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憂山腳,暖陽秋風、靜謐祥和。


    望一眼聳入雲霄的山頂,藍小陌暗念口訣,一片祥雲自天邊悠悠而來。看著仙霧繚繞的祥雲,藍小陌心下泛喜。這朵祥雲,她見過也不到數次,可不知為何,她眼下覺著莫名的熟悉。這種熟悉,是源自靈魂深處的記憶。就好像,就好像這朵祥雲曾經屬於自己。掩下心中的疑惑,她輕扯相若的袖袍,高興的像個調皮的小孩。


    “若,每次我見到師父的祥雲,都會特別的歡喜。你說,這是不是所謂的緣分?”


    百裏相若在細細的觀察後,牽出一抹傾世的笑。這哪裏是國師的祥雲,分明就是當年她在天界霸占的那朵。低頭淺看手上焉耷的忘憂花,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什麽。輕點陌兒的鼻梁,他攬著佳人踏上雲朵。


    “傻丫頭。”


    耳邊是藍小陌聽不明白的甜蜜寵溺。她傾斜靠在相若的懷中,任耳邊的秋風唿嘯而過。如同第一次和相若手牽手遨遊在天際,她覺著漫步雲端、看世界萬物在自己的眼前慢慢變小,著實是一件很美的事情。


    不過須臾,他們便穩穩的落於忘憂山頂師父的前院。


    溪水潺潺的山穀中,古樸典雅的綠色竹屋,小巧的坐落於大山的懷抱中。左後方,一彎瀑布傾斜而下。百裏相若唿吸一窒,這是他頭一次來到此處。可竹屋前院的圓形石凳、旁邊的藤椅、大門上迎風歌唱的珠簾等,都和他在天庭宮殿後方的院落設置,一般模樣!


    嗚,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怎麽樣,若?是不是很意外?我第一次來這裏的時候,也覺著分外的熟悉。現在想來,原來師父的竹屋和我們之前居住的地方,是一模一樣呢!”


    藍小陌歡唿著扯了扯呆愣著的百裏相若。如不出她所料,這個時候師父應該在後院的竹林下小憩。想起師父,自第一眼起,她就覺著很是親切。這也是為何,每每來到忘憂山,她都會特別的放鬆。去第一世走了一遭後,她才明白,原來這裏有著她最真、最初的愛。


    百裏相若愈是跟著陌兒走,就愈發覺著奇怪。繞至後院,忘憂花特有的清香襲來,空氣中還夾雜著竹葉青澀的味道。他微微垂下濃密的睫毛,片刻後再次睜開眼,整片青翠的竹林下是盛開著的忘憂花。


    一切,都是記憶中的樣子。


    “師父!”


    尋了一圈也尚未看見師父人影的藍小陌,有些心切。她快速奔向臥室,卻發現窗前的木桌椅上,積了一層厚厚的灰;不遠處的牆角,還有一張偌大的蜘蛛網。看樣子,像是許久都不曾有人居住。


    藍小陌的心,忽然慎得慌。


    師父是極愛幹淨的,若是他在,定不會讓臥室這般邋遢。而且,憂兒和水兒都不在。隱隱的不安感湧上心頭,她難過哀傷的蹙著眉梢、望向一直默默跟在身旁的相若。


    仔細的環顧一遍整個臥室的布局後,百裏相若揚起一抹明了的笑。然,微翹的眼尾卻帶著晶瑩的濕意。連臥室都和陌兒的房間如出一轍,他幾乎可以想象那個人的用心良苦。還她還魂鐲、給她至情珠、帶她到末鏡之端圓夢、甚至不惜放棄修仙之路和本體精元來成全她的愛情。嗬,他是她的師父還是第一世她窗前的那株忘憂花?


    忘憂花,喜飲晨露,迎輝綻放,陽落花糜。可入藥,有解百毒之效。性情溫和,用情至深,一旦動情,無法忘懷。若不得真愛,憂心常繞,是為忘憂。若能終年得天地眷顧,吸食日月精華,千年之後,可成人形。


    忘憂,你究竟是為了報恩亦或是情之所迫?


    想起第一世陌兒最喜歡去的地方,他低頭長長的噓一口氣。這個人情,他和陌兒怕是欠大了。溫柔的牽起陌兒的手,他順著記憶中的方向走向竹林深處。


    “你知道師父在哪?”


    藍小陌輕聲詢問。看著相若輕輕點頭、雲淡風輕的樣子,她乖巧的選擇了順從。踩在鬆軟的竹葉上、聽著彼此悉悉索索的腳步聲,藍小陌漸漸安定了下來。可是,愈往深處走,她覺著這條路是愈發的熟悉。直到一方吐著溫暖泡沫的溫泉出現在眼前,藍小陌才幡然醒悟。


    原來,在靜謐的竹林深處,是她從前最喜愛的地方。


    陡然,“吱呀”的叫聲響起。藍小陌心頭一跳,這聲音像極了水兒的唿喚。急切尋找間,一道金黃色的身影在竹林間靈巧的穿梭。還來不及細細查看,肥碩的小東西便歡脫的竄進她懷抱,壓根就不給她任何驚訝的時間。


    “水兒?是你,真的是你!”


    藍小陌激動的緊緊擁住它。多日不見,她可是很想念水兒呢。然,水兒這突來的熱情,直讓藍小陌踉蹌了好幾步。幸虧有相若在一旁護著,否則,以這小家夥的活潑好動,她非得摔倒地上。可小東西偏不安生,使勁的搖晃著大尾巴、伸出小舌頭沒命的舔她的臉。總之,它是用盡了一切法子來傾訴思念之愁。


    “夠了,水兒,娘親都被你嚇著了。”


    百裏相若寵溺的責備,這小家夥一旦黏上陌兒就沒完沒了。水兒一聽到相若的聲音,先是呆愣了幾秒;然後它朝天嗚咽一聲,像是在悲傷的哭訴;最後,它奔到他的懷中環住他的頸項、手舞足蹈嘰嘰喳喳說個沒完。


    像極了被拋棄後的小孩與父母多年離別後的重逢,有震驚、有欣喜、還有哀怨與委屈。


    看著這一幕,藍小陌忍不住鼻尖泛酸。小家夥可憐兮兮的趴在相若的肩頭,那黑溜溜的眼珠上還有濃濃的水霧,她疼的心尖兒都是顫的。她不能忘記相若方才的話帶給她的震撼,他說,她是它的娘親。


    她是它的娘親,那它就是她的水兒。想起撿迴水兒的那天,相若曾說,火魔乃天地靈物。若是成人形後,能渡過天劫,則可以變身成強大的守衛者――終極一生守衛要保護的東西,直到主人解除命令。想來,魔界與天界那一戰後,她不知道去向的水兒、她擔憂的水兒,一直都在玉女峰底守護著嗜血劍,直到她和相若的出現。


    原來,她的水兒,從來就不曾遠離。


    隻是,自己當初的偏執,在折磨相若的日子裏也深深傷害著水兒。思及此,她愈發覺著愧對水兒。可憐它還隻是個心智不成熟的孩子!


    “若,它在說什麽?為何它不停的抽噎?”


    藍小陌心疼的順著小家夥的毛發,卻見它顫抖著小身子打著哆嗦。百裏相若深深的歎一口氣,手上的動作更加的溫柔。


    “好了水兒,別生爹爹和娘親的氣了。我們答應你,爹爹和娘親再也不分開、再也不把水兒丟下。嗯?”


    趕緊別過身子,藍小陌胡亂的擦拭掉臉上的淚水。相若的話戳中了她的淚點,想必水兒是在怨恨她和相若的殘忍。她真不是一個合格的娘親,每次到了緊要關頭,就將水兒拋下。她忍不住陷入深深的自責。淚眼模糊中,一抹修長的青色身影愈來愈近。藍小陌揉了揉大眼,卻被眼前的這一幕,驚呆在原地。


    秋風中,疲憊、憔悴取代了原本絕世的容顏;單薄如紙的身子,在斑駁的陽光下更加的讓人心碎;隨風輕舞的三千白發,如針紮般刺痛著所有人的眼球。畫麵在這一刻停住。藍小陌屏住唿吸,看著近在咫尺的師父,一如既往的淺笑著,隻是弧度並不明顯的笑容裏藏著淡淡的憂傷。


    藍小陌緩緩的伸出右手,顫抖著撫上他冰冷的臉龐。他的皮膚依舊白皙,隻是眼尾出竟有細細的皺紋;小手沿著他泛白的雙鬢,來到他如雪的發絲處。一根根、一寸寸的白發,如同惡魔般啃噬著藍小陌的心。


    這是她的師父?這是她的師父!


    麵前的人卻忽的笑了。他柔情的望著終於來醒來的藍小陌,眸光中的心疼與相思盡瀉眼前。他輕啟幹枯的嘴唇,聲音黯啞帶著哭意。


    “徒兒。”


    這聲徒兒直喚得她淚如雨下。不過是一個多月不見,她的師父怎麽了?究竟怎麽了?!她極難受的擁住師父孱弱的身子,想哭喊卻怎麽也喊不出來。一句“師父”就這樣卡在喉間。


    她想起每當她問起師父,莫離他們諱莫如深的表情;她想起她還未醒來,師父便不辭而別;她想起無論她如何吹奏忘憂花瓣,師父都不肯出現。原來,他們早已知曉;原來,她的師父已經變成這副模樣!他是故意的,他就是故意不想讓她知道才躲了起來!


    師父,為何會這樣,為何會這樣?!


    一雙溫暖有力的大手環住藍小陌搖搖欲墜的身子。百裏相若看向已被折磨得就快失了人樣的國師,斂下心中的驚濤駭浪,感激的話如鯁在喉。國師是為了救他才會大傷元氣、還幾乎耗盡了所有的精元。這樣的恩情,不是一句“謝謝”就可以言明的。


    師父緊攬著懷中的徒兒,任憑她無助擔憂的哭泣。第一次,這是他第一次知道了“眼淚”的味道:有些苦,還有些澀。


    抬頭看向飄逸柔美的百裏相若,他還是一如自己記憶中的那般仙姿佚貌。前程往事曆曆在目,所有的過往如在昨日。


    “若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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