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八,是京城第一貴女竇華蘭的十四歲生辰。貴女慶生,排場倒也挺大,不僅各世族命婦得攜子攜女前去,就是皇後娘娘,也得親自選上賀禮。


    即便皇後自己不去,也得派一個有身份的人幫著送過去。世族之家多有嫡女,幾乎每年都有嫡女慶生,皇後每年都得精心挑選禮物,這些個世族大家也會暗暗比較,看這皇家送旁家的禮物是否比自家的上檔次。


    皇後十分頭疼,送人禮物,自然不能重樣的,可是年年選禮,還得檔次一樣,這可真是傷腦子的事情,比那西夏國擾境還頭疼。但是沒辦法,世族大家的血統,有些個可是比皇家的還高貴,一個個狂得很。


    哪天不高興了,他還真能立即發起一場戰亂,將皇帝拽下來,自己當。這也不是沒有的事情,他楊家不就是這麽奪得的天下麽……總而言之,都是望族太旺惹的禍,想要天下太平皇權集中,這規矩就得改改。


    誰是老子,誰是兒子,可得要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這樣一想,皇後越發覺得,削世族勢力,乃當務之急之事。


    皇後打算給足竇家麵子,親自帶著禮物去一趟竇家。她那姨侄兒李夙堯跟那雲盎小女兒的婚事,也得趕緊定下來,到時候剛好找姐姐說一說。


    總之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先禮後兵,事情還能有辦不成的?


    婉娘臨出門前連著打了兩個噴嚏,蘇媽媽立即又拿了件淺緋色的披肩過來,蓋到婉娘肩上,囑咐道:“這眼瞧著就深秋了,三小姐可別穿得這般單薄,夜裏麵都打霜了,冷著呢。”


    曼娘過來拉著妹妹小小的肉手,向她擠眉弄眼:“婉娘穿得這般漂亮,是去給誰看的啊?”一副“我懂你”的表情,“那李世子可是竇小姐的表弟,竇小姐生辰,李世子肯定會去的。”


    婉娘臉一紅,將頭別了過去,撇嘴道:“娘,前些日子爹宴請禮部的喬大人,怕為的就是張公子吧,那事現在怎樣了?”


    曼娘一聽,一巴掌拍在婉娘後腦勺上,俏臉一紅,笑罵:“多事!”不解氣,又伸手去捏妹妹軟軟的肉手臂,“就你鬼靈精!”


    婉娘怕癢,邊笑邊打姐姐的手:“你說我,那是誣陷。我說你,這可是千真萬確的事情!”


    然後一個跑一個追,好不熱鬧,婉娘身子圓潤,自是跑不過姐姐,很快又被姐姐抓到。曼娘捧住妹妹的肉臉,從下巴開始將肉往上推,推得婉娘眼睛都瞧不見了。


    蘇氏又親自點了遍禮物,見跟單子上的沒有任何出入,這才放了心,迴頭卻見兩個女兒扭打成了一團。


    “好了好了,你們姐妹倆快別鬧了,還嫌我這不夠忙的嗎?”蘇氏很頭疼,以前在杭州逢年過節給劉家送禮就夠操心的了,現在換成竇家,那還不得提起十二萬分精神,“我看這時辰也差不多了,咱們去早了著實不好,但也不能去的太晚。去得晚了,人家說你沒規矩。”


    婉娘推開姐姐,理了理衣服,走到蘇氏跟前:“娘,馬車已經都備好了,讓春梅她們先將禮物都搬到馬車上去吧。”


    剛好此時春梅進來,恭敬道:“太太,柳姨娘帶著四小姐來了,現在就在門外候著呢。”


    蘇氏眉心一皺,頓時沒了好心情,隻揮了揮手:“叫她們進來吧。”話才說完柳姨娘便牽著丫鬟扮相的畫娘進來。


    畫娘穿著件碧綠色的衫子,衫子是半舊的,也不是什麽好的料子,跟婉娘的不能比。頭發梳的是雙丫髻,發間攢著碧綠色的珠花,一點一點碧綠,若有似無地點綴在烏黑的發間,顯得十分水靈。


    明明丫鬟的扮相一點沒出閣,也讓人挑不出錯,可就是覺得,竟是比平日裏仔細打扮了的還要好看。


    柳姨娘瞧著眼前表情呆滯的母女三人,得意得很,心裏暗想,我女兒天生麗質得很,便是布衣荊釵,那也是美人兒。


    “那天三小姐說讓四小姐以婢女的身份前去,妾身覺得可行,便依著三小姐的意思將四小姐打扮了。”柳姨娘知道現下情況不同了,她不能以蠻橫的姿態跟蘇氏吵,那樣隻能將老爺推得更遠,便改了戰術,作小伏低,“太太覺著,四小姐這扮相,可還妥當?”


    什麽妥當不妥當的,可不就是來炫耀的麽?但她到底是顧著老爺的,且不管柳姨娘怎麽想的,但這麽多奴婢瞧著呢,若是此時一口迴絕了,傳到老爺耳朵裏,會說自己不大氣。


    曼娘見母親不說話,知道她是在顧及著父親,但曼娘不是母親,她連柳姨娘都敢打了難道還不敢說她嗎?


    不過,此時她倒是有一個更好的主意,曼娘眼珠子轉了轉,笑著過去牽畫娘的手:“叫四妹妹如此作踐自己,可怎麽好意思呢?”


    話雖說得難聽,可隻要能去竇家,畫娘願意暫且吞了這侮辱。


    “二姐姐說得哪裏的話,你們是姐姐,母親是長輩,我扮作婢女同去也是應該的。”然後撇頭瞧著婉娘,見她被自己襯成了土鱉,心裏爽得很,麵上卻裝得可憐,“那天三姐說的話我都記在心裏了,並且以後也會一直牢牢記住。”


    曼娘在畫娘臉蛋上輕輕拍了拍,又摟過她的肩頭,一副“姐妹情深”的樣子,扭頭對柳姨娘道:“既如此,四妹就隨我們一起去吧。姨娘放心,怎麽說她也是我們妹妹,隻要她不惹事,我們自會好好照拂。”


    柳姨娘嬌笑,又向著蘇氏微微撫了撫身子:“那妾身就先退下了。”看向畫娘,“聽母親跟姐姐們的話,知道嗎?”給她使眼色。


    畫娘激動死了,終於可以去侯府了,雙手緊緊捏著衣角,一個勁朝柳姨娘點頭,表示自己知道如何行事。


    待柳姨娘走後,曼娘嗤笑一聲,命春梅將她的畫筆跟粉餅拿來。


    婉娘看著姐姐的表情,忽然知道姐姐要做什麽了,她眼睛瞪得圓圓的,怕畫娘不從鬧事,到時候誤了時辰,可就不好了。


    春梅將東西都拿了過來,曼娘又命她跟蘇媽媽將畫娘緊緊按住,然後自己給畫娘上妝。


    臉上塗了厚厚一層粉,死白死白的,唇上的胭脂也抹得很紅,原本的彎彎柳葉眉被化成了樹枝眉。這樣還不如意,又命一個小丫鬟去拿了墨汁,將一顆飯粒沾滿墨汁貼在畫娘唇角,哇,好大一顆媒婆痣。


    畫娘不知道自己被化成了什麽樣,但見大家的表情就知道,肯定不會好。


    見她撇嘴就要哭了,曼娘杏眼一瞪:“若是哭了就迴你姨娘那兒去,到時候,可別賴著我們說是我們不帶著你去的。”


    畫娘一聽,立即將眼淚給憋了迴去,隻敢弱弱地點頭。


    瑛列侯府裏很熱鬧,竇華蘭精心妝扮好後,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擁著往外去。


    大興王朝民風空前開放,女子亦可如男子般騎馬涉獵,更別說什麽男女大防。但該防的還是得防,不過自小一起玩大的世族貴子們,見個麵還是可以的。


    竇夫人與其她幾位先到的夫人坐在一起,喝茶聊天,談兒說女。一個婆子撩簾進來說:“夫人,小姐馬上就要過來了。”


    幾個賴著不肯走的貴子立即挺直了腰板,李夙堯一邊嗑瓜子一邊瞥著眼瞧他們,然後重重哼了聲!


    坐在一旁的謝昭跟李夙堯是死對頭,他們所結的怨得追溯到二十年前,他們還未出生的時候。


    謝昭他娘跟李夙堯他娘是發小,也是二十年前京城裏並稱的一對姐妹花,從容貌氣度,到學識家世都不相上下。兩人關係雖好,可私下也暗暗相比著,都覺得自己比對方更勝一籌。


    後來,即便謝昭他娘嫁到了世代文儒的謝家,李夙堯他娘嫁到了世代戎馬的李家,八竿子打不著了,可每逢個春日賞花秋日涉獵的聚會上,還是會好好打扮打扮攀比一下的。


    以至於各自生了兒子後,也給兒子灌輸了攀比的思想。國子監伴讀的時候,李夙堯考不過謝小子,他娘就傷心,他娘一傷心,他爹就打他屁股。這些年來,他不知吃了多少苦,心裏老鬱悶了。


    真是冤家路窄,這次又遇著了。


    剛好此時竇華蘭蓮步款款地走進來,李夙堯眼前著實一亮,但很快鎮定下來,斜眼瞅著一樣眼巴巴瞧著竇表姐的謝昭,哼道:“你小子別想癩蛤蟆吃天鵝肉了,也不拿著鏡子瞧瞧自己是副什麽模樣,少做夢去。”


    獨孤氏立即握住兒子的手,心裏賊喜,兒啊,說得好,可給娘出氣長臉了,好樣的。


    謝昭一襲白衫,瞟了竇華蘭一眼,接著李夙堯的話茬,大聲道:“總之,我長得是上對得起吾皇,下對得起爹娘,玉樹臨風相貌堂堂,淵見淵死崔見崔亡,放眼天下,除了我,沒人再敢自稱美男王。”


    淵指的是鄭淵,崔指的是崔照,幾個人都是世族嫡子,打小一起長大的。


    這謝家世代文儒,靠的就是一張嘴,打嘴仗,李夙堯可是吃死虧了。


    謝夫人一聽,笑得嘴都合不攏,握住兒子的手,以眼神告訴他,兒子,你真有才,可給娘長臉了。


    獨孤氏有些不高興了,臉立即耷拉下來,沒有台階下,隻能嗑瓜子。


    李夙堯善武,這謝昭善文,比文的比不過,且等著比武吧,打不死你!


    竇夫人立即做和事佬,笑著打哈哈:“夙堯跟阿昭可都是咱們大興屈指可數的才子,都長得玉樹臨風氣死潘安的,以後若是誰嫁給你們,可是享福了。”


    謝昭立即屁股離了椅子,起身說道:“承竇夫人吉言,要晚輩看,以後誰娶了竇小姐,那才叫享福。”


    竇華蘭瞥著謝昭那張清麗俊秀的麵孔,別過頭,臉霎時紅了個透。


    這謝昭長相七分隨他娘,再者他爹也是不醜的,所以謝昭比之李夙堯,若隻論美貌,自是勝之一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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