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國的帝都,四季繁華。


    錦華腰間別著長劍,一隻手按著,她疾步走上前,朝坐在涼亭內的男人拱了拱手,“主子,馬車已經備好了。雪山那邊也安排好了人,主子可以在那邊用膳和就寢。”


    男人一襲深藍色長袍,眉宇之間儒雅親和,修長而白皙的手指端著茶杯,輕輕淺淺的抿了口茶水,清淡的茶香溢於唇齒間,久久迴甘。


    他將手中的茶杯輕輕置在圓木桌上,聲音一派溫和,“啟程罷。”


    錦華拱手應是。


    她身子微側,站到了一旁,看著男人緩緩站起身來,走到她的跟前。


    她再跟著男人的身後,亦步亦趨的走動著。


    錦書在府外的馬車那邊候著,見到深藍色長袍的男人走出府外,他立即挺直了背脊,俯身拱手朝男人行禮,“主子。”


    鳳瀾眉目儒雅斯文,嗓音清淡如涼白開,“不必拘謹。”


    錦書聽言,便站直了身子,雙手垂了下來。


    鳳瀾迴眸看了錦華和隨之而來的管家,清清涼涼的道了句,“此次本王外出遊玩,最少也要三日的時間,府內有什麽事你們便自己拿主意罷,不必來雪山尋本王。”


    錦華和錦書對視了一眼,而後還是與管家一道朝他拱了拱手,“屬下明白。”


    男人淡淡的應了一聲,欲要轉身上馬車之前,倏地有人大喝了一聲,驚起一片波瀾,“鳳瀾,你給本妃站住。”


    鳳瀾眉目微動,麵色淡淡的朝前方望了過去,隻見貴妃一襲華服長裙,長發全都盤了起來,梳了個貴人發髻,昂貴的發飾別再發髻之上點綴著,因為她走的有些急,長長的流蘇全都纏在了一塊,叮叮當當的發出小小的聲音。


    她的唇角緊緊的抿著,一雙鳳眸冷冷的倪著他,看起來怒意盎然,“為什麽要去雪山,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


    鳳瀾比貴妃還要高出許多,他的身子頎長,麵容俊美精致,眼眸漆黑深邃微微低垂著,看著她,淡聲開口,“母妃。”


    貴妃娘娘哼了一聲,“你還知道本妃是你的母妃。”


    她重重的咬了下唇角,一身的怒氣無處可發,“方才本妃問你,你可知今日是什麽日子?”


    鳳瀾微微點頭,昔日太子重返皇宮的日子。


    “那你還想著去雪山?”貴妃不可置信的看著他,“本妃以為你不知道,沒想到你竟然是知道的,那為何還要去雪山?!”


    她心中絞著氣,“母妃夠縱容你了,讓你不理朝政之事那麽久,也不曾真的逼迫你現在就要重返朝堂,但鳳執馬上就要迴來了,你難道想要被他搶走屬於你的一切麽?!”


    六王府附件並沒有什麽居民入住,四下隻有諾大的一個王府,貴妃敢站在府外說這樣的話,自然是信這裏的安防工作做得好。


    鳳瀾的麵上並沒有多大的表情,視線稍稍抬起了些,緘淡的迴答,“這些本該是他的東西,何為搶?”


    貴妃瞳孔一縮,“鳳瀾――”


    “兒臣知道母妃想說什麽。”男人麵色淡淡的,漫不經心而又稍帶點強勢的打斷她的話,“曾經有個人問過兒臣,為何要做皇子中最高的角色,不去做一個默默無聞的皇子……兒臣當時沒有很真心的迴她,隻是說:如果兒臣可以當攝政王,便能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護住自己想要護住的人。”


    “但是她問了兒臣一句:這樣兒臣會快樂嗎……”他的視線落在悠遠的地方,眸色深沉而寂寥,“當時是快樂的。不過如今,兒臣已經失去了想要護住的人,再無任何的心思,去爭去搶。”


    貴妃知道他口中說的那人是誰,她的心口一窒,“難道母妃不是你想要保護的人麽,這個世上,你就隻想著蘇涼了麽?”


    “兒臣沒有。”鳳瀾的眸光看向了貴妃,“護住母妃最好的方法,恰恰該是退出深宮,遠離是非之地。”


    鳳執的口碑不錯,雖然他並不想承認自己的對手優異,但事實的確如此。


    一個商人,若是沒有信譽和過人的才能,怎做的了天下第一首富?


    其實可以和他爭上一爭,但眼下他沒了想要爭的動力,又拿什麽心思去與他抗衡……


    可他若是不爭,蘇府可以保全,貴妃也可以保全,他母妃的家族也都可以保全,那又到底為什麽而爭?


    貴妃嗤笑一聲,“你就想著讓人放你一條生路,但你有沒有想過,等哪一日那鳳執看到你覺得煩躁的時候,就會對你出手,他會傷害你,傷害母妃,甚至是拿你身邊的人下手,屆時你人權兩失,你又拿什麽去反抗他?!”


    宮中人,把生命交給旁人掌管的,就是最愚蠢的做法。


    鳳瀾淡淡的笑了下,“那便讓他將兒臣流放遙遠的荒地。”


    他也正好想替一人看一看,沒有爭鬥的人間,究竟是一種怎樣的美麗。


    心中那股集聚的怒意隱隱的有些控製不住,貴妃氣的有些發抖,她辛辛苦苦調,教出來的兒子,文武全才的兒子,就這麽的敗在一個女人的手上,叫她如何不氣,叫她如何不怒?


    若非那個蘇涼已經離開了帝都,否則她定當會親手殺了她。


    “行,行……”貴妃深深的吸了口氣,“你走罷,走了就不要再迴來了,本妃就當沒你這個兒子。”


    鳳瀾沉默了良久,終是俯了身子,抬起手朝貴妃行了行禮,“母妃息怒。兒臣多謝母妃成全。”


    他站直了身子,終究是有些不安,還是淡聲提點了句,“父皇既然想讓太子繼承大統,母妃便隨他去罷。有些時候平平淡淡的過日子,不是更好麽?”


    他當了十年的攝政王,懂得什麽叫做高處不勝寒,也懂得爾虞我詐陰謀猜忌,更是明白時時刻刻提心吊膽,唯恐有人會奪了他的一切,取代了他的位置的心情。


    可往昔有個人願與他一同奮鬥,並肩作戰,如今連那人都離去了,他是真的撐不下去。


    貴妃冷冷的瞪了他一眼,“隻有不爭氣不懂上進的人才會覺得,平淡是好!”


    言罷,她重重的甩了下衣袖便轉身離去。


    鳳瀾站在原地望著她的背影,麵上無悲無喜。


    錦華和錦書視線都緊緊的絞在他的身上。


    錦華緊緊的抿著唇,貴妃娘娘不懂,主子的心中有多哀傷。


    再淡然的表麵,內心深處那股落寞和悲戚,卻都是誰都無法真正理解的。


    人生三苦,最苦不過是放棄了,當初該好好珍惜好好對待的人。


    以至於徹底失去過後,心底的那片窟窿就再也填不迴去了。


    ……


    雪山,曾經是蘇涼最喜歡去的地方。


    每年的夏初她都會來,納蘭的春天並不冷,甚至溫度偏高,在高山之上也絲毫不覺得有任何的冷意,更何況是夏天。


    男人抬腳邁上台階,一步一步往上登,高山之上,層林盡染,大片大片的綠色映入眼簾,叫人心頭都忍不住安靜了下來。


    等攀登到了山頂下方,男人麵不改色的站在空曠地麵,居高臨下的往下望去,成片成片的樹林闖入眼裏,微風吹來,帶起男人垂在耳側沁著汗意的碎發。


    錦書跟在他的身後,不敢出聲。


    四周靜謐無聲,男人的思緒一瞬間迴到了過往。


    昔日,他曾問過蘇涼,為何她會這麽喜歡站在高處?


    女子女扮男裝,眉目冷清,迴應的極為冷靜,“人少的地方,蘇涼便不必時刻戰戰兢兢提心吊膽。”


    她是孤獨的,孤寂到令人心疼的女子。


    也是堅強的,堅強到令人連心疼都不敢輕易說出口。


    那日她與他並肩站在這裏,一同俯瞰著這山下的景色,清風吹過他們的衣擺,拂過他們的臉頰。


    他仍記得,那時候女子神色清冷眼眸沉靜,嬌小的身子散發著一種叫人難以抗拒的神采,不張揚,但很耀眼。


    可他也記得,有一個人曾握住他攥著酒瓶的手,製止他大醉不愈。


    那時那人,同樣的容貌同樣的聲音,卻是給他不一樣的記憶。


    【“你要相信,任何美麗的人或物,都不會輕易被人從心底抹去,也都不會輕易消散,她若念你,一定會在你身邊的某個角落裏,靜靜的看著你,護著你。”】


    【“別折騰自己,你要想著,若是讓她瞧見了你的難過你的失落,她該會多難過,該會多失落,這樣的蘇涼,王爺舍得麽……”】


    有句話那人問的很好――他舍得麽?


    一點也不舍得。


    蘇涼生前他沒能好好護著,死後若還讓她因他的事情而神傷,他隻覺得是罪孽。


    彼時站在這裏,站在當初他和蘇涼一同站在的地方,這一刻隻剩下他一人,身邊該有人站著的位置空空蕩蕩,任風吹過,空留餘音。


    心是緊攥著的疼,男人的視線望向遠方,眸色悠遠而沉重,喉間壓抑的難以吐露字句。


    “涼兒……本王想替你走完你想走的路,替你看完你想看的景,不知你……願不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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