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又一陣,顛簸的感覺不住從身子底下傳來。方定基睜開眼睛,眼前漆黑一片,居然什麽也看不見。“靠!我這該不是死了吧?難道這裏就是地獄?”他心裏正納悶著,忽然身下整個兒一頂,那地麵居然把自己拱起半空,結結實實撞在頭頂一麵牆上。“哎喲!”他疼得大叫一聲。底下的顛簸忽然停了下來。頭頂的黑幕猛地被揭開一個角,射入一片刺眼的陽光。一個猙獰的腦袋出現在自己上方——是先前被自己打翻在地的那灰衣人首領!

    “方少俠,您醒啦?”那大漢臉上滿是貓看耗子的微笑。方定基心裏踹踹不安點了點頭。“餓了麽?咱們這裏有吃的,要水也沒問題。想要什麽盡管與小人們說。”對方態度出奇恭敬地說,“您別跟咱們客氣。”

    方定基眼睛瞪得雞蛋一樣,完全不敢相信眼前這位居然會是自己先前教訓的那粗漢。“是他吃錯藥了,還是我腦袋暈糊塗了?”他心裏亂打圈圈道,“不對,這個……我一定是在做夢!”他猛然大悟,手上不覺一翻,狠狠一掌拍在那漢臉上。“叫你裝模作樣嚇我,死夢鬼!”話音未落,卻聽得“啪”的一記吃肉重響。“啊?原來他是……真的——”看對方臉上的笑容嘎然而止,方定基仿佛做錯了事的小學生一般,縮迴手去埋頭閉上了眼睛,不敢再向上瞧一眼。

    左等右等等了半天,那大漢卻沒發作。方定基這才發現自己雙手雖然自由著,雙腿卻被牢牢捆住一起,正仰麵躺倒在一個木板箱子——不對!應該是棺材裏麵。他想起先前的藍衣女子,依稀難忘她那嫵媚的臉蛋,那口嬌俏的鄉音,還有那一陣刻骨難忘的幽香……“咦,怎麽不見她人呢?”他心裏疑惑,睜開眼來抬頭向外看去。

    卻見自己人在一座平板車上,四周一片原野,那幾個灰衣大漢聚在一旁不遠處,正嘀嘀咕咕議論什麽。獨不見那藍衣女子身影。

    方定基感到心裏一陣煩悶,伸手去解那捆住雙腿的繩子,觸手一摸,卻發覺那是條細細長長的硬皮繩,結頭的外麵赫然扣著一個鐵鎖。“這什麽鬼東西?”他心裏納悶著去挖那結,卻翻來覆去怎麽都弄不出來。原來那鐵鎖合攏後把結頭給死死地扣住了,他想碰也碰不著。

    方定基心下大怒,幹脆兩手一抓,扯住那皮繩子死命用力,企圖將其撕斷。無奈不論他如何努力,那繩子總是拉長了又緊,鬆開了又縮,卻怎麽扯都不斷。搞得方定基滿頭大汗,越扯心裏越慌張:“邪門,這繩子一定有鬼!”他停下來抹了把額頭上的汗,一抬頭,卻見那夥灰衣人正似笑非笑望著自己。

    方定基漲紅著麵皮傻笑一下,喃喃道:“沒事,沒事……各位,你們繼續。我……不會逃跑的。”邊說邊又躺了下去,整張臉重新縮迴到棺材裏麵。

    正隔著棺材板兒憋悶之際,忽聽得遠遠傳來一個漢子的隱約說話聲:“不成,不成……二仙子……脾氣你不知道?……說了要他……一定不會放過我們。”方定基心裏大奇道:“二仙子?莫非在說剛才那位姑娘麽?”靠著棺材板仔細聽去,又聽見一個大嗓門吼道:“咱在這無人野地裏痛痛快快打他一頓出氣,又不會弄得他死,你們怕個什麽?反正二仙子有的是靈丹妙藥,就算咱把他打成殘廢都不礙事!”卻是先前被他打了一耳光的那大漢。

    另一個聲音說:“南兄,反正人已經抓到了。等迴了山莊自然沒那姓方的好果子吃,一切你又何必計較?那二仙子性氣最怪,她看上眼的東西從來容不得咱們使壞。你就不要跟自己過不去了。”先前那漢子的聲音也說:“是啊。我看那姓方的武功雖高,人卻傻得要命,十足的一個蠢貨。也許二仙子玩個一陣子的也就膩味他了,到頭來還不照樣落你我手裏?到時你再慢慢地炮製他也不遲啊。”

    方定基聽得心裏一陣毛骨悚然。“不妙,不妙啊。”他暗暗盤算道,“怎麽越聽越覺得那二仙子就好像盤絲洞裏蜘蛛精一樣,玩膩了男人就把他們拋棄弄死,太冷血了。自己將來的命運一定堪虞啊。”一運內功,驚覺穴道被不知什麽力量封閉住了,內力竟完全無從運使。“完了,完了。”他頹然倒在棺材板上唉聲歎氣道。

    “人傑,我對不起你啊。我們這迴大概都要死了吧……”他望著天上的白雲。“唉,隻是覺得好不甘心啊。對方都是用毒的卑鄙女人,自己滿身武功竟一點用場都沒派上。”方定基心裏不平道。

    忽聽外頭一聲大喝:“站住!”聽聲音似乎是那首領南兄。方定基好奇地抬頭一望。隻見一旁草叢中不知何時竟鑽出了兩個人來,看著頭戴草笠,身穿灰葛布衣,手上提著布包。棍棒,卻似乎是兩個行路的鄉下人。見他們朝著方定基方向徑直走去,那大漢又喊:“站住,停下!這裏沒你們事,快點滾開!否則休怪大爺們對你不客氣!”

    那二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站在一起模樣顯得分外滑稽。卻聽那又矮又瘦的家夥尖聲細語道:“陸君,我們……殺死他們不?”語出驚人,駭得一旁眾大漢及方定基都呆住了愣在當場。

    那看起來身形略顯高胖的同夥沉穩道:“鶴君,你不要動手。看我對付這些家夥。”說完他抬起了頭,將草笠帽沿向上一挑,露出隱藏在陰影裏一張熊貓也似的憨厚圓臉來,手上忽然一分,擺出了一個爪功的起手架勢。方定基在一旁看得真切:那正是他最熟悉不過的入門功夫架式,飛鷹門的“擒雀三式”之“天羅式”!

    幾名灰衣大漢猛醒過來:這兩個無疑是來者不善的敵人。那為首的大漢上前兩步,雙手一揚,前後掌勢交相唿應,竟是使的一手掌功。隻聽他報道:“在下開碑羅漢郭震南,劈雷掌田孝先門下。敢問閣下的萬兒?”卻是打算和對手單挑。

    那圓臉漢子輕輕一笑,隨口答:“吾東海如意使者,笑麵菩薩陸君是也。”郭震南聽出他在信口開河敷衍自己,心下大怒,雙臂一分一合,猛地開山一掌劈去,掌勢淩厲,直取對方胸膛。對麵“陸君”鷹爪一扭,猝不及防從側麵繞過輕輕拿住郭震南手腕,猛一使力,但聽一聲脆骨輕響,郭震南大聲嚎叫,左手緊抓著右手手腕跪倒地上,翻滾痛唿不止。方定基心知這是對方以獨門手法扳斷了他的腕子。“毫無疑問,他使的絕對是我飛鷹門的武功。”他心裏暗暗點頭,喜道:“看來此人是友非敵,這下我有救了。”

    其餘的灰衣大漢見對手一下便製服了自己頭領,霎時間臉上一起變了顏色。他們紛紛取出包內攜帶著的兵器。一見那數把砍刀,方才那個兒瘦小的“鶴君”立時揚起手中纏滿布帶一根彎棍,尖聲說:“我對付他們。”方定基這才看清楚他竟是一眉目清秀的少年。那陸君點頭道:“別殺,打穴弄倒他們。”少年點頭。忽見他身影一閃,瞬息間竟已撲至前麵二人之間,彎棍的兩端幾乎同時撞上二人小腹。“啊——”兩名大漢口裏齊喚了一聲,捂著肚子一頭栽倒下去。緊接著他人影一轉,棍頭唿地一歪,又擊中近旁一人胸口。那人也是哼了一聲,忽然僵立凝在當場。

    遠在身後的兩名大漢見事不妙,轉身拔步便逃。方定基看在眼裏,心裏不由得大樂:“哼哼,兔崽子,這下知道怕啦?看方才那少年出手的速度如此嚇人,先前的大漢又一手狠辣鷹爪手功夫,這倆家夥大概苦膽都嚇破了……可逃得掉嗎?”

    隻見那少年持棍凝立,放眼望著他二人如驚鹿一般地竄跳奔逃,漸行漸遠,卻並未追趕。方定基心裏大急,忍不住喊道:“喂,你幹什麽?他們要逃走了——”話剛說到一半,突然那人腳下一點,身子淩空而起,竟如鷂鷹追雀一般地低低貼著地麵掠飛跟去,速度快得嚇人。方定基駭得嘴巴大張愣在當場。

    幾乎一眨眼的工夫,那灰衣少年已掠至逃跑的二人身後。可憐他二人這時才跑去四五百尺遠!跑後頭的大漢隻覺後心一涼,跑前麵的大漢但感頸子一痛,兩人一前一後,雙雙撲倒在地上昏厥過去。

    那少年“鶴君”身子輕輕落下地來,手上一個古怪的收招動作,將那根彎彎長長的布棍收起提在自己身側。他察看一下倒在地下二人的情狀,轉身朝著方定基所在走來。

    此時那陸君已將倒在地下的郭震南一掌打暈了過去。他站起身來,看看直著腰身坐在棺材裏的方定基模樣,忽然捧腹大笑。方定基懊惱道:“兄台,雖然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但也不好這樣取笑我的呀。你這是趁人之危。你……你倒是快救我出來。”正發著牢騷,一旁鶴君不知何時竟已走到自己背後,卻聽他對那人迷茫不解一樣問道:“陸君,這個……是你親爹的兔兒?長得這麽難看……”

    方定基和那陸君幾乎是同時猛咽下一口口水,兩人大聲咳嗽起來。“鶴……鶴君啊。”那圓臉漢子上氣不接下氣道,“那”衣食父母“不是”親爹“什麽的意思……我是說,他是我過去主人的徒弟,門人。不是什麽兔兒。兔子爺……”對麵的少年一臉害羞樣子:“對不起,陸君。我,又說錯話……給你添麻煩了。”他彎腰鞠躬道。

    圓臉漢子溫言寬慰道:“不,不礙事。沒關係。是我自己話說不清楚。我不該說他是我過去”衣食父母的徒兒“,應該說是我過去”師父的徒弟“。”一旁卻喜了方定基。“哎呀,我就知道你是我某個舊日師兄師叔什麽的,不然哪能使得這麽好鷹爪手!”他手拍著大腿樂道,“快,快點將我解開。人傑他們都被仙巫教妖女抓住了,我得趕快去藍水堂找人來救人。”

    那陸君一驚問道:“人傑?是高人傑,飛鷹門的那個高人傑麽?他怎麽被人抓了?!”看神色十分關切,卻好像和其早已相熟一般。方定基心裏雖感納悶,仍老實迴答:“是,他是青木堂堂主,我是副堂主方定基。我們一行四人從陝西過來,不久前在路上遭到仙巫教中人襲擊,人傑和其他的同伴都失手被擒,隻有我一個逃了出來。”對方的臉上一時間陰雲密布。“他……他的命怎麽還是那麽苦。”他喃喃道。

    卻聽一旁那鶴君道:“陸君……怎麽了?那個高人傑,他是你……心上人麽?”圓臉漢子神情木然搖了搖頭,說:“不,不是這個意思。人傑他是我的舊日同門……朋。朋友。”方定基又驚又喜道:“原來人傑還有你這麽厲害的江湖朋友!我先前怎麽沒聽他提過?那太好了,我正擔心藍水堂那邊沒人出得了這個頭呢,對方本事實在太厲害了。老實說,我覺得就算藍水堂主甘讓親自出馬都不行,仙巫教的那些個臭女人——”那陸君突然打斷他話道:“鶴君,我們走!”說著轉身便欲離去。

    方定基目齜俱裂,猛地憤然拉住那人手道:“站住!同門有難,豈可不聞不問而去?你好歹也是咱飛鷹門的人——”那漢子看也沒看他一眼,猛地一甩手揮開他,冷冷迴道:“我早已被趕出飛鷹門。”方定基呆了一呆。對方又淡淡地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多少年都已經過去了,人傑他早已不複當年的那個稚氣孩子。他會原諒我的。”

    他這話說得甚動感情,方定基聽在耳中雖覺得百般不是滋味,卻一時塞住了嘴答不上他話來。就在這時候,背後響起先前那個尖細的聲音:“陸君,我……不礙事的。我們去幫他吧。”

    圓臉漢子長歎了一口氣,腳下一頓,停下來轉身道:“鶴君,你不明白,這裏麵關係複雜。江湖兇險,幫派間的種種紛爭不是那麽容易就能解決的。我們這一去——”“求你們了,幫人傑一把!”方定基苦苦哀求道,“他為了我們出生入死,這次的事真不能怪他。可失陷同門是要受”三刀兩麵“酷刑的,人傑他這迴真的是很危險啊!”

    那俊秀少年鶴君突然問道:“陸君,我……是不是你的同伴?”那漢子點頭:“是。”少年又問:“你聽我說話,保護我……我去哪裏,你便去哪裏,是不是?”對方點頭:“是,沒錯……我們走吧。”他轉身欲走。

    “陸君,我現在決定,跟他一起走。”背後傳來少年鎮靜自若的話音。方定基目瞪口呆望著對方指向自己的手指。漢子“陸君”——飛鷹門的棄徒陸大勇猛地又迴轉身來。“鶴君,你!”他氣急敗壞道,“你忘了自己身上的事了麽?我們得先去找神醫!”

    “神醫?”方定基腦海裏一念閃過,“這怎麽迴事?莫非那少年的身上竟還帶著內傷?可瞧他武功不是一般的好啊——”卻聽那少年說道:“你朋友有難,你心裏不痛快,我不知道麽?你是我同伴,我生死都靠著你,我能不懂麽?要不和他一起走,你心裏擔心難過,一定讓我心裏也擔心難過。我不要這樣。”方定基心口猛撞:“看這人說話,心思好純好真,簡直好像孩童一樣。他到底是什麽人?”

    陸大勇凝神望著鶴千代——那個同他經過不知多長時候曉行夜宿,跋山涉水來到眼前湖山之間的“鶴君”。自從來到這洞庭湖畔以來,兩人一路尋訪“太虛聖手”屈子平的所在,卻屢屢碰壁,甚至有說根本沒他這個人的。眼看鶴千代身體的狀況時好時壞,漸漸一天不如一天,而神醫的下落仍無從查起,他心裏感到無比的恐慌,一種隨時可能失去重要存在的可怕感覺時時折磨著他。雖然每天當著對方的麵強打笑顏,陪伴一起練武習招,中夜夢迴,卻常常心驚而起。這次偶然遇見飛鷹門人被襲的事件,本來隻是計劃著順道救他一人,也算迴報飛鷹門的故舊薄情,卻不料竟扯出高人傑來。相處日久,眼前的少年對自己喜好脾氣日漸了然於心,自己的心事現在已經瞞不住他了。

    陸大勇低頭看著腳旁土坑裏的積水。“屈神醫一日未見,你就多一日的兇險。這許多天下來,你身上情況一直不甚穩定,就算你不和我說,我大概也能瞧得出來。”他憂心忡忡道,“若你在半路上出了什麽事……我可怎麽辦?”鶴千代語氣堅定地說:“”親有難,侍之;友有難,赴之;主有難,死之。“我不害怕。”

    方定基突然插話道:“慢!你們說”曲神醫“,莫非是指慕仙居曲紫屏,曲老前輩?我和人傑都認識他啊!我帶你們去。”陸大勇身子猛一哆嗦,連聲問:“真的?真的嗎?你可不要騙我,他人住在哪裏?快告訴我們!”一旁鶴千代聽了,也是麵上不由露出喜色。

    方定基心裏暗暗得意:“先前真是傻了,這明擺在眼前的事實咋就沒看出來?長瘦小俊俏樣的那個哪是什麽少年,分明是個女扮男裝的雛兒!光聽那說話的聲音就覺得可疑,再看同門老前輩對她如此關懷照顧,就差說個”心肝“。”寶貝“了,這除了情人小妾的關係還能有別的麽?想來是那情人小辣椒身體不好,得了什麽難治的女人病,老家夥束手無策這才帶她出來求醫問藥,卻碰巧給我遇上,真太好了。人傑……嘿嘿,想不到陪你偷偷去看趟大夫竟還能有這樣的好處。”他清了清喉嚨,聲音盡量放大道:“前輩,你不用擔心。那慕仙居就在這洞庭湖邊上,距離此地不遠,我方定基一言九鼎,到時一定帶你們立刻去見曲神醫。不過作為交換,也請你們與我承諾,事後相助我救人傑他們出來,一定不能反悔啊。”

    陸大勇與鶴千代相互對望一眼。“陸君,我們答應吧。”“好!”陸大勇沉聲道。他轉向方定基:“方少俠,我們擊掌為誓,就這樣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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