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日當空,光耀大地,繁華的官道一片死寂,偶爾經過的行人均腳步匆匆,神色凝重而擔憂,似乎生怕遇上極為可怕的事情一般,不敢做絲毫的停頓。出現這種現象,卻也怪不得他們,官道之旁,卻是盜匪時常出沒的地點之一,一不小心,隻能枉自送了性命。

    官道一側,此時正有一個少年倚樹而坐,手裏緊緊攥著一本封頁斑駁的書籍,眼神呆滯的盯著前方,官道上匆匆而過的行人,經過附近的時刻大都詫異的望著少年,卻自顧不暇,無人上前表示關心。

    少年正是斐光,算算時日,與父母失散至今已經過去六天。那晚斐光驚慌之下亡命逃離沙洲,幸運的在逃離沙洲之後,精疲力竭的摔倒地上再次昏了過去。醒來之後,卻是身處另一個陌生的環境中,不說之前的樹林不知蹤跡,就連沙洲也無跡可尋,不辨方向的斐光一通亂走,幸運的挨到官道之上,想及父親曾經說過要北上避難,想著往北走說不定能夠碰上爹爹媽媽,便鼓起勇氣問了一個匆匆而過的行人,大致確定了方向,沿著官道往北而行。

    一連六日,斐光便這麽沿著官道北行,直到累了餓了方才停下來休息,吃一點幹糧補充體力。一路上,斐光接連的道聽途說了不少消息,不是這邊打了起來,就是那處又死了不少人,仿佛頃刻間天下大亂一般,最近的一個是關於一個流浪軍團的消息,據說已逃竄至附近,卻是幹著販賣人口這等令人不齒的勾當,尤其對斐光這等落單的孩童最為危險。

    盡管陽光煦和,倚樹而坐的斐光卻沒有感到絲毫的暖意,沙洲之上那一幕幕人間煉獄的景象仍舊在腦海盤旋,遲遲不肯消散。白天時分,斐光便是渾渾噩噩的趕路,連自己也不知道前往何方,到了晚間,之前的一幕更加清晰起來,每次折騰半夜後方能在筋疲力竭下入睡,卻總要被噩夢驚醒,滿臉驚慌的蜷縮至天明。整整六天的行程中,唯一能夠給斐光安慰的隻有手中那本斑駁的《榮耀》,自從那晚醒來之後,斐光便一直將《榮耀》緊攥手中,連睡覺時也不敢放下,彷佛這樣才能帶來一絲安全感。

    又持續盯著官道看了一段時間,看見的都是神色匆匆的陌生身影,斐光心中不由升起一股煩躁,索性不再往官道看去,轉而捧起手中的《榮耀》,津津有味的讀了起來。如此心神沉浸讀書的樂趣之中,時間自然飛快流逝,待斐光放下《榮耀》之時,日已將沉,天色逐漸轉暗。

    斐光心下一緊,莫名的恐懼襲上心頭,沙洲之上的一幕再次湧現腦海,腹中饑腸轆轆,斐光心神恍惚,胡亂的從包裹中拿了塊幹糧,方才咬了一口,又想起那血腥的畫麵,卻是再沒了胃口。

    天色愈發暗淡下來,斐光幼小的身體在夜色中輕輕的顫抖起來,腦中又是一陣陣胡思亂想,完全陷入內心編織的陰暗中,對外界早已全無所知。

    “那個,對不起……”稚嫩的女聲輕輕在斐光耳畔響起,聲音說不出的柔柔怯怯,彷佛微風輕拂,便消失無蹤。

    斐光一怔之下,勉強控製住顫抖的身體,疑惑的轉身看去,一看之下,卻是不由自主的驚呆當場。

    斐光確實是驚呆了,卻不是驚恐,而是驚豔的感覺。眼前的女孩約莫八、九歲年紀,身著大號的破舊灰白色棉襖,一頭黑色的中短發呈現營養不良的枯黃色,臉色蒼白至沒有絲毫血色,身形削瘦,纖弱無比,彷佛大聲說話,便能把她嚇跑一般。女孩的臉龐布滿灰塵,神情猶自帶著淡淡的怯弱,卻仍舊掛著淡淡的笑容,卷起淺淺的梨渦,一雙明亮的眼睛定定的凝視著斐光,仿佛出水芙蓉般,清秀絕倫。

    女孩的笑容自然清新,絕無半分矯揉造作,斐光就這麽呆呆的看著女孩的笑靨,一時不由癡了。

    “……對不起……”女孩的聲音響起,依舊柔柔怯怯,卻清楚的傳入斐光耳中。

    斐光清醒過來,既不好意思繼續無禮的盯著女孩看,卻又舍不得離開那張淡淡的笑靨,隻得偏開了頭,眼角偷瞄著女孩開口道:“什……什麽事?”這聲音,竟彷佛比之眼前的女孩,還要柔弱。

    如此失態的表現,一定程度上卻也怨不得斐光。身處動蕩的亂世中,身邊所見的無一不是神色凝重,滿腹擔憂之人,兼且有著沙洲一幕的恐怖陰影,吃不好、睡不香,這幾天斐光一直處於精神異常緊張與惶恐之中,此刻眼前女孩的笑容,卻將斐光沉積六天的害怕與擔憂驅散至九霄雲外,如此一來,又怎能不讓斐光為此著迷。

    “……能不能借一點東西給我們吃……”女孩的語氣不變,眼神之中,卻不由的多了一絲期待。

    “啊……行,行!”斐光反應過來,不及多想,便將手上的幹糧往女孩遞去。手伸至半空,斐光方才發現幹糧已被自己咬下一塊,怎麽好意思送出手,忙把手縮了迴來,翻開一旁的包裹,看著僅剩的三塊幹糧,略一遲疑後終究悉數遞給了女孩。

    麵對伸至眼前的包裹,女孩並未接下,目光仍舊注視著斐光,聲音依舊說不出的柔弱:“……你把幹糧都給了我們,那你……”

    “不要緊,我手上還有一塊,足夠了!”斐光晃了晃手中的幹糧,首次笑著開口道。

    “謝謝你!”女孩道謝之後,方才接過斐光手中的包裹,從包裹中挑出一塊最大的幹糧,轉身溫柔的道:“小狄,來吃飯了!”

    斐光詫異之下,這才發現女孩的身後竟然藏著一個約莫六、七歲的小男孩,由於身材矮小,斐光的全部心神又集中在女孩身上,一直沒有發現小男孩的存在。小男孩的著裝與女孩一般無二,隻是小臉比之女孩,卻是稍微圓潤了些許,同時身材也更壯碩。

    或許是餓了很久,被喚作小狄的男孩不迭的接過女孩手中的幹糧,下一刻就要往嘴裏送去,卻在此刻被女孩阻止。

    “小狄,你難道忘記爹爹的教誨了嗎?”女孩的聲音依舊柔柔怯怯,淡淡的嚴厲中包含著濃濃的關愛。

    小男孩呆呆的凝視著女孩,似乎好一陣才反應過來,慢慢的抬頭望著斐光,語氣頗有些呆滯,生澀的道:“謝謝你!”隨即迅速的低下頭,往手中的幹糧咬去。

    斐光愕然,女孩卻在一旁帶著欣慰的笑容,靜靜的注視著小男孩。小男孩似乎餓極了,不片刻便吃完了一塊幹糧,卻是意猶未盡,女孩輕柔的笑著,將包裹裏剩下的幹糧遞給小男孩,神色間沒有絲毫的猶豫和不滿。小男孩胃口不小,直到將包裹中全部的幹糧都吃完了,方才露出滿足的神色。

    斐光望著女孩,心中卻是掠過一絲猶豫,片刻後終究將手中僅剩的最後一塊幹糧遞給女孩,道:“你肯定也很久沒吃東西了,這一塊我隻咬了一口,你拿去吃吧!”

    女孩怔怔的望著眼前的斐光,始終淡淡微笑的臉龐首次流露出異樣的情緒,包含著絲毫沒有掩藏的感激。盡管如此,女孩仍舊沒有接過斐光手中的幹糧,她並非剛剛才來到這裏,之前斐光的神情一絲不落的映在她的眼中,自然明白斐光也同樣沒有吃過東西。

    斐光早一步發現了女孩眼中流露的拒絕意味,不待女孩開口,一把將幹糧塞在女孩手中,笑道:“我有一個問題問你,作為迴答問題的交換,這個幹糧就歸你了!”

    “……什麽問題?”女孩的眼神中閃過疑惑之色。

    “美麗的小姐,我能否有這個榮幸,獲知你的芳名?”斐光深吸一口氣,迴憶著之前在家中見過的社交對話,盡量使這個問題顯得更加莊重。

    “……顧,泠靈。”女孩有些受寵若驚的答道,一絲紅暈悄然爬上女孩滿布灰塵的臉龐,卻是誰也沒有發現。

    “好了,你已經迴答了我的問題,這塊幹糧就是你的了!”

    泠靈拿著手中的幹糧,呆立良久,卻忽然將之捏成兩半,分出斐光咬過的一半遞給斐光,語氣依舊柔柔怯怯的道:“我的幹糧,分你一半!”

    斐光自是餓的厲害,雖然不至於後悔自己的行為,卻是極為希望有點東西充饑,眼下泠靈分出一半,連道了幾聲“謝謝”,自然是樂得接受。

    兩人都是餓極,不片刻將手中的半片幹糧消滅幹淨。斐光無事可幹,便趁機詢問泠靈的情況,為何會落得與自己一樣四處流浪。

    泠靈與飛狄是親姐弟,泠靈九歲,飛狄七歲,出身自沉香郡霜風縣農戶人家,與斐光所在的霞飛縣相鄰。叛軍來襲之後,隨著父母一起逃亡,在亂軍之中與父母失散,剩下姐弟兩個相依為命,四處流浪,至今也有了一周的時間。

    泠靈那邊總體的情況與斐光差不多,隻是泠靈比之斐光卻更多了一層負擔,身為姐姐的泠靈必須照顧飛狄這個小弟,而飛狄從小的精神狀態一直不是很好,加之在亂軍之中受了驚嚇,直到現在仍舊有些癡呆,如此一來,泠靈就更要勞心勞力。而泠靈也一直盡著姐姐的責任,每次找到一點吃的,總是先給飛狄吃飽之後,才吃上些許,更多時候,甚至必須忍饑挨餓好幾天。不過,泠靈對此卻是毫無怨言。

    了解了泠靈情況的斐光,自是對泠靈大為欽佩,也當即表示要與兩人結伴同行,以便幫一點忙。三人同是天涯淪落人,自當相互扶持,泠靈一口便答應斐光同行的請求。

    兩人又繼續聊了一些各自的情況,漸漸的夜也深了,飛狄早已沉沉入睡,兩人想著明天還得繼續尋找親人,隻得互道晚安,各自睡去。

    這一晚,盡管仍舊睡在荒郊野外,斐光卻睡得極其安穩,更沒有半夜被噩夢驚醒,斐光隻覺得,很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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