動不動跪呀跪的,我隻是和你主子話家常罷了,弄得你一跪我都不好意思往下說了。”


    說著兩手托起蓁蓁,細細上下打量,嗪笑對綺佳道:“姐姐好眼光,如此標致的宮女,我承乾宮中就已經挑不出了,再比上這繡工、這情思,滿宮裏都比不上姐姐會養人了。”


    綺佳淡淡一笑:“妹妹又瞎說。”


    納蘭氏瞧著坐一旁也合上了冊子,問身旁宮女討了薄荷膏『揉』了『揉』太陽『穴』:“佟妹妹說得其實也是,這連著三迴了我瞧著也頭疼,皇後姐姐做主定下便是了。已經圈的先皇後之妹,自然是位列上等的,其餘的佼佼者自然是盛京來的兩個了,隻是不知道是都錄了還是選其一就是了。”


    綺佳點了點頭:“辛苦了你們兩了,盛京那兩位老祖宗已經吩咐了,姐姐活潑,妹妹沉靜,一對姐妹花,剛好給宮裏添添『色』彩。都是關外來的,據說騎『射』也都俱佳,老祖宗和皇額娘聽聞都很是高興。”


    納蘭氏頷首:“我滿洲舊俗,女子內能持家治田,外能騎馬涉獵,我瞧著兩人也不失教養,能都入宮自是她們的幸事。倒是這位份?”


    “既然有姐姐在,自然是以長為尊,老祖宗想來也無異議。”綺佳又翻開冊子瞧了瞧,“戴佳氏出身不錯,品行容貌都是秀女裏的佼佼者,也留下吧。”


    佟妃聽著翻開冊子瞧了眼,抿嘴笑說:“姐姐眼光好,我也瞧著是個體麵人。不過說到盛京那兩姐妹,似乎妹妹容貌才華都勝過姐姐些。”


    “那又如何,宮中才貌雙全的何止一二,如若為這點位份,剛入宮就與姐姐心生嫌隙,也不是皇上所能中意之人了。”


    納蘭氏雖說得直白,卻也引來綺佳的讚同:“老祖宗也多次吩咐了,此次選秀非求貴女,非求美人,說到底,還是希望得體的人能進宮伺候皇上,如此才是後宮之福。”


    “是。”佟妃在座位上微微欠身,“兩位姐姐言之有理,是我短視疏忽。”


    綺佳不以為意:“我等都是第一迴『操』持選秀,細處上多上心也是好的。其餘我看鑲黃旗的納蘭氏,正藍旗的舒舒覺羅氏,正紅旗的舒穆祿氏都很好。七人入宮,其餘便等皇上賜婚於宗室或是迴本家自行婚配便是。”


    佟妃與納蘭氏都對綺佳所提之人並無多異議,三人又聚一起略略篩了家世可供宗室婚配之人,列了一張單子,交於內務府之人。綺佳見此,可算是一切大定:“兩位妹妹都辛苦了,等這些新人入宮了,我與老祖宗皇上商議後,再勞煩二位妹妹多『操』心新人的宮室了。”佟妃與納蘭氏自是應允。


    如此一切大定,三人也開始說些和選秀無關的瑣事,佟妃喜愛小孩子,而太子自幼喪母又正是需要人陪的時候,綺佳因著舊事又因著繼後之位對太子總有一兩分避嫌的心,除了逢年過節,從不接近太子,而佟妃卻不然,常常去看望,此刻正說著太子近來總愛和太監們玩騎馬的遊戲,納蘭氏的保清自從被送出了宮,雖然說不上音訊全無,但到底隔著宮牆,隻能聽了太子的瑣事略寬慰自己的思子之情。


    “納蘭姐姐別說哪,我們的小太子還真有些戎馬精神,就是有時候這上房揭瓦的勁頭實在是擋不住。那日我和皇上帶著太子在禦花園玩,太子在假山上抓著石子扔,都不小心砸到了李嬪姐姐哪。”


    “李嬪?”


    綺佳乍一聽卻嚇了一跳,忙和蓁蓁對視了一眼,“她的病這是好了?”


    佟妃搖了搖團扇,撇著秀眉迴憶:“我瞧著是還有些弱不禁風,皇上偶爾瞧見了也覺得甚是可憐呐。說來也怪,我記著這李嬪脾氣跟個爆碳似得,這一場大病下來啊,脾氣倒是收斂了不少,那日皇上都誇她謙遜有禮了哪。”


    納蘭氏想起李嬪的脾氣也是頭疼不已:“她呀,要是能有貴妃妹妹一半的好脾氣,皇上也不至於躲著她了。要是真能改了,也算一樁幸事。”


    “如此倒也好,她也病了有些日子了,我迴頭讓太醫再去瞧瞧,別落下什麽病根才是。”綺佳聽到這心裏已經明白了七八分,如此是她小瞧了那人的能耐了。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這李嬪確實膽子夠大,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做小動作。


    綺佳如此思量一番過後自是會有些動作,此時卻不動聲『色』,和兩人又閑話了一陣,才各自迴宮。


    入夜時分,綺佳帶著選秀定下的紅紙在昭仁殿稟告皇帝,皇帝手中正翻看著蓁蓁近日抄的佛經,聽綺佳說著即將入宮的新人似有些心不在焉。


    綺佳說了幾句,見皇帝如此,放下手裏的紅折,略有些嗔怪:“這是皇上的喜事,臣妾在這兒說個不停,您倒不上心了。”


    皇帝聞言嘟囔了一句:“朕說過,你挑的人朕自然是滿意的。”


    “別說了!”綺佳猛地轉過頭撥開章嬤嬤拉著她腳邊的手,章嬤嬤跪在炕邊不住地抽泣,綺佳望著伏待了自己二十年的嬤嬤,最終默默歎了口氣,下了坑把人攙了起來。


    “嬤嬤待我從來是比生身母親一般的。甚至比我額娘更強些。您做什麽都是為了我好。”


    章嬤嬤抬起頭望著自己的主子,她的細長眼微紅地含著淚,隻聽她一字一頓地說,“可是這好會害死國公府所有人的,你迴府裏後務必要把我這話一字不差地告訴我母親。”


    章嬤嬤還似是要爭辯,綺佳撇過她往內室走去:“來替我梳妝吧,我們的主仆情分沒有幾天了。”


    大喪本是非常磨人的事,初四日,大行皇後正式發喪,諸王以下及文武百官、八旗兩品命『婦』以上齊集隆宗門外舉喪。內命『婦』則都在乾清宮舉哀,綺佳幾次哭得一口氣上不來,內務府人與宮人都數次勸說她節哀,甚至連太皇太後和皇太後都不無動容。


    綺佳跪在這個壓在她頭上近十年的女人靈前,仿佛要把這十年的哀愁都哭出來一般。她跪在那裏想起自己的阿瑪和那個鼇拜,也想起那個叫索尼的人,以及他那句冷冰冰的、揮之不去的話:


    坤寧宮,你是坐不進去了。


    轉眼已到十五,大喪已過十多日,大行皇後梓宮已移往西華門。今日皇帝並沒有前往西華門舉哀,綺佳等內命『婦』雖也停了舉哀,但作為眼下宮中位份最高之人,綺佳仍是如常前往西華門主持喪事。


    西華門的停靈處裏隻有仆人們還在哀聲哭泣,這是內管領下人的義務,日常伺候皇後的十個內管領下人都需要在喪期之中服喪致哀,但這哭聲中到底是聽不出什麽悲戚的。


    綺佳從他們之間穿過,走到梓宮前,點燃了三支香,她透過嫋嫋香煙凝視著,終究低聲說了一句:“對不住。”


    從西華門出來,一輪明月已掛在紫禁城的天空,章嬤嬤拿來了一件外襖披在綺佳身上:“主子,還要去慈寧宮麽?”


    “去,我想走著去。”


    章嬤嬤還未出聲,隻見綺佳已快步走進了紫禁城的夜『色』裏。


    為著大喪,雖是入夜時分,宮裏伺候的辛者庫人都還未出宮,各自忙忙碌碌。


    西華門離慈寧宮並不遠,前明的一把火,將宮裏的建築燒毀大半,武英殿至慈寧宮之間的建築也基本隻剩殘垣斷壁,而今唯有一座慈寧宮花園,也是入關之後陸陸續續重造的,規模比之前明當年之盛,遜『色』不少。更兼南方戰事,重修的事也斷斷續續,最終也停了下來,所以至今慈寧宮花園邊還有未完工的幾座偏房。


    綺佳走近慈寧宮花園時,聞得一片嘈雜地叫罵聲,她朝身邊齡華使了個眼『色』。宮女心領神會地朝喧鬧處走去,大聲咳嗽了一聲。喧鬧倏地停了下來,隻見一盞宮燈朝咳嗽地宮女照了過去。看見是一宮女服『色』的人,來人立馬又叫嚷了起來:“哼,今天宮裏不怕死的真多了是不!”


    綺佳一聽聲音立馬眉頭都皺了起來,章嬤嬤在她耳邊耳語了一句:“李貴人。”


    她點了點頭,綺佳如何又聽不出來,宮裏除了這個李貴人還有哪個能有這麽放肆的聲響。


    “你又是哪來的東西!”李貴人一把奪過貼身宮女手裏的宮燈,猛抬起來照著齡華的臉,貼著幾乎要甩到她臉上似得。


    光一晃,李貴人倒是看清了齡華,愣了一下:“你,你似乎是?”


    不等齡華開口,綺佳從後頭的昏暗裏走了出來:“是我的人。李貴人是說我不怕死嗎?”


    “哼,原來是鈕姐姐,您今兒個不替皇後娘娘傷心了,倒有好心情來管教我了。”


    李貴人蛾眉一挑,把宮燈扔迴給宮女,自顧自地掏出帕子擦著手,譏諷著綺佳,“皇後才死呐,姐姐也未免接手地太早了吧。我說姐姐也是不容易,伺候皇後娘娘這麽多年,才有這今天揚眉吐氣,教訓我的機會。不過姐姐可聽說了呀,這皇後娘娘死得那是血流成河呀,進去收拾的仆『婦』吐著出來的都好幾個。還是姐姐就是因為聽說了才睡不好覺,這時候還要在西華門轉悠。”


    綺佳本是對大行皇後愧疚,聽得此言更是心中一刺。轉過眼一想,李貴人本來就是個嘴上沒把門的潑『婦』『性』格,也懶得與她多計較。隻見李貴人並自己的貼身宮女硬橫在綺佳身前,似乎要攔著綺佳什麽,綺佳輕笑了笑,心想這李貴人想不讓自己注意身後的事,偏也不挑個好法子。


    “妹妹此時本該在宮中安寢了,為何在此,還大聲喧嘩,不怕吵到老祖宗嗎?”


    綺佳的話讓李貴人神『色』慌張起來,她立馬反擊道:“就許姐姐思念皇後,不許妹妹我也去祭奠一番嗎?”


    綺佳不欲與她多糾纏,立馬給章嬤嬤使了個眼『色』,章嬤嬤一閃身繞過李貴人兩人,李貴人伸手想攔的話還沒出口,隻聽章嬤嬤疾唿:“主子,是貴人主子的兩個太監壓著一宮女!”


    綺佳一聽立馬怒從中來,立刻要過去瞧個究竟,李貴人攔住她去路:“姐姐,這宮女不懂規矩我教訓她幾下而已。”


    綺佳斜眼看她,對這個沒規沒矩的女人滿是怒火:“宮女都是正經上三旗包衣出身伺候皇上的,什麽時候有太監可以教訓的道理了!”


    要知道,八旗入關後宮中用宮女的規矩和前朝不同,依然沿用關外從皇帝直屬旗份內挑選宮中伺候宮女的舊例。如今宮中宮女都是每年內務府奉旨在春日裏從上三旗包衣遴選的,宮女名曰伺候主子,但也都是正經旗人,再加上包衣下人也多有官職,不少宮女的父親都坐到了正三品以上的大官。故而本朝規定到了年紀未曾得幸的宮女皆可出宮再嫁,有得皇帝青眼的得了名分可成為正經宮妃,更嚴禁宮女太監對食之事,並三令五申宮女地位遠高於太監,以免有辱旗人身份。所以李貴人的太監就是手碰到了宮女半分也是大不敬,在綺佳眼裏當場拖出去打死也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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